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當年往事
十六年前,太子尚未入主東宮,天啓皇帝頒布四方周郡獻美人之法,惹得民間積怨不平。
當年的老皇帝以“為民謀利私服尋訪”為由,領着一幫大內高手堂而皇之地去了民間,但凡見到美貌女子,無論出身貴賤有無婚配,都要強行奸污了事。
無數黃花女子慘遭毒手,甚至其膽敢抗命的生母生父都被打成重傷,只能眼睜睜看着羅紗帷幕之中的女兒丢失清白。即便最終有不忍心的侍衛私自丢下金銀之物,也都被當地縣官以種種緣由奪去。
這一日,皇帝途中饑渴前來住宿,好心的農家女秦妙洗手作羹湯,卻不知這位金貴之氣的陌生男子正用□□的目光上下描摹。半柱香後,秦妙被強行拉入白帷幕布之中,父母二人齊聲痛呼不忍親眼目睹女兒遭此屈辱酷刑,雙雙撞死在侍衛的刀刃之上。
秦妙丢了清白身軀,卻只換來零星的銀兩,以及從此以後全村人的惡言相向。
然而誰也想不到,未來十六年間的命運,就在這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之中發生天翻地覆的轉折。
女子的親生兄長,也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俠客武修匆匆趕回時,只見到了家破人亡萬夫所指的親妹妹,以及強行奪去金銀之物的縣官。武修自幼襲母姓,素來厚愛随父姓的親妹子,沒想到江湖好友一場聚會之後,自己頃刻間便家破人亡。
武修記住了面目可憎的縣官嘴臉,一夜之間縣衙盡遭血洗。他帶着已經懷有身孕的妹妹隐居山林之中,闖蕩江湖多年,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朋友比比皆是,在其振臂高揮下,那些家人親鄰慘遭毒手的綠林好漢紛紛結盟,勢要以血肉之軀換來朝堂安穩。
此等之舉,徹底點燃了民間壓抑多年的積怨,在某些暗中力量的推動下,這股為民除害的部隊愈發壯大,連皇帝身邊的高手們都不敢直搠鋒芒。大內高手帶着皇帝一路狼狽逃回京城,途中護送人馬多被江湖好漢擊殺,武修手中鮮血最為之多,就連大內高手之中武功深不可測的領隊都險之又險地喪命于他手。
雖說僥幸占了敵手氣力不繼的緣故,但能夠擊殺大內高手,足可見其功夫了得。
皇帝回京之後,便窩在皇宮之中放浪形骸,有幾次甚至險些被混入皇宮中的江湖好手刺殺成功。直到葉承啓入住東宮太子監國之後,皇城內外嚴密圍剿,這才算勉強将此事壓了下去。
武修安頓了親妹,隐匿身份混入東宮,本想借着籍籍無名的身份再行刺殺之事,卻不想被眼光毒辣的太子葉承啓調了出來,直接封為侍衛長。再然後,武修便被親手“教”到了床上……混入東宮多年,他明明有大把的機會可以利用,只可惜所有的良機系數被太子擋了回去。
之後,秦妙郁郁而終,所留子嗣被他寄養在寺廟之中,被東宮葉承啓牢牢困住的他根本脫不開身。再度相見時,取名秦舒沅的外甥不知何時學會了陰謀陽謀之術,身邊也收攏了屬于他的力量。
多年時光匆匆而過,自以為江湖風波早已過去的老皇帝在文武百官護送之下,親自登頂泰山祭天,武修本打算再度出手,卻沒想到葉承啓幹脆利落派了暗衛遣送自己前往邊境立功,這一去,就是近三個月。
三月之後,秦舒沅抵身京城,手中力量混入太子東宮;
三月之後,葉承啓朝堂大權在握,陰謀詭計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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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風雲起波瀾。
葉承啓并沒有下殺手,他只是随手一揮,暗衛便打昏了老皇帝将其帶回東宮地牢。上一位有幸坐在鐵椅上的人,是如今在軍營中日日夜夜被三軍将士們發洩專用的“金燕銀姬”。
太子随意瞥了眼不成樣子的老皇帝,嗤了一聲,然後道:“去外面把那個跪在地上的人叫過來,就說本殿下心情好,送他一份大禮。”
暗衛毛骨悚然,低頭應了。
武修踉跄來到暗室地牢,他先是回了葉承啓一記目光,随即視線被老皇帝所吸引。
他身形猛然僵住,随即不由自主地笑出聲,笑着笑着,眼淚便流了下來。
葉承啓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流淚,在他心目中,武修就是一個永遠不會哭的男人。只會咬着牙拼盡全力,哪怕血流不止,也只會将所有傷痕化作沉默。
可是這樣一個男人,卻在自己的眼前哭了起來……
葉承啓不由自主地朝前邁了一步。
武修絲毫沒有注意到太子的舉動,他匆忙抹去眼淚,擡手便是一排閃爍冷光的梅花釘!暗器被他操控得爐火純青,每一枚都牢牢釘在一個穴道之上。老皇帝登時疼醒過來,他狼狽地睜開眼,倉皇掙紮不停,無數穴道迸出鮮血,痛得死去活來。
葉承啓微不可查地退了回去,勾起一絲殘忍的笑,對着自己的父皇說道:“父皇,兒臣送您一份大禮,論教起來,眼前這位還是那位賤……那位秦舒沅的舅舅,您的皇親國戚呢。”太子收回了那句“賤種”二字,聽得身旁伺候的暗衛不由自主地瞄了眼武修,心中暗想果然殿下待侍衛長非同一般。
老皇帝死命掙紮起來,只可惜他被捂住了嘴,盡管涕淚縱橫卻說不出只言片語。武修手中多了一把匕首,那是他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朋友,殺人如麻淬業火血路而成的武器。葉承啓笑着轉身,背影在老皇帝眼中愈發殘忍:“好好享受兒臣為您尋來的厚禮,父皇。”
暗衛們紛紛跟在身後退出地牢,老皇帝口齒不清的驚呼聲被擋在厚重鐵門之後,須臾間便消失了。
武修走出暗室時,已經是一炷香之後了,暗衛們得了命令前去料理後事,眼前所見的凄慘讓殺人如麻的他們都不由得對武修另眼相看。葉承啓坐在亭前,悠閑地彈着古琴,潭中幾尾錦鯉晃出一層又一層的漣漪。武修走到近前,一聲不吭地跪了下去。
葉承啓問道:“多年心願了結,接下來你要做什麽?”
武修低頭沉默片刻,才開口道:“回山林,将此事告訴秦妙。”
葉承啓又道:“不回來了?”
武修再度沉默,寂靜無聲宣洩像是在表示着什麽,葉承啓的琴音微微變化,隐隐能聽到幾分不自然的顫音。許久之後,武修終于開口,他說:“……是。”
“铮!”
葉承啓猛然罷手,手指被灌注真氣的無形氣浪傷出一一枚枚殷紅細痕,他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手傷,只是盯着身旁的武修,冷冷道:“別做夢了,你既然進了東宮,就別想再出去。”他頓了頓,語氣中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示弱,“你若是想去為秦妙進香,我可以許你半月長假,半月之後再回來當你的侍衛長。”
然而武修卻毫不領情,他低下頭去,說:“殿下,您攔不住我。”
葉承啓猛然起身,冷笑道:“率土之濱莫非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整個天下都是我的,更何況是一個人!”
他俯身下去,一如往常般勾起武修的下巴,強迫這個男人直視自己,“你敢走出東宮,我就敢派人把秦舒沅抓起來。你離我一步,我便捅他一刀,我到要看看你那個寶貝外甥能挺住你多少步。”
武修閉了閉眼,道:“殿下,您不要……”
“逼我”二字還未脫口,就被葉承啓硬生生的動作堵了回去。這個吻不同于往日裏的纏綿,帶着毫不遮掩的強勢與血腥,帶着濃郁至極的暴力與……與那一點微不可查的深情。
深吻過後,葉承啓緩緩挪開,嘴上多了些顏色,武修唇角被咬出了血疼得滲進心口,可他卻絲毫不顧己身情況,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不足半尺的葉承啓。
那個素來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帶着幾分懇求,低低地開口:“……別走。”
武修無力地合上雙眼。
晚間的那一場性事做得格外用力,武修死死咬住葉承啓的肩,下身奮力撞個不停。葉承啓肩膀痛楚混着肉體的歡愉,直直被撞到了九重雲霄,他忘情地仰起臉,露出一截弧線優美的脖頸。武修舔舐着白皙柔滑的肩膀,品嘗九五之尊的血腥滋味,一路動着舌尖來到他的脖頸處。細微齧咬讓葉承啓微微不安,可是身體被武修牢牢扣住,絲毫動彈不得。
他只能盡力睜開眼,希望看清武修此時的神情。
一個深吻帶着濃重的男人氣息落在他的唇瓣上,葉承啓朦胧間睜開雙眼,武修目光一如往昔,只是情.欲深處像是帶着一點不甘的恨意。
葉承啓無聲地迎合着一切,恨吧,恨吧,只要……只要你能留下來……
酣暢淋漓的房事過後,葉承啓甜甜睡去,武修勉強披着外衣坐在床榻上,暖色燭火微微跳動,映在他半明半暗的臉上,隐隐帶着幾分說不出的深意。紅燭無聲,冉冉銷退時間,半晌之後他終于有了動作,卻是放輕了動作在葉承啓額間落下輕柔一吻。
翌日天明,葉承啓睜開雙眼,第一件事便是驚慌起身查看武修是否離開。侍衛長手捧玉帶,恭敬立于窗前,低頭道:“殿下,該早朝了。”
葉承啓應了一聲,随即緩了口氣。
皇宮之中,萬事早已打點完畢,老皇帝重傷不治身亡的消息很快傳遍朝廷內外,繼而散布到大江南北。那些妻女飽受苦難的綠林好漢不由得熱淚盈眶,感嘆上蒼終有報蒼天饒過誰。太子得了消息,卻是無聲冷笑,皇帝駕崩但民間卻是拍手稱快,可見這個在位多年的老皇帝是多麽的不得民心。
發喪守靈,太子登基,一樁樁事情接踵而來,饒是葉承啓手段強硬也不由得被種種事端擾得頭疼。他借口休息,勉強偷德浮生半日閑,歪在了武修的懷中:“此時此刻尚未登基便已經這般麻煩,若是成了皇帝,以後不知會是什麽可怕光景……”
武修也不答話,只是不輕不重地按着舒緩的穴道。
葉承啓目光一轉,忽地開口道:“你若,若是我将皇位交托給秦舒沅如何?”
武修動作一僵,停了下來,他望着葉承啓若有所思的目光,沉默片刻,随即道:“不好,他不适合當皇帝。”
葉承啓笑得清淡:“這是将他與我做比較得出的結論麽?”
侍衛長再度按起穴道,淡淡開口,說:“前朝有雲‘治大國若烹小鮮’,殿下身居高位目光長遠,手段或松或緊或馳或張,朝中大臣無有不從之人。秦舒沅……他心中并無仁心,即便登上皇位,不過是老皇帝的重演罷了。”
葉承啓被他誇得有些心喜,想了想,道:“但如果不解決皇位之事,本殿下……我就要入主皇宮,再也不能似眼下這般坐看閑雲流水庭前靜花。”
武修唇角微動,像是想說些什麽,可他還是忍住了。葉承啓眼尖,瞄見了他的細微舉動,從武修懷中起身,擡頭問道:“你有良計?”
武修目光直視,襯得那雙眼睛愈發剔透黑亮,他閉了閉眼,認命般開口道:“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殿下廣納後宮,綿延子嗣……”
葉承啓臉上的笑,一瞬間消失得幹幹淨淨,他冷着臉問道:“哪個多嘴的朝中大臣,敢跑到你這裏嚼舌根?”武修低頭沉默,卻不答話。
太子殿下霍然起身,揚聲道:“暗衛何在?!查清楚此事來龍去脈!”
暗處有人齊齊應聲,随即身形微晃消失不見。
武修艱難開口道:“殿下如今是要當天子的人了,凡事不可太過依照性情,否則定會引起朝中大臣的不滿。”
葉承啓冷冷一笑:“本殿下還怕他們不成?一個個當面服服帖帖,內地裏動着龌龊心思,甚至不惜賠上自己女兒的一生來換取家族百年榮耀,偏偏還自诩為替家族綿延福澤的厲害人物,呵,着實惡心!”
“殿下……”
葉承啓冷冷道:“你不必多言,我心裏自有定論。”
武修看着他的臉色,咽下了未言之語。
皇帝駕崩,太子守靈,奈何王侯大臣進言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故此太子黃袍加身,于月餘後登基繼位。滿朝文武,浩浩蕩蕩,起步跪拜,口稱萬歲。葉承啓面無表情,仰身于金銮殿上,雙手微舉,道:“衆愛卿平身。”
大臣齊呼:“謝陛下!”
餘音袅袅,震動不絕。
武修獨自坐在東宮亭中,聽着風裏帶來的登基之音,心頭百感交集。
這個男人,終究還是走到了權力的最高峰。
只可惜,他還來不及傷懷什麽,便被秦舒沅以暗號引去了郊外偏莊。秦舒沅依舊一副風華絕致的公子哥模樣,若是不知他真實身份,只怕還會以為是哪家王孫貴族的芝蘭玉樹。他見武修到來,微微一笑,道:“武叔,你來了。”
武修素來不是心細如發之人,只是這一次葉承啓的所作所為對他影響甚重,連帶着己身的性情也變了不少。他微微皺眉,捕捉到了秦舒沅對自己的稱呼,似乎自從多年之後相遇,秦舒沅就再也沒有叫過“舅舅”一稱。
他心念閃過,表面絲毫不露,“這次喚我來,有何要事?”
秦舒沅淡淡道:“我聽聞前些日子,太子遇刺受傷,做臣弟的心中擔憂,又不能前去探問,只能借武叔之手聊表關懷之情。”
武修心中有些說不出的莫名滋味,就好比一條巨蛇本是暗中咬死過往路人,沒想到路人福大命大躲過一劫,巨蛇卻始終陰魂不散。他轉身道:“太子無礙,你若沒什麽事,我先離開了。”
秦舒沅道:“武叔,你忘了我娘的仇了嗎?”
武修腳步一停,沒有轉身,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沒忘,你娘的仇我已經替她報了。”
“難怪那個老家夥死之前沒有任何安排,原來是直接落在了東宮手裏。”秦舒沅絲毫不感到意外,他哼笑一聲,“武叔,做晚輩的鬥膽提醒你,所謂‘狡兔死走狗烹’,如今武叔榮華蔽身不過是仗着太子的寵愛,但是帝王心這個東西向來飄忽不定,說不定過得幾日他尋得佳麗之後,便會徹底将武叔你抛置于腦後。到時候,見風使舵的宮人們,不知會怎麽對待已經留不住帝心的你呢……”
武修依舊沒有轉身,只是聲音裏帶着幾分按捺不住的冷意:“這就不勞煩你費心了。”
他走出兩步,忽地回頭盯了秦舒沅一眼,這目光鋒利至極,就連向來心狠手辣的秦舒沅都不由得心頭狂跳退後兩步。
武修盯着他,緩緩道:“他如今已經是天子,也一直會是天子。”
秦舒沅臉色大變,然而武修不待他開口,便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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