1 詐屍
剛過了年,大地依舊被一片雪白覆蓋着。
竹籬笆圍出的小院中,是一溜三間土坯房,面南背北,倒是冬暖夏涼,東西兩側還各起了三間廂房。
破舊的屋子中,打掃得十分幹淨利落,家具雖然舊得全都掉了漆,但是卻打掃得纖塵不染。
天寒地凍下,正房的西裏間中突然傳出撕心裂肺的哭號聲。
“我的女兒啊——梅子妳倒是醒醒啊——”
“娘,我知道妳難過,可是親家二叔都說了,小姑子已經不中用了,還是快點把後事準備出來吧。”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響了起來。
說話的是一個身量魁梧的女子,大概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皮膚漆黑漆黑的,一張大圓臉,滿臉的橫絲肉,一雙三角眼,白眼仁多,黑眼球少,塌鼻梁,厚厚的嘴唇子,頭發在腦袋後邊挽了個圓髻,上邊插着一根長長的銀耳挖。
她叫李招娣,是這個家的大兒媳婦,老公名叫顧清山,兩口子一個喜歡吃酒,一個好吃懶做,是這村子裏有名的人物。
果然,才聽她說出這麽一番話,趴在床上痛哭的顧劉氏就直起了身子,用手指着她破口大罵道:“髒心爛肺的混賬東西,妳小姑子到底是怎麽對不起妳了?妳這麽見不得她好?妳不去看看,妳家那三個小崽子,身上穿的戴的,哪一樣不是妳這小姑子給做的?妳漢子在外邊賒酒吃,哪一次不是妳小姑替妳結的帳?她死了妳怎麽就這麽高興?”
李招娣被罵得一臉的不高興,本想扭頭走人,但是一想到另一件事,便忍下氣,又開口道:“娘,話不是這麽說,小姑子對我們好,我自然是領她的情,可是小姑子年紀輕輕就去了,按規矩是不能入祖墳的。依我看,不如趕緊給她找個人家,結了陰親才好,您也不想讓小姑子去亂葬崗當個孤魂野鬼吧?”
“我呸——”顧劉氏聽到她說這種話,跳起來一口唾沫吐到她臉上。“妳收了人家多少錢?居然來打妳小姑子的主意?要不是妳爺們兒來搶梅子的私房錢,她怎麽會變成這樣?妳不說把妳爺們兒找回來,讓他給梅子磕頭認錯,就知道算計妳小姑子!”
“娘——”李招娣的臉色一直都不好看,聽到這話,頓時拉得比驢臉還長,不高興地說。
“妳這話說得就不對了,孩子他爹可是妳兒子,妳自己的種子不好,卻來罵我?既如此,妳自己給小姑子辦理後事便是,人死都死了,難不成你罵了我,人還能活過來不成?依我看,還是趁着屍身沒有腐爛,賣個好價錢的好,小姑子模樣生得不錯,吳家村的吳舉人家中的小公子剛死,人家說了,願意花二十兩銀子買個黃花大閨女給他家小公子結陰親,二十兩銀子呢,夠咱莊戶人家嚼谷一年的呢。”
“妳……”顧劉氏被她氣得一口氣上不來,險些昏了過去,幸好旁邊的顧孫氏把她給扶住。
顧孫氏是顧劉氏的妯娌,她們住的村子名叫顧家莊,村子裏三分之二的人都姓顧,他們這一枝一共只有兄弟二人,老爺子已經不在了,上邊只有一個婆婆。
兩兄弟早就分了家,不過就住隔壁,妯娌間還算和睦。
就在此時,躺在床上的顧清梅忽然睜開眼睛,輕聲呻吟道:“好痛……”
屋子裏所有的人都被吓壞了。
“詐屍了——”也不知道是誰,猛地喊了這麽一聲,衆人全都吓得往外跑,只有顧劉氏,母女情深,女兒畢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
她撲到炕邊,眼巴巴地看着睜開眼睛的女兒,滿臉的驚喜表情,“梅子,你醒了?”
“呃……是啊,我醒了……”顧清梅疑惑地看着眼前陌生蒼老的臉孔,半撐起身子,打量着眼前這婦人身上的妝扮,老天,這人怎麽穿的跟電視劇裏演的古裝片似的?一件深灰色的偏襟棉襖,頭上還挽着髻。
她嘴唇翕動着,心中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怯怯地問道:“妳……妳是誰?”
“傻瓜,我是你娘啊!”顧劉氏一把将女兒抱進懷中,口中激動得嗚嗚直哭。
她這個女兒一向孝順懂事,從十歲開始就知道繡花賺錢,貼補家計,若是突然間就沒了,可比用刀子挖了她的心還讓她難過。
“娘?”顧清梅頓時滿臉菜色,她驚慌失措地看着四周陌生的一切,這……這這……這是這麽回事?
她明明記得,前一秒她還開着限量版的保時捷飛馳在高速公路上,對了……她想起來了,剎車失靈……
車子好像撞上了什麽……
前邊那一輛……好像是油罐車吧?
“對啊,我是妳娘,妳這傻孩子,可吓死娘了……”顧劉氏一臉慈愛地摸着她的頭,在她的左邊額頭上,有一個雞蛋大的腫包。
顧清梅頓時疼得吸了一口氣,皺眉道:“痛——”
“親家二叔,親家二叔,你快來,快來給梅子看看,她醒了,她沒死。”顧劉氏聽到她喊痛,趕忙起身去喊王平賢。
王平賢是她大女兒顧清玥的小叔子,是個郎中,就住在鄰村王家莊,顧家莊裏沒有郎中,村子裏有人有個頭疼腦熱的,就會去鄰村請他,為人十分耿直良善。
王平賢聽到顧清梅的聲音,也有些詫異,他剛剛明明已經給顧清梅診了脈,确定顧清梅已經死了,如今她突然醒過來,他自然吓了一大跳。
但是他卻沒有跟旁人似的跑出去,他身為郎中,自然知道,有時候會有一種假死現象,看起來好像是死了,但實際上人卻并未死亡。所以,一般情況下,人若是死了,都會停靈幾天,若是人是假死,有時候被冷風一吹,還能緩過來。
所以,他趕緊坐到炕沿上,看着顧清梅道:“親家姑娘,妳還好吧?”
“呃……”顧清梅也不認得他,不過看到他拉起自己的手,正在給自己把脈,于是輕聲道。“頭痛!”
“妳傷了頭,當然會頭痛!”王平賢見她講話了,終于松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靜靜地給她把起脈來,良久,他才把眼睛睜開,臉上露出一絲欣喜,“脈象很正常,就是身子有些虛弱,只要按時服藥,再每隔三天給頭上換一些活血化瘀的藥膏就好,慢慢調養,會好的。”
“那就謝謝親家二叔了。”顧劉氏擦着眼淚同他道謝。
王平賢從藥箱裏拿出一瓶藥粉,“親家,拿些幹淨的白布來,再給我找個幹淨的小碟子,再拿點麻油來,我把藥粉調成糊糊,才能給親家姑娘上藥。”
“哎——”顧劉氏答應着,趕緊走出去,手忙腳亂地找出王平賢要的東西,回來以後,又手忙腳亂地打開箱子找白布,找了半天,才翻出半匹用來做小衣的細白布。
王平賢小心翼翼地把顧清梅扶了起來,調好藥糊,給她敷到頭上,又用白布給她裹好,這才就着火炕上擺着的一張炕桌,寫了一張藥方,然後道:“親家姑娘的頭受了傷,可能會出現嘔吐的現象,到時候親家母別着急。還有得注意,千萬別出去吹風,若是受了風,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了,所以最好給她做頂暖帽戴上。我先回去給抓藥,不拘是誰,一會兒過去拿就是了。”
“哎——哎——”顧劉氏沒口的答應着,将王平賢給送了出去。
院子裏站着不少人,有跟顧家親厚的,也有特地來看熱鬧的,此時,都在用驚慌失措的眼神看着顧劉氏。
有村子裏的人問:“她二嬸子,你們家梅子又活過來了?”
顧劉氏不高興地說:“什麽叫又活過來了?我們家梅子壓根就沒死!”
衆人這才松了一口氣,紛紛告辭。
李招娣也撇着嘴角轉身就要走。
“站住!”顧劉氏叫住大兒媳婦。“妳小姑子讓妳爺們兒打傷了,妳這個當嫂子的都不知道伺候伺候?”
“娘!”李招娣不耐煩地說。“我家裏忙着呢,三個孩子還等着吃飯呢,再說了,又不是我把她打傷的,幹嗎要我伺候?”
“妳……”顧劉氏還來不及再說些什麽,就見李招娣已經扭着大屁股走了。
在顧家莊,父母健在的時候,一般是不興分家的,但是三年前出了一些事情,所以顧雲白兩夫妻便做主把家給分了。并且把畢生的積蓄都拿了出來,給大兒子和四兒子在村子裏蓋了房。
本來應該也給老二家蓋的,可是錢不夠了,好在老二家兩口子平常都不在家裏住,偶爾回來,就在東廂房裏歇了。
說起她的二兒子顧清唐,小時候跟他爺爺學了一身的功夫,因為那時候家窮,飯都沒得吃,所以只念過幾年義學,空有一身功夫,卻因為學問不夠考不了武舉,夙夜王朝律法規定,武舉科考,兵法乃是必考的,不識字的武夫,最多只能去投軍當個小卒子,壓根就不得科舉入仕。
所以顧清唐十五歲開始就在城裏的镖局裏當镖師,因為功夫好,保的镖從來都沒有出過纰漏,去年的時候被總镖頭提拔成了副镖頭,包吃住,一個月還能有十兩銀子。
二兒媳婦原本是镖局裏的廚娘,是镖局總镖頭夫人從娘家帶來的家生子,這樁婚事也是總镖頭的夫人給操辦的。如今,二兒媳婦還在镖局裏當廚娘,雖然一個月只有二兩銀子的月錢,但是聽說總镖頭的夫人對二兒媳婦挺好的,有事沒事的就賞東西賞銀錢,日子過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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