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紅蓮默默放下手裏的大骨湯...)

紅蓮默默放下手裏的大骨湯,悄悄退了出去,讓舅老爺和女主人兩兄妹自己說話。

葉雲錦這些年是怎樣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再沒有人比身為長兄的葉汝川更清楚了。

他的妹夫,當年的蘇家少爺蘇明晟,文質彬彬,讀書人,風花雪月吟詩作對,另有心儀之人,沒多久,将那女子置為外室,後來還染上了鴉片。蘇家老爺那時身體已經不行了,蘇家的生意靠着妹妹硬是撐了起來。

十年過去,妹夫身體掏空,剩個骷髅殼。長年不着家的人,總算回到那個被他賣了一半宅院的蘇家了。

大概是蘇家祖墳總算燒對了一回香,就是那段時日,妹妹終于有了身孕。

本來這是大喜事,沒想到不久之後,喜事變喪事。

有天,妹夫竟喝酒,醉醺醺地跑去外頭撒酒瘋鬧事,不小心一腳踩空掉進河裏,被人從急流裏撈起來送回家後,不久就沒了。

妹妹生下遺腹女,當時各種難,只能把閨女當小子養。總算這麽多年過去,不知道過了多少坎,本以為熬出了頭,沒想到世道又變了,如今又滾出來這樣的大難關。

葉汝川來的時候,根本沒多想別的,做夢也沒想到,外甥女竟鬧了起來。

放棄吧,天上掉餡餅的機會。

但再勸妹妹強摁着外甥女做蘇家的少爺,那自己還是人嗎?

“……你別多想了!就這樣吧,我再發個電報給賢齊,逼他馬上回來!”

話雖這麽說,但想起兒子上次那決然的語氣,葉汝川實在沒信心,人一下又感覺有氣沒力,腦門和腿疼得厲害。

事到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侄兒了。

葉雲錦暗嘆了口氣,正要端湯讓他喝,忽然外面傳來紅蓮帶着喜悅的聲音:“夫人!舅老爺!你們看,誰回來了?”

門被人叩了兩聲,接着就推開了,只見一個面皮白淨西裝革履的青年出現在了門外,架着金邊眼鏡,一手提着文明拐,另手拎個手提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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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住,平光鏡片後的兩只眼睛往屋裏飛快睃巡一圈,定在床上的葉汝川身上,撒手丢下文明拐和手提箱,一腳跨了進來,大步奔到床前。

“爹,你怎麽樣了?你沒事吧?”

葉雲錦呆了。

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這突然闖進來的青年不是別人,就是剛才談及的葉賢齊,她的侄兒!

葉汝川終于也反應了過來,嘴巴張着:“你不還在東洋嗎?上回還說學業忙碌,放假也不回!什麽時候回的?”

葉賢齊打量了眼床上的老父親,模樣雖凄慘,但看着應該沒大事兒,暗暗松了口氣,扶了扶壓着鼻梁令他感到很不舒服的眼鏡:“我這不是挂念爹……”

他又轉向一旁的葉雲錦。

“還有姑媽。所以雖然學業繁忙,但思親心切,改了主意,坐船回了。聽說爹來姑媽這邊,立馬就追了過來。沒想到爹你竟出了事,我極是擔心,剛才就那樣闖了進來,驚了爹和姑媽,是我的錯。”

侄兒打小機靈,就是調皮搗蛋,不聽話,以前還不願從醫,是被當爹的打服的。出去了一趟,變得這麽斯文知理,別說老父親了,葉雲錦也是又欣慰又歡喜。

雖然家裏接二連三出了不幸的事,但見到侄兒這樣從天而降,她原本壓抑的心情也好多了,高興上前,親熱的握了握胳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還沒吃吧,想吃什麽,姑媽親自去給你做去!”

“不用不用,謝謝姑媽,我吃過了來的!”

葉賢齊拒絕,問父親是怎麽回事。

葉汝川臉上的笑意消失了,葉雲錦也沉默了下去,最後跟進來的紅蓮講起了事情原委。

紅蓮還沒講完,葉賢齊已勃然大怒。

“欺人太甚!我這就找人去!狗日的對我爹幹過什麽,我也讓他嘗嘗一樣的滋味!”

他一把扯下夾在鼻梁上的金邊眼鏡,狠狠砸在地上,上去打開手提箱,扯起裏頭的衣物,抖了幾下,抓起掉出來的一把槍,往兜裏一踹,就往外面去。

葉雲錦大驚。

“攔住他!”

紅蓮眼疾手快,一把就抱住了經過自己身邊的葉賢齊,死死不放。

葉賢齊瘦,被紅蓮死命抱住,怎麽也掙脫不開。

“哎呦紅姨,我喘不過氣……”他直翻白眼。

紅蓮趕緊松手。

葉賢齊呼吸了兩口氣,又要擡腳,被葉汝川喝住了:“你給我站住!那邊什麽人,是你去了動得了的?你當你誰?”

葉賢齊僵在門口,慢慢轉身,咬牙:“難道就這麽咽下這口氣?”

“上次我給你發電報的事兒,你還記得吧。剛才和你姑媽正商量,想讓你回來過去,正好,你自己回了……”

“別,我不去讀!”

剛才還發狠的葉賢齊臉色一變,沒等老父親說完,人就跳了起來,拼命晃着雙手。

“我說過了,我在那邊成績優異,就這麽半途而廢,改念這種野路子的醫算什麽事?爹你不想我拿文憑了?”

“對了!Yale!Yale!”

他嘴裏冒出來兩句洋文。

“知道耶魯?教授答應推薦我去繼續深造!我日後是要做大學問的人!我志不在仕途!”

“不是還有雪至嗎?讓她去啊!”

葉雲錦聽不懂侄兒嘴裏吐出來的洋文,也不知道耶魯是什麽。

但女兒三天前的事,已是人盡皆知,也沒必要瞞着了。

她嘆了口氣:“她出了點事。”

葉賢齊聽完了經過。

“你們還沒問,怎麽知道她就一定不去?我跟她從小關系好,她肯聽我的。我去問……”

他拔腿就往外去,這時門外傳來一道聲音:“我去。”

屋裏幾個人都是一愣。

門應聲而開,只見蘇雪至站在門外,臉上帶着微笑。

她穿件竹葉青色家常細布長袍,頸處的立領盤扣扣得整整齊齊,整個人從頭到腳看着清清爽爽。

她沖葉賢齊點了點頭,叫了聲表哥,随即進來,走到葉雲錦的面前說:“娘,我來看看舅舅。還有……”

來這裏後的這幾個晚上,睡着前,蘇青青都想,有可能自己不會再醒來了。

她在福利院長大,後來成為法醫,才工作不久,發現患了一種罕見的疾病,即便是現代醫學,也沒有治療的法子。花一樣的年華,就那樣離開了世界。

大約是習慣了和死亡打交道,她并不害怕死亡。但說實話,回想自己的短暫一生,像一滴水,來的時候,走的時候,都沒在世界留下過半點痕跡,還是有點遺憾。

所以,雖然對原來的那個蘇家女兒,她也感到抱歉,但對自己這個再次獲得的新人生,她還是十分珍惜。

是女是男,并不重要,即便用這種在知情人看來十分無奈的尴尬身份一輩子都這樣生活下去,也是無所謂。

現在“家人”遇到了難關,需要自己,而這件事,對自己來說,并非什麽做不到的事。

在觀察了這家人三天後,蘇青青擡起眼睛,幾天來,第一次直視着自己的“母親”,用清晰的聲音說道:“我想通了,以前怎樣,往後還是怎樣。”

現在開始,她是蘇雪至,蘇雪至是她。

原來的名字,是她的過往,她的來路,自己知道就行了。

葉雲錦不知道女兒怎麽突然又轉了心性,竟主動說要去參加考試,争取機會。

兄長的這條門路确實很有吸引力,但畢竟,這和送女兒去省城讀書不一樣。雖然從前她邊上的同學也都是男人,但現在,是要去那麽遠的一個地方。

沒有家人就近照看,讓女兒一個人去,葉雲錦實在放不下心。

盡管兄長打包票,有他的那位老友在,去了後,包括住宿在內,林林總總,一切都會安排好,絕對不會出岔子,但她還是心緒紛亂,在女兒表态之後,也不知自己是喜是憂。

蘇家鬧的這個亂子很快就過去了,蘇家又恢複了原來的平靜——甚至,要是不去想舅老爺的倒黴事,蘇家的氣氛還有些祥和喜樂。

外頭的人還在翹着脖子等着繼續看天德行女掌櫃和蘇家少爺的戰争,沒想到一轉眼傳出新消息,說蘇家少爺那天是誤飲了烈酒,醉得厲害,這才鬧了笑話。人家母慈子孝,別提多好。

等着看笑話的人自然不信。分明是葉雲錦為了保全面子編造出來的。過了兩天,等看到那個清俊的蘇家少爺斯斯文文地陪她去縣城的南園看戲,替她剝瓜子倒茶,總算是死了心。

“那天蘇少爺落水,說不是吵架出的事,打死我也不信!那婆娘就是厲害,從前壓男人一頭,活生生克死了自家男人,現在又把少爺也治得服服帖帖,都鬧成那樣了,少爺還是低了頭。”

看熱鬧的人改了口,這麽說。

“嗚呼哀哉,牝雞司晨,正氣不複也!”

住在隔了條街的老秀才蘇家三大伯吸了口水煙,睜開一雙昏花的老眼,望着蘇家方向,低低地嘟囔了一句。

別管外頭怎麽議論,蘇家的事照着安排,在一步步地進行着。

十來天後,這天晚上,蘇家設了一頓家宴。

吃完了這頓飯,明天一早,蘇家少爺蘇雪至就要動身出發去往天城了。

現在是七月中,開學時間是九月中旬,看着好像還早,其實時間已經很趕了。

從西南敘府到北方的天城,一個月內到,就算是順利了。

到了那邊後,想拜訪混臉熟,要等吧?是你求人,不是人求你,人家不可能候着你,一去就能見得着。

等見了人,叫完了表舅,接下來在那邊怎麽落腳,身邊的人裏,哪些是需要提早打好交道的,這也要時間。

所以必須現在就動身。

外甥女這一趟出門事關重要,葉汝川原本是要自己親自送過去,再替她打點好一切。沒成想出了這種事,現在連地都還下不利索,想都不用想了。

葉雲錦說自己送女兒去,卻被一口拒絕。

雖然女兒态度和氣,和之前與自己劍拔弩張劃清界限的樣子判若兩人,但這卻并沒有讓葉雲錦感到有半點的欣喜。

她看得出來,女兒是真的不想自己同去。

她不想的原因,也絕不是她用來拒絕自己的那個理由,怕她舟車勞頓太過乏累。

她就是不想自己和她同行,如此而已。

當時她也就沉默了下去,改和兄長商議後,決定派蘇忠帶着幾名壯丁一同送她過去。

蘇忠知道她的身份,辦事也老練周到,到了那邊,還有葉汝川的老友從中引薦指點,可以放心。而且,葉賢齊也自告奮勇同行,說護送表妹去。等表妹到了,他再坐船回東洋,繼續他的學業去。

兒子如今這麽懂事,這令葉汝川老懷甚慰,欣然應允。

晚上的家宴,葉雲錦讓紅蓮也上桌,紅蓮本來連連推辭,被葉賢齊使出吃奶的力氣,連推帶抱地弄到桌前,也就笑着從了,挨着半邊的椅面,坐了下去。

吳媽帶着小翠幾個人伺候,豐盛的菜肴不停地上。席間葉雲錦和蘇雪至二人話不多,但有葉賢齊和紅蓮在,不愁氣氛起不來。葉汝川雖然傷情未愈,忌酒,但今晚在飯桌上也很興奮,頗是健談。

葉賢齊向父親打聽賀家的那位孫少爺。

葉汝川說:“他名漢渚,表字煙橋,至于年庚……”

他心算了下。

“賀家是壬寅年出的事,我記得那年他年方十二,如今又是寅虎年,十二載,恰一個輪回啊。真正是年輕有為啊。”

葉賢齊詫異:“這要是去了天城,見着了面,叫我怎麽喊表舅?”他二十了。

葉汝川頓時不悅了:“輩分大過天!別說比你大,就算比你小,該喊什麽,你就給我喊什麽!”

葉賢齊聳了聳肩,從面前的一盤鮮椒小炒嫩牛裏挑了一筷子:“是,是,知道了!”

葉汝川對兒子的這種漫不經心的口氣感到有些不滿,但兒子如今這麽出息了,自己也就不好再像從前那樣動辄教訓,加重語氣:“不說輩分高低,賀家從前在省城,那是真正的世代官宦,名門望族,老太爺高風亮節!當年但凡睜只眼閉只眼,賀家也不會落得那樣的田地!”

葉賢齊顯然不愛聽老父親說這種老黃歷,應付似地嗯嗯了兩聲,突然仿佛想起什麽,來了興趣,湊向老父親:“爹,不是說當年賀家和長毛私下往來,後來還得了窖藏,這才被抄家的嗎。聽說當時都掘地三尺了,連茅房都被挖了個底朝天!他們賀家是不是真的有藏寶啊?”

葉汝川這下真的生氣了,扣下筷子:“這種謠言你也聽?全是捕風捉影,栽贓陷害!你再胡說八道,饒不了你!”

葉賢齊嘟囔:“又不是我說的……”

葉雲錦怕兄長和侄兒起無謂的争執,急忙插話進去:“賀家孫少爺現如今的身體也不知道怎樣了,想必是好了,否則怎麽能有今天。所以這回讓蘇忠帶過去的見面禮,我也沒放那些鹿茸蟲草之類的東西,免得招人晦氣。”

她又嘆息了一聲,“我記得孫少爺的父親走得早,說從小是老太爺親自教養的,當時賀家滿門入獄,就他和胞妹沒了消息,看來是一起被送走了。不容易啊,那會兒才十來歲,還帶妹妹,能有今天,想必吃了不知道多少的苦。說起來,從前我雖也登過幾次門,但竟沒見着,只記得賀夫人疼他身子弱,舍不得讓他多吹風,據說深居簡出,長年讀書,平日是不大見外人的。”

葉汝川也就忘了兒子,順着妹妹的話茬,打開了話匣子:“我是有回給老太爺送去他定的兩支長白老人參,這才在老太爺的跟前晃了一眼。孫少爺白齒青眉,天上石麟。雖說身子先天弱了些,但聽說聰敏好學,老太爺對孫子寄予厚望。當時我一看,就想,此子才器,必有大為。如今看來,我果然沒看走眼。”

蘇雪至正默默聽着舅舅那顯然是馬後炮的奉承話,不想他忽然問自己:“雪至,你和你表哥小的時候,我記得有年逢節,我帶你們去了賀家,老太爺還給了你們紅包,勉勵進學。你還記得嗎?”

“多久前的事了,誰還記得那些……”葉賢齊低聲應了一句。

“沒問你!”舅舅沒好氣地說。

蘇雪至費力思索了片刻,搖了搖頭。

真的想不起來半點關于去賀家的事了。

蘇家女兒應該也和葉賢齊一樣,早就已經記不得了。

舅舅略顯失望,但很快笑道:“沒事。反正去了後,就能重新認下這門親了。若順利入了學,往後須用心功課,好為你母親争光。”

從前的蘇雪至大約志不在學醫,加上受了母女關系的影響,之前學業并不盡如人意。不過,葉汝川倒并不擔心她入不了學。

賀漢渚既然開口讓她去了,問題就應該不大。

蘇雪至擡眼,見葉雲錦正在看着自己,一對上自己的目光,卻垂眸,端起了吳媽新送上的一盞雀舌茶,輕輕呡了一口。

蘇雪至點頭:“舅舅放心,我記住了。”

家宴結束,蘇雪至跟着葉雲錦送葉汝川回房。葉汝川說她明天大早就要出發,讓她早點休息,蘇雪至也就随他了,目送葉雲錦和葉賢齊扶着他離去,自己也回了房。

出門要帶的東西和行李,紅蓮和吳媽早已替她收拾好了,什麽都用不着她自己想。

明天她只要人上路就行了。

關上門,她的第一件事就是解下束胸的縛帶,長長透了兩口氣。

什麽都挺好的,就是必須束胸束得這麽緊,她依然有點不适應。

她的前身蘇雪至,确實不容易。

才放下縛帶,就聽到外面響起輕微的腳步聲。

蘇雪至趕緊又一把抓起縛帶,一下蹦到了簾子後。

有人叩了叩門。

“誰?”她從簾子後伸出個腦袋。

“我。”

是葉雲錦。

蘇雪至再次放下縛帶,整了整衣裳,從簾子後走了出去,打開了門。

葉雲錦坐到桌邊,望着牆邊放着的一只女兒明早要帶走的随身行李箱,起先沒說話。

蘇雪至也就默默站在她的邊上。

屋裏靜悄悄的,桌上點着的兩支洋蠟頭燒得正亮,火苗輕輕搖動。

終于,葉雲錦收回了落在箱子上的目光:“東西都整理好了?有沒什麽缺的?”

蘇雪至搖頭:“紅姨她們都幫我收拾好了,不缺。”

她點了點頭,從衣襟裏拿出一張已經蓋了印鑒的空白莊票,放在桌上。

“這世道,出門錢也不便多帶。到了那邊,萬一手頭不夠了,自己填個數,去錢莊提錢應急。”

蘇雪至說:“謝謝娘。”

葉雲錦沒什麽反應,站起了身。

蘇雪至知道她要走了,送她往門口去,卻突然見她停步,又轉過頭來。

“姐兒,你和我說實話,這回你舅舅的安排,你是勉強,還是真的願意?”

她頓了一頓。

“你現在要是不願,我不勉強你。”

蘇雪至露出微笑。

“娘,我不勉強。”

葉雲錦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掉頭走了出去。

蘇雪至從前求學時,也交往過一個男友,但是最後,對方離開了她。

他說很愛她,但她自私冷漠,就是回避型人格,有病,和她交往太累,他沒法堅持。

他建議她開始下一段感情前,先去看看心理醫生,免得再禍害人。

那個時候,蘇雪至才知道自己有病,情感障礙。難怪選了那個職業,果然非常适合她,用不着和活人打交道。

感情沒了,她也不覺得難過,愈發證明了這一點。

現在蘇雪至就覺得自己又面臨着這樣的境況。

蘇家女主人葉雲錦那“強勢”“不近人情”的外殼,似乎因為半個月前的那一場意外,迅速崩裂。

蘇雪至其實完全可以表現得比現在更富有人情味,這樣大家都好。

但她做不到,真的沒法做到。

不說她的前身會如何,就是她自己,也沒法坦然接受和葉雲錦“母女情深”。

那感覺……太怪異了。

就像現在這樣,很可以了。

蘇雪至這樣說服了自己。

半夜了,想到就要開始在這個既陌生又似曾相識的新世界裏的生活,說沒有半分緊張,是不可能的。

蘇雪至在枕上翻來覆去,想東想西,怕明天沒精神,就強迫自己睡覺。

迷迷糊糊臨睡前,忽然又想到了那個自己這趟奔着要去認的親戚。

漢渚煙橋。

漢水邊,煙橋起。

什麽樣的人,才能配得上這樣的名字?

蘇雪至覺得自己這顆乏味而無趣的腦袋,實在想不出來。

她打了個哈欠,閉目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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