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真相大白

那一晚颠龍倒鳳,武修已經記不真切了,恍惚間自己像是牙關咬出了血絲,卻被葉承啓狠狠舔舐,伴随着一個又一個撕咬的印記落在肩上、身上。到了後來,葉承啓仿佛放輕了動作,俯下身親吻着自己眼角,那一個吻帶着少有的溫柔以及淚水的鹹苦澀味。

武修怔怔地擡起手,看着指尖的水光,像是被誰兜頭打了一拳。

自己,竟然哭了……

到了後來,葉承啓的動作愈發溫柔,甜膩的快感刺激得侍衛長渾身戰栗不已。他一個哆嗦後方連連收緊,葉承啓低吼一聲也随之而出,心神動蕩靈肉交合時當朝天子的吻輕輕落了下來,帶着濃郁的溫情,帶着曼妙的滋味,一點一點滲入心裏。

武修不待葉承啓為他洗淨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葉承啓輕輕撫摸着武修的眉眼,燭光映出滿室的溫馨。他低頭在武修額間輕吻一記,武修像是迷迷糊糊中驚醒過來,握住他的手,道:“陛下,秦舒沅……”

“朕不會親手殺他。”葉承啓壓低聲音,溫柔地說道。

武修隐隐覺得有什麽不對之處,但倉促間濃濃睡意再度襲來,沒多時便再度睡了過去。葉承啓親了他一口,随後如視珍寶般服侍他安然睡下。他忽地頓了一頓,小心翼翼動作輕微地擡起手臂将侍衛長擁入懷中,這才帶着幾分滿足安心入睡。

燭火輕動,房室溫馨。

翌日,秦舒沅被帶出死牢,武修頂着皇帝的目光匆匆用過早膳,随即馬不停蹄地前去慰看。待他離開之後,葉承啓毫不嫌棄地就着武修的碗筷吃了起來,而且胃口還很不錯。暗衛長隐匿一旁,直到皇帝招手呼喚才飛身現出身形,他道:“人已經帶來了,一切只等陛下吩咐。”

葉承啓淡淡道:“留些時間,讓他們舅甥二人好好道別。”

暗衛長低頭道了聲“是”,随即消失不見。

數月不見,秦舒沅判若兩人,往日裏風度翩翩的貴公子如今落魄得衣衫褴褛滿身污垢。武修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天牢獄卒谄笑着提醒道:“侍衛長大人不可再近前,畢竟天牢有天牢的規矩。這犯人罪大惡極,若非陛下開恩将他暫時囚于此處,只怕早已經人頭落地了。”

秦舒沅嗤笑一聲:“不過是成王敗寇,若是有一日他落在我手上,只怕連半息功夫都活不過。”

獄卒挺着眉便要開口謾罵,武修擡手攔了一攔,道:“可否讓我與他說些私話?”

“這……”獄卒頗感為難,但是轉念想到侍衛長千裏迢迢無聖旨返京沒被懲處反而卻能拿着陛下谕令前來天牢,這分明就是地位非同一般人的對待。心念至此,他谄笑着點頭道:“那,小的先出去守一會兒,您慢聊,您慢聊。”

武修道了聲謝,轉過臉望向秦舒沅,問道:“我知道你想對他下手,可是沒想到你居然膽大包天連同朝中大臣謀害天子與後宮娘娘,你……”他望着那張極似秦妙的臉,指責的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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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舒沅冷笑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我若是不斬草除根,将來即便登上龍位也少不得如履薄冰。這朝廷,這皇位,本就是人吃人的戰場!”他忽地瞥見武修脖間未遮住的印記,臉色譏諷之色愈發明顯,“倒是武叔你手段通天,修成傾城色賣與帝王家,被葉承啓那個賤種勾引得神魂颠倒,連親生的外甥都不管不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帶着幾分誘惑,輕輕開口:“武叔,你我本是舅甥,是血濃于水的親人。只要你把我從這裏放出去,我答應,将來一定封你為儀比三司的護國将軍,總比拿捏葉承啓忽冷忽熱的帝王心來得安全可靠……”

秦舒沅頓了頓,笑容愈發誘人,“……舅舅,您覺得呢?”

武修由始至終都沒有開口,直到秦舒沅臉上的笑開始發僵時,他才緩緩擡起頭,目光直視地開口道:“……不。”

暗處像是有人無聲地松了口氣。

“我離京之前就提醒過你,這天下是葉承啓的,也只能是葉承啓的。舒沅,你心術不正,即便讓你當了皇帝也不過又是一場山河昏庸。葉承啓自幼修習帝王之術、禦臣之法,朝中群臣無不服帖。偶有如與你聯合之朝臣,在他眼中也不過是跳梁小醜,上不得什麽臺面。他雖然性情驕縱,可是一顆心卻是熱的,暖的,令天下黎民百姓能夠放心的。所以于公于私,我都不希望你登上皇位。”

秦舒沅猛地撲上前,雙手透過牢房空隙向外抓去,只差一點點就能碰到武修胸前的衣襟。他面色猙獰而瘋狂,尖聲道:“你這麽全心全意地替他着想,他呢?他又何嘗将你放在心上,說是對你另眼相待不同旁人,可轉眼就另娶了嬌妻美眷恩恩愛愛将你抛置于腦後!他有什麽值得讓你這般忠心的地方?有什麽?!”

武修的臉色在昏暗牢獄之中若隐若現,就連聲音也仿佛帶了幾分說不出的滋味:“……我也不知。”

秦舒沅動作一僵,怒罵聲戛然而止,像是猛然間被掐住了喉嚨。

武修嘴角緩緩現出一絲苦笑,“我的确不知他有什麽值得我忠心的地方,可是……”他深深做了個呼吸,目光平和而帶着幾分隐隐約約的柔情,“可是我和他心意相通,都明白對方是這個世上唯一能讓彼此真心相待之人。”

武修走了許久,秦舒沅從最開始的謾罵也變為沉寂,冗長時間之後,牢獄的暗處才緩緩走出兩個人。

暗衛長立于天子身後低頭不敢多言,葉承啓怔怔看着武修先前離去的方向,忽然間有什麽東西滑過眼眶,閃爍一點剔透光亮,無聲無息地濺落在地。

暗衛長心頭大駭,卻死死地低下頭不敢直視。

自幼便無情冷意的太子殿下,居然也會有流淚的一天……

葉承啓失神片刻,随後深深呼吸,轉過身時已然恢複了平日裏的高高在上。

暗衛長低頭詢問道:“陛下,原先準備的那人……”

“依舊。”葉承啓淡淡道,目光似有意若無意地瞥了眼倚靠在牢獄牆壁邊的秦舒沅,“朕決不允許有任何人對宸妃腹中的孩子下手,哪怕是秦舒沅……”

他停了片刻,聲音忽然低了下去,透出幾分說不出的蕭索:“……哪怕,是武修。”

暗衛長低頭領命,沒過多久手下暗衛便跟随獄卒押來了一人,滿身污穢瘋瘋癫癫。葉承啓站在牢獄外,面色淡然地看着秦舒沅像是被刺了一劍似的跳起來,瘋癫之人“嘿嘿哈哈”傻笑不已,露出半張滿是疤痕的怪臉,只有變化不多的聲音證明了她依舊是個女子的身份。

秦舒沅極力向後退去,驚悚地望着朝向自己靠近的瘋婆子,怒喝道:“你這個瘋子給我滾開!滾開!別靠近我!”那瘋瘋癫癫的女子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喃喃開口喚着“秦舒沅”的名字,“秦舒沅,秦舒沅,我是你的小榮啊,我是你的小榮啊!”

早已瘋癫的小榮瘋狂地撲了上去,卻被秦舒沅一腳踹開,看他臉上神色像是恨不得頃刻将自己腳上的鞋丢出去。

“髒死了,千人睡萬人枕的惡心東西也敢碰我?!”秦舒沅皺着眉冷冷說道。

旁側看好戲的葉承啓緩緩拔出匕首,俊朗的臉上一片淡然,他随手将匕首丢了進去,嘴角緩緩挑起一絲玩味之笑。秦舒沅眼中閃過厲色,一個翻身搶過那枚匕首狠狠一劈!

小榮躲避不及,兩根手指濺着鮮血被整齊地削了下來。

女子凄厲的尖叫聲中混着秦舒沅冷冷一笑,最後一句“滾開瘋女人”,讓小榮僅存的星點理智徹底崩潰。她縱身撲了上去,絲毫不顧捅進身軀中的匕首,只是怪笑着用僅存的手指搶過手柄,狠狠掼進秦舒沅的喉嚨!

秦舒沅倒下了,死不瞑目,小榮手持匕首咯咯直笑,笑着笑着眼淚便流了下來。

小榮跪了下去,伏在秦舒沅尚有餘溫的屍體上,一邊傻笑,一邊流淚。

她忽然反手運勁,匕首攜着淩冽風聲沒入自己心口!

生不同衾,但求死能同穴……

秦舒沅……

葉承啓回宮後絲毫沒有隐瞞,将秦舒沅與早已瘋癫的小榮雙雙殒命的消息告知與了武修。那時,武修正在擦拭多年貼身攜帶的匕首,聽到秦舒沅的死訊後手掌未動,但卻有無形冷光一閃而過!

他手中忽然多了一條半尺來長的傷口,血流不已,而葉承啓額間一抹碎發也随之飄落。

葉承啓怔了怔,随後怒火轟然湧現而出,他奪過武修手中的匕首反手一甩,刃尖狠狠釘在窗棂隔板上,兀自輕顫不已。皇帝狠狠握住武修血流不止的手掌,怒道:“為了秦舒沅,你竟然對我動手!”

武修卻沒有如同往日那般沉默,他狠狠擡頭,目光如淬煉業火血路的開刃之劍,饒是葉承啓見過血雨腥風也不由得心頭狂跳,打了個哆嗦。

武修一字一頓道:“你答應過我的!”

葉承啓一身血性被逼了出來,他直視着武修的雙眼,毫不退縮道:“朕答應過你不親手殺他,可沒有答應你不殺他!”

武修喉口一窒,氣得直發抖卻說不出話來。

葉承啓掌心一片鮮血黏膩之感,他微微注目,随即點開手邊壇架上的暗箱拿出一枚小小玉瓶。

軟木塞拔下後,一股藥香悠然而出,他握住武修手掌,準備替他上藥。卻不想侍衛長絲毫不領情,狠狠收回手,冷言謝絕道:“不勞陛下費心,屬下想疼一會兒,免得忘了這血肉近親的喪失之痛。”

葉承啓咬牙道:“武修,你莫要不識好歹!”

武修忽然嘲諷一笑:“難道要依照陛下心意,親人被殺了還要做出一副虛僞的笑臉來對陛下說殺得好?”

葉承啓深深呼吸,再度奪過他的手替他上藥,武修這次卻沒有避開,只是盯着細心舉措的葉承啓冷言冷語道:“陛下何必還做要做樣子?”

皇帝冷着臉無視了武修的言語,只等他手上創口系數塗上傷藥,才站起身。武修擡起頭,發覺葉承啓的臉色有些複雜,像是一件隐瞞了許久的事終于到了要不要親手解封的關鍵時刻。他譏諷言語頓在嘴邊,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句“你……”

他忽然住了嘴,因為葉承啓俯下身狠狠咬住了他的唇,給予了一個男子之間既血腥又熱烈的吻。

葉承啓咬破了武修的唇角,嘴邊添了一點顏色,可臉上的神情卻讓武修無視了葉承啓方才的舉動。葉承啓深深吸了口氣,望着武修的臉,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話,但這一句話卻如同九天雷霆一般狠狠炸在了武修的耳邊,轟鳴聲瞬間遮住了身邊一切聲音,只有葉承啓方才的言語不停重複。

葉承啓道:“宸妃腹中的孩子,是你的。”

武修終于回過神來,他絲毫沒有發現自己渾身顫抖不停,只是下意識地搖頭,說:“不可能,這怎麽可能……不可能的……”他眼中毫無光彩,“我沒有與她……”

“你當然沒有與她行房事……”葉承啓冷冷道,“若是讓我知道你和宸妃有什麽暧昧之處,你的懲罰就算了,昭妃絕對活不過一刻鐘!”

葉承啓目光微閃,淡淡道:“宸妃與你沒有行房事,但并不代表我就不能将你的子孫移花接木送進她的肚子裏。”

武修瞬間睜大了眼睛!

葉承啓直視着他,殘忍道:“夏秋之際,你我日日纏綿,有的是機會讓我移花接木。怎麽,要不要聽一聽我是如何親手将你的東西送進那個女人肚子裏的?”

武修猛然起身,狠狠給他一耳光,然而不待他在說些什麽惡語,眼中的淚便止不住地落了下來。葉承啓自小到大都沒被人打過耳光,一瞬間便要回身揚起手掌狠狠扇回去,然而這手擡到一半,他忽然望見了武修臉上的水光……

葉承啓的怒火瞬間土崩瓦解,煙消雲散。

武修惡狠狠地瞪着他,可是眼中有越來越多的水光溢了出來,連身前葉承啓的樣貌都愈發模糊起來,他勉強開口,帶着連自己都難以置信的哭聲。

武修哽咽道:“你怎麽能……你怎麽能……”

他擡手就要使出功夫扼斷葉承啓的喉嚨,皇帝絲毫沒有避開,然而那雙手卻顫抖不已沒有半絲力度。葉承啓借勢将他擁入懷中,武修尋到了肩膀,終于毫無顧忌痛痛快快地哭出聲來:“你這個混蛋!混蛋————你怎麽,怎麽能這麽做啊——————”

早年父母雙亡親妹郁郁而終、今日養育多時的外甥慘遭非命、倉促間得知自己已有子嗣……這多年來的積壓趁着此刻契機,洶湧澎湃地爆發出來。

武修哭到昏厥,随即高燒不已。葉承啓熬了三日三夜,朝中大夫禦醫跪了滿滿一堂,甚至有幾個已經被滿門抄斬。許是葉承啓的誠心亦或是武修一日不醒便殺一醫的孽心,終于讓蒼天不能袖手旁觀,武修悠悠轉醒,人已瘦了兩圈。

禦醫們如釋重負,有幾人退了殿堂後不禁痛哭流涕,慶幸自己險些做了刀下亡魂。葉承啓親手接過清粥,喂與武修,侍衛長側過頭去閉上眼,不想理會眼前之人。然而葉承啓有的是法子對他進行逼迫,不過一句“将宸妃打入冷宮”便迫得武修乖乖地張嘴吞粥,雖說鋒利眼刀不斷,但葉承啓只當他是眉目傳情。

如此靜心療養了兩個多月,皇城冬去春來,郊外柳樹已經抽了嫩綠枝芽。葉承啓見他整日都在房中養病,于是尋了個機會翹掉早朝,随着幾位暗衛出京城踏春散心。武修本不願出門,但是想到秦妙冥辰将至,于是便點了頭。

葉承啓并無異議,他只要能和武修朝夕一處,便已經是莫大的歡欣了。

武修是南方人,生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中,多日趕路後葉承啓終于見到了侍衛長的祖居。村內不過百戶人家,男耕女織阡陌交通,孩童天真爛漫,老人交相言談。葉承啓一行人雖喬裝打扮,但不同于販夫走卒的氣質足以讓他們鶴立雞群,武修不顧旁人眼光,車輕路熟地來到某一處破敗農家,門外碗口粗的桃木已經綴滿了春日的桃花,但昔日摘花弄笑的孩童如今卻已不再。

武修看了許久許久,然後轉身離開。

葉承啓使了個眼色,侍衛們低頭領命,開始着手修繕之事。武修循着一條舊路,繞出了村落,遠處青山含翠微風沁爽,但卻無人欣賞。早年間武修與江湖知己合力搭建三間竹屋,翠竹攏風背抵桃林,景色曼妙無比。

而秦妙,就葬在竹林深處的桃木流水岸邊。

多年未回,竹屋破敗不堪,武修也早已沒了當年把酒問天的豪情壯志與斟酒話桑麻的閑逸。他走到秦妙墓前,手撫經受風吹雨淋的墓碑,一點一點描摩碑上名字,低聲說起這些年來的故事。葉承啓站在他身後,只隔了半步之遙,武修所言一絲不漏地落在耳中。

終于,武修講到了秦舒沅的死訊,他明顯哽咽起來,自責一切緣由都是自己沒能将他教好。葉承啓握住他的手,沒有開口,只是将掌心的溫暖渡了過去。武修深深呼吸,看了葉承啓一眼,回過臉對秦妙墓碑,微微哽咽地開了口:

“妹妹,莫要挂念兄長,我……一切都好,真的。”

葉承啓上前将他背擁入懷,望着秦妙的墓碑,認真說道:“他沒有說謊,你放心吧。”

墓碑無聲地訴說着往日裏的光陰,清風拂過竹林帶來沙沙響聲,秦妙墓後的桃樹忽然落下簌簌缤紛,漫天花雨如人指引般簇擁在他們身邊,然後紛紛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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