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歸雪之巅

長劍在聞道殿外穩穩下降,程接雨從劍上跳下來,絞着手指怯怯地看着面前兩男一女三位長者。

程接雨從原主的記憶中得知,中間這位面相朗毅、一派正氣的中年男子正是掌門溫鴻羲,是原主“程接雨”的師父,也是大師兄溫敬之的父親。

溫鴻羲身邊那位氣質溫婉的女子則是掌門夫人方璃衿,也是前任掌門方平雲之女、溫敬之的母親、四師姐和八師姐的師父。

而另一位蓄着山羊胡、面相方正嚴厲的男子是右長老常正清,是三師兄常明軒的父親,也是七師兄常思賢的師父,為人剛直刻板,執掌宗門戒律。

程接雨知道書中這三位都是修為高深的大佬,戰戰兢兢屏着氣,不敢輕舉妄動。

“你還知道回來?!”

最先出口呵斥的是右長老常正清。

程接雨身子顫了一下,擡眼飛快地瞥了他一眼,又慌忙低下頭。

對方這是……沒識破他對吧?

程接雨想起常思賢交代的話,細聲細氣地認錯,“我、我知道錯了……”

這時,落後一步的常思賢和方瑤趕到。見到常正清瞪着程接雨,怒目赤紅,常思賢連忙上前求情。

“師父,小師弟他知道錯了。”

方瑤也走上前拉方璃衿的袖子,“師父,阿雨他方才遇到一只山中狼,已經吓壞了,您就原諒他吧。”

“當真?”方璃衿一聽,立刻上前拉着程接雨打量,“可有受傷?”

程接雨看到方璃衿微紅的眼裏藏着水光,驀的心裏一酸,不敢與之對視。

他心虛地低下腦袋,吶吶道:“沒、沒受傷……”

就是原主可能沒了。

方璃衿卻捧起他的臉,發現了他臉上已經結痂的細小劃痕,用無比心疼的語氣說出和方瑤一模一樣的話,“還說沒受傷,這都破相了!”

程接雨:“……”

右長老:“……”

掌門:“……”

行吧,您說破相了就破相了叭!

方璃衿拉着程接雨就要走,“走,師母帶你回去擦藥。”

“慢着。”常正清攔住兩人,“阿雨違反門規,不得不罰。”

“師父!”

“師伯!”

常思賢和方瑤正欲幫忙說情,被常正清一個眼刀掃過,立刻噤了聲。

“就罰他去靈溪藥谷打理藥田,三月為期。”常正清說着,看向一直未開口的溫鴻羲,“掌門師兄覺得如何?”

三個月!

這可比罰一月份例和抄三卷經書嚴重多了!

常思賢和方瑤将期盼的眼神投向最疼愛程接雨的掌門師伯。

卻見溫鴻羲深深地看了程接雨一眼,問道:“你可有異議?”

“師伯……”常思賢和方瑤沒想到溫鴻羲會同意這麽重的處罰,一時間有些震驚,但轉頭望向最是心軟的方璃衿,似乎同樣沒有為程接雨求情的意思。

看來這次掌門他們是打定主意要重罰阿雨了。

程接雨看到師兄師姐的反應,知道這次處罰跑不了了,于是順從道:“沒有異議。”

“那便從今——”

“那便從明日開始!”方璃衿打斷常正清的話,拉着程接雨離開,“你先跟我回去看看傷。”

常正清:“……”

男兒郎受點小傷怎麽了?!怎麽了?!誰慣得他那麽嬌氣?!

“師父,”常思賢鼓起勇氣看向常正清,“罰小師弟打理藥田三個月,是否太重了些?小師弟他身子不好——”

“你懂什麽!靈溪藥谷乃是九霄宗靈氣最為充裕的地方之一,待在那裏對他有好處。”

“還有你們兩個,”常正清看向常思賢和方瑤,“沒事便去靈溪藥谷修煉,順便指點指點阿雨。”

常思賢和方瑤頓時明白了師父(師伯)的苦心,忙點頭稱是。

就在此時,四周的靈氣忽然動蕩起來,似乎……朝一個地方奔湧而去。

“師父,那是……”

常思賢望向靈氣湧去的方向,詫異得睜大了眼睛,“歸雪峰?!”

溫鴻羲和常正清望着不斷湧向歸雪峰的靈氣,神情也有一絲絲訝異。

“掌門師兄,是他麽?”

“是他。”

溫鴻羲與常正清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露出一絲欣慰的表情。

一旁的常思賢和方瑤大眼瞪着小眼,恍然大悟,“雲霄師叔出關了?!”

另一邊,強行被方璃衿拉回藥廬上藥的程接雨總算平複了忐忑的心情,老老實實讓方璃衿在自己臉上抹了一層細膩的藥膏。

方璃衿将銅鏡推到程接雨面前,“好了。”

程接雨摸了摸臉,發現原先那幾道細小的傷痕消失不見,白嫩的臉蛋光潔如初。

想必對于修仙之人來說,這點皮外傷根本不值一提。

當時常思賢和方瑤沒有替他處理臉上的傷,大概是想讓他看起來狼狽些,以求掌門從輕發落。

然而這一次程接雨不走運,還是被重罰了。

程接雨收回思緒,對方璃衿說:“多謝師母。”

方璃衿笑着摸摸他的腦袋,正欲開口,桌上的茶盞忽然一震,茶水漾起漣漪,四周的靈氣攢動着,朝一個方向湧去。

她笑容一滞,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子,望向靈氣彙聚之處,忽然綻出更大的笑容。

“阿雨!”她轉頭望向程接雨,神色有幾分激動,“你……你師叔出關了。”

“……師叔?”

程接雨有一瞬間迷茫,腦子裏迅速回憶起《煉魔》的劇情。

設定中似乎确實有這麽一位閉關許久的“師叔”,在書中被提及時只道他在二十年前的鎮魔之役中受了重傷,修為幾乎全廢,還瞎了一雙眼睛,因此一直閉關休養,鮮少露面。

沒記錯的話,這位名叫盛雲霄的師叔,似乎在原主領盒飯那章才出關露面,前期根本沒有戲份,怎麽如今正片還沒開始他就出關了?

程接雨回憶着,斟酌了一番措辭,“師叔這是……好了?”

方璃衿卻搖了搖頭,“這會兒尚且不知。”

她擡手捏了捏程接雨的臉蛋,“快回去洗洗你這小花臉,我先去見見你們師叔。”

“哦。”程接雨乖乖點了點頭,轉身退出了藥廬。

他如今頂着原主的殼子,只能盡力扮演“程接雨”,争取不被人識破。

書中的“程接雨”原本也算是一個乖巧聽話的孩子,只是後來因為對大師兄溫敬之過度迷戀,做出了一些不理智的行為。

所以程接雨決定,扮演好乖巧聽話的小師弟一角,不讓其他人看出破綻,然後堅決不再自尋死路、湊到主角攻受面前讨嫌。

……

歸雪峰。

山頂終年積雪,如今這樣的炎炎夏日也不化。

山肩雪線之下,幾座向陽的小院錯落有致,其中一座,院外匾額上書“流風回雪”四字。

溫鴻羲、方璃衿、常正清三人禦劍而來,擡手推開半掩的院門,穿過院子,走進東側那間未關的屋子。

室內,一位身着玄色錦衣、長發以青玉簪半绾、用一根白色綢帶蒙住雙眼的男子靠坐在塌上,朝他們側臉“望”過來。

清冽的山風闖入窗子,拂動男子臉上細長柔順的白色綢帶,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叫人覺得,男子比那山尖雪還要冷傲孤寂幾分。

溫鴻羲三人看着這一幕,心中悲怆,悄無聲息地嘆了一口氣。

男子微微蹙眉,“看”向三人。

溫鴻義回神,上前給男子號脈。

片刻後,他收回手,欣慰的笑意從眼底浮現,“這回總是好得差不多了。”

“當真?”常正清難得喜形于色,不再板着嚴肅的臉。

方璃衿也有些許驚訝,推開溫鴻義親自上前給男子號脈。

“既已出關,那便好生靜養,莫要心急。”溫鴻義在一旁叮囑道。

方璃衿號完脈,發現對方确實好得差不多了,心下欣慰的同時,也注意到了對方過于蒼白的唇色,便從儲物戒指中拿出一個錦盒放到男子手邊,“這裏頭是一些補元養氣的丹藥,你挑着用。”

男子指節修長的手輕輕覆在錦盒上,清冷的嗓音微啞,“多謝。”

視線落在他蒙着眼的白綢上,方璃衿心中不忍,商量道:“我知你向來不喜仆役伺候,但如今……還是尋個人來照顧你吧。”

男子沉默片刻,終是淡淡應了一聲。

……

程接雨出了藥廬,循着原主的記憶回到住處。

主峰端陽峰住着掌門夫婦一家,以及兩人名下所收弟子。

作為溫鴻羲的親傳弟子,原主自小和大師兄溫敬之住同一個院子,卧房都挨在一塊。方璃衿所收的四師姐和八師姐則住在他們隔壁的一處院子。

程接雨回到原主的房間,遵循原主的記憶,喚院子裏的仆役打來熱水,好好洗漱了一番,換上幹淨的弟子服。

“阿雨!”

正拿着梳子與一頭長發做鬥争的程接雨聽見方瑤在屋外敲門,連忙過去開門。

“阿雨,”方瑤沖他亮出笑容,“師父喊我來給你梳頭。”

程接雨:“……”

原主你是白癡嗎?!

程接雨翻了翻原主的記憶,發現:是的!原主就是白癡!

原主十七年前被溫鴻羲撿回來的時候還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由方璃衿親自照顧,大了之後與溫敬之住在同一個院子裏,便由溫敬之每日喊他起床,給他梳頭。

若是溫敬之不在,原主便舉着梳子去找隔壁的兩位師姐。偏偏所有人都縱着他,以致于十七歲的他還不會梳頭。

穿越過來的程接雨自認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但是也沒有巨嬰成這副德行。

不過這古人發髻,程接雨确實有些搞不定。

于是他忍着害臊,将梳子遞給方瑤,“師姐教我吧。”

“阿雨想學梳頭?”方瑤接過梳子,拉着程接雨在妝臺前坐下。

“我……我如今長大了,不能一直勞煩師兄師姐。”程接雨抿唇,狀若羞澀實則尴尬地笑了笑。

方瑤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道:“阿雨說的有理,師姐今日便教你。”

九霄宗弟子出師後方可束發,出師前只束半發。

方瑤給程接雨梳起一半長發,紮成發髻,用玉簪固定,“學會了嗎?”

程接雨拆了發髻自己對着鏡子梳了一遍,發現并不是很難,“會了,多謝師姐。”

“甭客氣。”方瑤屈指彈了彈程接雨的發髻,沖他眨眼,“你若是還想學,我再給你梳個女子發髻?”

程接雨立刻站起身謝絕,“不、不了……”

大可不必!謝謝!

方瑤一臉惋惜。

“對了,”她轉而說起正事,“師父說雲霄師叔剛出關不久,多有不便,又尚未收徒,無人照顧,得尋個人到歸雪峰伺候。”

“去歸雪峰?”程接雨不禁眼前一亮。

那位師叔眼睛看不見,普通仆役幾乎沒有修為,估摸是照顧不來,怎麽也得從門內弟子中挑選一人去歸雪峰才行。

“雲霄師叔畢竟是男子,由我來照顧不大合适,其餘幾位師兄如今不在門內,所以極有可能從你和七師兄當中挑選一人,派去歸雪峰。” 方瑤接着道。

沒想到剛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得知這個消息的程接雨差點偷笑出聲。

他方才還在琢磨如何避開溫敬之和柳新涯,為自己求一條生路,畢竟不久之後,溫敬之就會帶着柳新涯回來,程接雨繼續與溫敬之同住一個院子,妥妥的拉仇恨。

如今正好有了現成的理由搬出去,程接雨巴不得躲得遠遠的。

師叔!您可真是我的及時雨!保命符!

“不過,我聽說……”方瑤忽然壓低聲,語氣神秘,“雲霄師叔脾氣不大好。”

程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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