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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那房間。霍景行沒有挽留,只是沉默的看着我,眼底似乎有些悲憫與悔意。可事已至此,我已無心顧及,最後一分精力、全部心神只求能支撐到自己挺直背脊離開他面前。
扶着牆,在走廊裏移動了十來米,我終于支撐不住,慢慢坐了下來。發呆半晌,從外套口袋裏摸出手機,撥通電話。那頭響了很久才被接聽,對方的聲音有些異樣的陰沉:“喂?”
我已自顧不暇,閉上眼,昏昏沉沉嘶啞着聲音求助:“霍嘉銘,我不太舒服,能否麻煩你送我回去?”
等了幾秒鐘,他才開口:“你還在客房?”
我環顧一下,低聲道:“我在走廊,靠近電梯。”
“在原地等我。”
結束電話,我側過頭,十幾米開外,霍景行靜靜立在那裏,無言的看着我。漠然與他對視半晌,我只覺無限疲憊,重新別過了頭。
霍嘉銘來的很快,表情……似乎有些扭曲,眉宇間隐隐有煞氣閃過。他用力将我扶起,目光沉沉的看着我:“能走嗎?”
我抓住他的手借力,他忽然顫抖了一下,這才發現他手上多了一塊創口貼。我忙松開手。
見我驚疑,他将手往後收了收,扶到我腰上帶着我往前走,仿佛随口解釋道:“不小心砸了個杯子,沒事。”
他扶着我進了電梯,似乎還回頭看了霍景行一眼,也許是打招呼吧。我卻是頭也不回的踏了進去,雙腿發軟也咬牙死撐。
回到家中已近深夜,連紅姐都耐不住睡了。客廳的壁燈卻依舊亮着,橘色暖光籠着沙發上的母親,她已維持着這個姿勢,不知等了多久,手裏一本雜志壓根就沒翻過幾頁。
見我回家,忙迎上來:“寶寶,怎麽玩到這麽晚?臉色這麽差!哪裏不舒服嗎?”
“伯母,昀昀只是稍微喝多了一點,并無大礙,您別擔心。”
母親這才關注起扶我回來的人,一打量,臉色立刻變了:“你和霍景行是什麽關系?”
“伯母您好,我叫霍嘉銘,霍先生是我叔父。”
母親看看我的模樣,再看看他,臉陡然沉了下來,揚聲道:“紅姐!紅姐!”
“太太?”紅姐睡眼惺忪的從廚房旁的小房間裏出來。
“扶昀昀回房!”
我頭疼欲裂,又五內郁結,胡亂對霍嘉銘道了謝,推開紅姐,自己扶着樓梯一步一步上去。身後仿佛傳來母親冷冰冰的聲音,三句兩句就打發了他。
我鎖上房門,精疲力竭和衣癱倒床上。回到自己的空間,繃緊的神經這才稍稍放松,我的眼眶幹涸而疼痛,酸楚至極卻一滴淚也無。
身後忽然傳來重重的敲門聲,母親的聲音破天荒的憤怒:“昀昀,開門!”
我呆了一下,整個身體蜷縮成蝦米,拿枕頭捂住頭,卻堵不住她一句比一句更嚴厲而誅心的訓斥:
“你所謂的朋友聚會,就是和他?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他是什麽人!去了老的又是小的,昀昀,全香港的男人都是垃圾,就只剩他霍家?!”
她仿佛哽咽了,頓了頓,聲音也低了下來:“你喜歡男人,媽媽也認了,當年從鬼門關裏搶回一條命,媽媽只求你太太平平、高高興興過完這輩子就好。可你看看自己,你竟這樣不自愛!昀昀,你太讓媽媽傷心了!”
我無言以對,幹脆把頭埋進被子裏,渾身顫抖,牙齒打戰咯咯作響。
當天夜裏,我就發起高燒,第二天早上才被發現,急送醫院。父母替我換病服時發現了滿身的痕跡,父親當場砸了床頭的花瓶,連半昏迷中的我都被驚醒了幾分。聽完母親描述昨晚我被送回家的情景後,他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一個電話直撥霍景行私人號碼,咬牙切齒口不擇言:“霍景行,你叔侄倆欺人至此,真要逼我魚死網破嗎?!”
那邊不知說了什麽,父親氣極反笑,聲音更是冷到一絲溫度也無:“霍先生,容我再次提醒一句,香港是講法律的社會——昀昀還未成年!你們霍家人就這樣迫不及待想去吃牢飯嗎?!……在哪裏?還能在哪裏?醫院!”說完,他狠狠挂斷電話,砰的一聲扔到床頭櫃上。
我眼睜睜看着他,心中無限滞澀,仿佛一團巨大的海綿被胡亂纏繞捆綁,然後再窮兇極惡硬塞進胸腔。
我的父親,從小到大愛我護我、教我訓我的父親,為全家遮風擋雨的父親,風采出衆、顧盼神飛的父親。
霍景行默默愛了二十年的……父親。
我靜靜閉上眼睛,別過頭去。
護士小姐換第二袋點滴的時候,霍景行出現在病房。“昀昀沒事吧?”他低聲說。
父親一見他就紅了眼,被母親死死拖住了:“成輝!”
霍景行還是一身黑色長大衣,那條半舊的煙灰色羊絨圍巾軟軟垂下來,我至今仍記得它的溫暖,可分明又已模糊。
父親還在對他怒目而視,霍景行亦不自辯,只是沉默以對。看着兩人的樣子,我忽然思緒放飛天外:近來每每見他,怎麽十有八九總在醫院呢?
我越想越好笑,幹脆笑出聲來。房內衆人被吓了一跳,齊刷刷轉過頭來,憂心忡忡:“昀昀?”
我用未打點滴的那只手胡亂抹去笑出的眼淚,心平氣和的看着他,輕聲說:“霍景行,我要你山頂道的別墅。”
語一出,整個房間立刻死一般沉寂。
許久,媽媽顫抖着聲音:“昀昀?”
霍景行的眉心驟然糾緊,那副不動聲色的面具終于第一次有了裂紋。他深深看着我,低沉的、一字一字的說:“昀昀,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我靜靜迎上他的視線,心口仿佛破了個大洞,嘴角卻微微上揚:“怎麽,霍先生舍不得?”
他看着我,一言不發。過了很久很久,終于陰沉着臉轉身離去,只留下一句話:“律師明天來過戶。”
砰的關門聲終于驚醒了父親,他轉身看向我,面目扭曲,上前一個重重的耳光。我被扇的別過頭去,嘴角立刻挂下血跡。
“成輝!”母親慌忙撲上來,又倉皇的捂住我的臉:“昀昀!快跟爸爸道歉!”
我呆呆看着窗外,天空是澄澈的寶石藍,這樣幹淨明媚。
那一巴掌仿佛耗盡了父親的全部力氣,他轉過身,聲音疲倦的說:“我生的好兒子,好本事,一句話功夫,便抵得江氏十年利潤總和……秀芝,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說完,步履有些虛浮的開門就走。
母親難以置信的、驚慌失措的抓着我的手:“昀昀,你不會真的……”
我閉上眼,眼淚從兩側眼角慢慢滑下。我輕聲說:“媽媽,他不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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