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已經不是以前了,淨蓮。”行止摟住他,用力之大淨蓮可以清晰地聽見胸前肋骨不堪重負的微響,在燭火缭繞的寂靜中有一種瀕臨崩潰的刺耳:“放開!”
行止沒有理他,只是靜靜地想着自己方才所說的那句話。
到底是有什麽不一樣了呢?
他派去調查戲子的人已經回來,戲子藏得比他想象的深,幾番搜索後居然是一無所獲。對于這個消息行止并無意外,只是覺得遺憾。
似乎是戲子又辜負了他的信任。
但事實上行止從未想過這種信任是不安全的,建立在即将崩塌情誼上,脆弱得仿佛憑空許諾的城堡,一如當年他親口對戲子許下的承諾。
——“你若助我,來日,定不負你。”——
猶記當年正月的輝光下戲子淡淡的眉眼,在重重冷光裏洗脫了柔媚,清清淡淡而又分外灑脫的,似是看到了未來。
——“你生當為王,這種許諾,終有一日是要收回的。”——
字字句句言猶在耳,篤定一如往昔。
後來,他果真就收回了承諾,薄薄一張黃絹,将曾經的深情貶到了記憶深處,深山老林裏戲子獨自熬過的一日日漫長雨夜,他不是不知,只是無暇去想。
當皇帝,實在是太忙了,哪怕只是個亂世的攝政王。
“子清!”戲子聲音陡然尖利起來,尖銳的指甲在行止腕上劃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帶我走!”
行止聞言靜了片刻,戲子竭力的仰起頭來,恍惚間似是以為自己已找到了一份生機。
但什麽也沒有。
淨蓮透過行止的臂間望去,就見角落裏子清面目模糊得幾近破碎,明明滅滅的燭光中隐見他眼裏一點蓮花般的紫芒一閃而過,而後漸漸褪去顏色。
淨蓮瞳孔陡然一縮。
也就是此時行止忽然端起那碗,自己仰頭飲盡後便低下頭來,昏暗的燈火中戲子緊縮的瞳孔裏出現了猝不及防的驚恐,罕見的神色令行止心底似是燒灼起了些許異樣的快意,他甚至鎖着戲子的下颌眯眼欣賞了一番後方切切實實地低下頭去,毫無預兆地分開他的唇舌,猛的将那汁液給他生生灌了下去!
腥甜的液體自喉頭滑下的那一剎戲子難以置信的睜大了雙眼,行止似有些不忍,複又低下頭去細細吻他,來來回回地掃過身下那人整齊的牙,又舔了舔他尖尖的犬齒。也就是此時淨蓮忽然悶哼了一聲,上下牙猛一交錯,行止立刻就覺出唇齒間有血腥氣彌散開來。
他撐起身,居高臨下地望着戲子。
這一瞬間的感受簡直難以言喻,脊背上銳利仿佛用刀镌刻的疼痛令戲子眼前模糊一片,朦胧裏他只有竭力按住行止肩頭,指甲深深刺進那人肉裏:“……這是什麽?”
行止沒有說話,只是俯下身來,解開戲子汗透的單衣。此時這人已然是痛的有些神志不清了,手腕上的束縛一被放開便立馬蜷起身子,二十來歲的人,縮成一團時卻還是個孩子模樣,纖瘦到不可思議的骨架包裹在細白的皮膚下,養尊處優得仿佛輕輕一捏就會破碎。行止目光一瞬間有些許的暗沉——透着危險的□□的色彩,他将淨蓮翻過身去,目光緊緊鎖在那微微凹陷的脊骨的陰影處。
一點點鮮紅的顏色開始沿着那一線陰影貫穿彙聚,湧動般漸漸連接,然後一枝一蔓緩緩舒展,層層次第勾勒,漸漸地便在那畫紙般白皙的脊背上,凝成了一脈血樣的花蔓,左右繁繁含苞。
細細數來,恰有七朵。
淨蓮似是依舊痛得緊,但那雙幾乎淹沒在發間的眼卻陡然睜開,渙散的瞳孔緩緩聚焦,目光漸漸移動,落在了一旁陰影中侍立的子清身上。
此時行止全副心神都落在了戲子身上,自然也無暇去注意原本站在陰影處極恭順的子清,那人此時卻仿佛重又有了魂靈一般,漸漸邁步走出了那叢陰影。昏暗的小間裏可以看見子清似乎是冷冷地在笑,然後他緩緩抽出腰間佩劍,高舉,就待一劍斬下!
電光火石間,淨蓮猛然勾住行止肩頭,欣秀的脖頸揚成一個垂死般的弧度,繁密的睫毛
下瞳孔驟然湧上紫色,在行止看不到的地方,詭豔的白色蓮花再度盛開!
白蓮妖瞳,二度壓制!
蓮花綻放的那一瞬間淨蓮分明從子清眼裏看到了掙紮,于是便深感此人定力了得。也就是此時,一陣蟻噬般的疼痛如閃電般自脊髓深處鞭笞而上,淨蓮再度弓緊了身子,拉伸到極致的脊背如畫紙般潑墨散開,七朵妖花在剎那間同時綻放,又緩緩收攏。
昏黃的黑暗裏,只餘戲子壓抑的喘息。
“這是什麽?”
過了片刻,他這樣問道。
也就是這一瞬間行止忽然又有了一絲不忍,他張口,卻是頓了頓,最終緩緩答道:“只是一種藥。”
戲子扭過頭來,隔着燭火凝視着他的雙眼。
仿佛是隔着一道鴻溝,遙遙對望。
行止沒有避開。
于是戲子翻身,柔韌的腰力使他銀魚擊水一般自行止身下滑了出來,然後他招呼子清推來了輪椅,自己一點一點地挪上去後,便輕飄飄地道:“那就這樣吧。”
像是兩個人友好地坐在一起,最終達成了某種愉快的協定。
就這樣吧。
離開的那一剎那戲子有一瞬間的回眸。行止抓住了這個機會深深望進他眼裏,卻只在那裏看到了近乎波濤洶湧的平靜。
是什麽時候這人也開始防備自己了呢?
也開始學會在自己面前帶上戲子的面具,在眼底繪滿桃花,秾麗的顏色裏看到的平靜有如蒼涼。
無論怎樣,都讓人想到一句心如死灰。
在門關上的那一剎那,行止忽然間意識到自己似乎是失去了什麽,戲子并沒有就着這個問題深究,也許是在等待有一天自己會告訴他這個答案。
在重重陰謀詭詐間,戲子用僅剩的勇氣,留給了他最後的信任。
一日後,滄州,将軍酒樓。
這酒樓的名字也是有些許奇怪,據說是因為上上任皇帝麾下有一位将軍曾在此喝酒,于是便沾了那位将軍的光,原本風塵仆仆地酒樓翻修一新,重新挂牌,換了個名字,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借了光的緣故,酒樓的生意居然日日紅火,最後老板娘也就成了滄州一大富賈,倒也算是一件趣談。
只是再有趣的談資,也不過風靡了一時。
戲子是由子清抱上樓的,他腿腳尚未好全,整個人裹着一身重裘窩在子清懷裏,毛茸茸的一團似是小到了極處。細碎的額發間只見得一雙鳳眼倦怠而妩媚,零落的目光掃過在座衆人,最後羽毛般飄搖落到了首座之上。
梓楠。
首座上的人并沒有注意到他,倒是一旁侍立的人似有所知般擡起了頭來,目光沉沉地覆壓過在座諸位,最後筆直如刀鋒般射進了淨蓮眸中。
當真是冷冽如刀。
戲子垂下眼簾,狐裘掩映中隐約可見那薄唇勾出了一個刻薄的弧度,似笑非笑的嘲諷中又帶了三分詭豔的媚态——老周別過臉去,似是厭惡已至不屑。
剎那間,破風之聲怵然入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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