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有心謀劃

西山狩獵之事交與太子全權負責,當地知府縣丞無不戰戰兢兢,生怕一點不小心就惹得殿下不快。丢官事小,為此喪命也不無可能。

武修跟随葉承啓左右,見他手段或軟或硬,駕馭群臣之術游刃有餘。這些景象原本早已看習慣,只是不知為何,武修心底漸漸滋生出一個聲音:“比之秦舒沅的成大事不拘小節,葉承啓雖則性情孤佞了些,但卻是個合格的當權者……”

他深深呼吸,當不當權與他無關,唯一能夠引起他注意的便是老皇帝。

狩獵當日,老皇帝盛着龍辇坐擁數個美人,大搖大擺地嬉戲起來。葉承啓輕輕咳了一聲,目光看似随意,卻吓得美人連連打哆嗦。被太子提醒後的老皇帝說了幾句冠冕堂皇的話,便大手一揮宣布狩獵開始,着戰利品數目依次恩賞。

葉承啓一身勁裝,是晨時武修親手服侍所穿,他不着痕跡地掃了眼周圍,眉尖漸漸皺緊。

武修……居然不見了。

葉承啓目視前方,卻壓着聲音與一旁伺候的侍衛說道:“去,幫襯着武修,有事随時向我禀報。”侍衛低聲道了聲“是”,借助隊伍行列變化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遠處半山腰的某個地方,秦舒沅臨風不動,衣衫獵獵飛舞。他目視前方,眼中波瀾不興,身側侍從小心翼翼道:“公子……”

“安排得如何了?”

侍從低聲道:“用‘金燕銀姬’留下的惑心草,暫時控制了其中一人,只需等待暗號周圍布下的暗樁就會一湧而上。”

“倒是還要謝謝那個傻女人了。”秦舒沅嗤笑一聲,他眼光微微閃動,像是隔着遠遠距離望見一截明黃衣襟,“皇帝遇刺,太子遭誅,這場戲愈發有趣了。”

武修使出龜息之術,封了自己奇經八脈,圍在老皇帝身旁的大內高手連番探查卻無一人發現異樣。看來,這大內高手也愈發膿包了……武修無聲冷笑,換做當年,若非領隊之人被三山五海的好漢以車輪之戰耗去大半氣力,只怕自己與其酣戰的下場定然是一死一重傷。

他緩緩盯住已經開始和美人野外茍合的老皇帝,無聲無息地抽出匕首,淬藍鋒面染了劇毒,乃是見血封喉的劇毒。老皇帝浪笑聲混着女子的嬌吟,不停折磨着身側伺候的大內高手。武修凝神靜氣,只需等待片刻,只需再等到老皇帝出精時的心神動蕩,就是他出手的最佳時機!

忽然間,一直用酥胸揉搓老皇帝裸背的麗人緩緩擡頭,眼裏卻毫無光澤!

霎時間武修心神巨震,這是……這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攝魂術”!

老皇帝一聲尖叫,徹底掀起風雨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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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內高手萬萬沒有料到,服侍皇帝多時的妃子會突然變出一把匕首,幹淨利落地剁了龍根。老皇帝捂着受傷位置,叫得撕心裂肺,男人才懂的劇痛讓侍衛們紛紛變色。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鬥膽行刺的妃子再度揮舞起匕首,尖叫着四下跑散的女子們顧不得衣着,白花花的肉體混着老皇帝飛濺出的滾燙鮮血,愈發殷紅奪目。

大內高手終于回過神來,一半人馬護送皇帝,一半兵力解決場中問題。不知何處飛出的暗箭,穩準狠地釘在侍衛咽喉處,與此同時,遠處的樹林炸出一聲示警的沖天炮。武修身形微動,足尖生風一般輕盈落在樹梢上,動作細微到連樹葉都不曾震落。他皺緊着眉,暗運真元運使匕首,忽地狠狠發力朝老皇帝脖頸處擲去!

老皇帝身旁的侍衛眼角只來得及掃見一點幽藍寒光,随即不知哪裏來的大力死死抓着他挪了半尺,脖間猛然一涼!侍衛眼中的藍天樹林突然打了個轉,他像是見到了一具無頭屍體,然後便再也看不見什麽了。

皇宮侍衛長喘着粗氣,手掌還有些發抖,若不是他當機立斷拉過一人替皇帝擋死,只怕現如今被斬落頭顱的就是當今的天子了。

武修狠狠握緊手掌,失敗了。

皇宮侍衛長飛快環視左右,然後以生死經驗選了一條最快逃生之路,他拔劍出鞘,守護着如今下身遍布血跡的天子。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一如祖上英烈們拼死護佑國之先帝。

武修忽地擡頭,望向遠處忽然驚起的飛鳥,露出一個堪稱殘酷的笑。

去吧,去踏上有人早已布好的斷橋黃泉路!

葉承啓騎馬率兵前來護駕時,老皇帝已經奄奄一息了。

昔日錦衣玉食的他先是被愛姬斷去子嗣之根,随後又在樹林深處的絞殺中被流矢射穿手臂,失血過多的老皇帝早已昏厥過去。葉承啓皺着眉,若非他掐準時機前來營救,只怕老皇帝的命就要折在暗中厮殺的敵軍之手。他随意丢下命令,讓前來護駕的侍衛們送不成樣子的老家夥回宮,擡起頭時目光不由自主地凝在遠方樹林深處。

隐匿在茂盛枝葉中的武修心裏不由得抖了抖。

領命的軍士上前幾步,其中一個較為年幼的侍衛低頭攙扶之際,眼角像是閃過了一道飛快的亮光!電光火石間,數個侍衛忽然暴起,手一揚便是漫天鋒芒,針針指向毫無防範的太子殿下!

武修大吃一驚,來不及多想便現出身形,體內真元飛速運轉,以無形卻淳厚之內力罡氣牢牢護住葉承啓。鋒芒被洶湧內力所阻,再也逼近不得,武修臉色已經轉紅,運轉真氣的動作卻絲毫不停。

護佑葉承啓的暗衛終于展現了他們非同尋常的實力,不過短短瞬間,妄圖以飛針謀害太子的亂黨幾乎全遭伏誅。葉承啓像是低低悶哼一聲,武修猛然擡頭,見他臉色如常才暫時放心。

僅存的亂黨頃刻間被廢了武功修為,暗衛們得了葉承啓的命令,将他們押了下去。

葉承啓騎着高頭大馬,雪白骢毛被修理得整整齊齊,顯得白馬如他主人一般俊逸。他居高臨下地望着武修,眼中不帶任何情愫,武修回望着他,不言不語。

葉承啓深深看了他一眼,卻緩緩勾出一個帶着深意的笑。

遠處山腰,秦舒沅忽地哼了一聲,些許殺氣吓得身旁侍從連忙低頭,那人連忙道:“主子,這,這絕不是我派去的人手!”

“我知道!”秦舒沅冷聲道,“你派去的人若是被擒,定會在頃刻間自行了斷,又怎麽會乖乖受伏?”

他聲音中的冷意愈發濃郁,“這不過,是太子故意做出來的手段罷了。”

侍從愕然道:“故意?”

秦舒沅望向遠處青翠樹林,聲音随着山風隐隐飄散:“危急關頭,最能考驗一個人所在乎的東西。”他停了一會兒,像是在确認什麽似的,“……看來,我那位心慈手軟的武叔已經做出了選擇。”

“你受傷了?!”

武修萬萬沒有想到,面如寒冰解決天子遇刺之種種事端的葉承啓,會在回到東宮的一瞬間便軟了下去。他飛手扶住了太子,才免得葉承啓額頭撞到腳下石磚,葉承啓勉強凝出一絲理智,低聲道:“扶我回房,然後喚崔先生來,記住,不可驚擾任何人。”

武修連連應聲,攙扶葉承啓起身時才發覺自己的手臂早已顫抖不停。

葉承啓虛弱一笑,臉上卻詭異地露出殷紅之色:“你抖個什麽,又不是你中了針……”

武修深深呼吸,一言不發将他抱起回房,然後使出踏雪無聲的功法悄悄“請”來了專司醫藥傷病的崔文子先生。崔老先生落了地,滿眼全都方才轉來轉去轉出來的星星,待他回過神看清太子此刻情形,嘴中指責武修的話也連忙咽了下去。

崔文子截脈之後,眉頭緩緩皺緊起來,武修連忙問道:“先生,殿下情況如何?”

先生沒有接話,兀自撫須靜思,待到葉承啓出聲詢問後才斟酌用詞,緩緩道:“這針……淬了奇毒。”

崔老先生老臉微紅,為房中二人解釋藥理。他只道這針上淬了依蘭花與蛇床子兩種催情靈藥,若無第三種奇香混合,只需找個女子共行房事即可,但偏偏有人就故意放了這奇香……

他清了清嗓子,微微窘道:“這香與兩種催情之藥相互作用,産出了一種奇效,只有……只有将這三種促情之藥所引發的症狀,發洩到與女子截然不同的……男子身上,方可徹底解開此毒。”

崔文子頓了頓,望着欲言又止的武修說道:“我知你想問什麽,只是女子屬陰,與殿下身上的陰毒交融,只會傷上加傷。只要男子體內的陽氣,方可解開此陰毒,倒是忘了,這被用來解毒之人除了是個男子外,還須得身具高深內力,如此才能借助體內真元催動陽氣,替殿下解毒。”

說到此處,老先生向武修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老朽觀東宮之中,唯有侍衛長大人最适合當這藥引,還望侍衛長大人看在江山社稷的份上,為殿下驅毒!”

武修張了張嘴,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他望着床上的葉承啓,下意識地搖頭道:“不,這,這怎麽能……”

葉承啓忽地重重咳嗽起來,銀線織就的錦被上染上了血色紅梅,一點一點晃得人眼睛生疼。太子虛弱地側過臉,面色如火,聲音卻沁着凜然寒意:“不願意就滾出去,讓暗衛長進來!”

武修站在窗前,手足無措,葉承啓再度咳嗽起來,臉色鮮紅欲滴。

崔文子直接屈膝跪下,顫聲道:“侍衛長大人,殿下往日對您不薄,您怎麽能見死不救呢?”

葉承啓閉上眼,冷然道:“不必求他,崔文子,喚暗衛長來!”

“可是暗衛之中無人有侍衛長之深厚修為啊!”崔文子顫巍巍地說道,“于情于理,只有侍衛長最适合為殿下驅毒,殿下,三思啊!”說罷,他不待太子冷言拒絕,連連膝行來到武修身前,以頭捶地道,“侍衛長,莫要讓太子殿下心寒啊!”

武修耳邊像是忽然閃過侍衛猝起出手時殿下的一聲悶哼,那本是自己的失職……他閉了閉眼,艱難出聲道:“我……屬下,願為太子效勞。”

崔文子長長出了一口氣,仿佛心頭大石轟然落下。

待老先生與主仆二人仔細講解如何運用真元解毒之後,崔文子紅着老臉留下一枚玉瓶,隐隐帶着清然恬淨的醇香。崔文子做好事一般替他們合上門,急匆匆來到東宮門前,暗衛長早已等候多時。

暗衛長哼聲笑道:“你這老家夥,口角功夫到是了得,三言兩語便哄得侍衛長大人乖乖聽話。”

崔文子陪笑道:“都是太子殿下深謀遠慮運籌帷幄,老朽不過費了一點口舌罷了。”

暗衛長随手丢給他一包金銀,囑咐道:“收好了,這是你應得的,別忘了太子的吩咐。”

崔文子連連點頭:“老朽從此以後定會絕跡于江湖,不會讓此事洩露出去。”

暗衛長哼聲道:“原本按照東宮的規矩,你這老頭不死也得割去口舌,但太子近來心善不願讓侍衛長大人沾染過多血腥,這才給老頭你一個機會,以後記得少說閑話多做事,不然任你走到天涯海角也難逃我們東宮暗衛的天羅地網!”

老先生吓得打了個哆嗦,又陪笑道:“老朽自會管住自己這根舌頭,天色不早了,老朽就先告辭了。”說罷便撒腿就跑,像是屁股着了火一般。

暗衛長嘲了一聲,随即微不可查地側過臉,先前被太子派去暗中幫襯武修的侍衛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身後。那人壓低聲音道:“大人,果然如太子殿下所料。”

“把證據理好,待殿下忙完正事再報不遲。”

那人怔了一下,“可是,那位公子如今已經開始暗中謀劃,此時應當立即禀告殿下才對。”

暗衛長不與他多言,只是冷冷道:“你若有膽,便去寝殿打擾殿下的好事吧。”

那人噤若寒蟬,低頭不敢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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