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也不知道這位四哥和王公子...)
也不知道這位四哥和王公子說了什麽,王公子的情緒顯得有點沮喪,大約也是因此,徹底忘了剛才的那一茬,一腳勾過來一張椅子,一屁股坐下去,兩腳就翹着架在了欄杆上,面對着江尾山峰後的夕陽,一動不動。
蘇雪至和表哥對望一眼,心照不宣,表兄妹一起悄悄地從甲板上退了下來。
葉賢齊跟着進了蘇雪至的房,關上門就重重地打了下自己的頭:“我可真是豬啊,這不是讓你羊進虎口嗎?萬一他要還讓你學戲……”
“你跟他真是日本同學?”
葉賢齊呃了一聲:“這個……這個……”
“行了,知道了!”做表妹的哼了一聲。
葉賢齊心虛地摸了摸頭,讨好地賠笑,“雪至你放心,我這去找那個豹子,跟他說一聲,咱們搬下去,免得出事。”
蘇雪至本來就是為了不想掃他興才跟着上來的,現在他改了主意,她自然求之不得。
“那找個什麽理由?”
葉賢齊眉頭一皺:“就說忠叔人不舒服,咱們回去照顧他。那個王公子想找茬,也沒由頭。”
蘇雪至有時候真挺佩服自己的表哥,主意是說來說來,而且這個借口确實很不錯。于是點頭。
葉賢齊安排蘇雪至先去下面找忠叔,叮囑她別說實話,免得他擔心,就說上面住着拘束,兩人想找借口下來,讓他裝個病。對好話後回來,裝作剛知道忠叔人不舒服的樣子,再一起去找王媽,說了下意思,請王媽去傳個話,然後等在外頭。
王媽進去叫人,過了一會兒,那個叫豹子的從裏面走了出來。
葉賢齊說:“剛才我表弟下去拿東西,這才知道忠叔有點不舒服。大概年紀大了,出來有點水土不服。忠叔是我們家老人,就跟自家人一樣。我就跟我表弟商量了一下,想一起搬回去,方便照顧他,特意過來跟你們說一聲。這幾天我們兄弟多有叨擾,多謝四爺還有王公子!”
這人聽完了,說:“不必搬下去了,你們就在這裏住着,讓病人上來,有空房。”
剛才葉賢齊說話的時候,蘇雪至一語不發,微微低頭,現在聽到這個叫豹子的竟然這麽回複,十分詫異,忍不住擡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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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面無表情,不像是在信口開河。
葉賢齊也是一愣,反應了過來,忙搖手:“不用不用,我們搬下去就好,真的……”
“就這樣吧。”
這人扭臉,吩咐等在一旁的王媽再去備個房間,說完走了。
表兄妹沒辦法,只好先回來了,關上門碰頭再次商量,懷疑這應該是那個“四爺”的意思,否則,這個叫豹子的下面人不可能自作主張。
但那個“四爺”,他為什麽要讓他們住在上面?
是為了讓他們繼續陪王公子玩,好幫王公子打發在船上的枯燥時間?
表兄妹想來想去,好像也只有這個理由。
人家都這麽開口了,讓把“病人”都轉上來,你若堅持非要下去,是不是在落人臉?
像這種人,應該都重臉面。今天那個王公子好好的突然變臉,起因不就是被拒,覺着掃了臉面嗎?
葉賢齊現在頗有一種上了賊船下不來的感覺。關鍵是,這條船還是自己削尖了腦袋使勁鑽上來的。
現在好了,想走,走不了了。
表兄妹幹瞪眼,一時沒轍,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出去一看,只見王公子的一個保镖拎個箱子領了個人正走過來。
可不就是忠叔?
不止如此,王公子竟也親自來了,跟在後頭,就跟什麽事都沒一樣,笑眯眯說,他剛聽說了這事,就讓保镖下去接人,讓他們家的老管事在這裏好好休息。
王公子都這麽給臉面,忠叔人也被弄了上來,表兄妹還能怎樣,連聲道謝。
王公子擺了擺手:“行了,忙吧。”說完嘴裏哼起“有寡人離了燕京地,梅龍鎮上閑散心……”,表情愉快地晃走了。
等人一走,剛才裝病的蘇忠直起身子,問兩位少爺是怎麽回事。
他剛才在下面等兩位少爺下來,沒想到來了人,要把他接上去養病,他想起女公子來找自己時說的話,沒辦法,硬着頭皮先跟了上來。
表兄妹對望了一眼。
都這樣了,也只能住下來了,就是要委屈蘇忠,讓他在房間裏先躺幾天。
這個意外的一天終于過去了。之後王公子就跟沒事人一樣,依然叫兩人打牌,但好在沒再繼續逼迫蘇雪至跟他學唱戲了,兄妹終于慢慢放下了心。
船沿着江流自西向東就這樣又走了兩日,這一天,在行經的一處大鎮附近停泊,補充補給。
蘇忠和女少爺不一樣,是在外跑慣的人,在房間裏躺了兩天,條件再好,也是躺不住了。
他親眼見兩位少爺住得好,那個王公子也整日笑吟吟很和氣的樣子,放了心,趁着這停船的機會,說病已經好了,向王公子道了謝,又搬了下去。
半日後,伴着大煙囪裏燒出來的一條黑色煙龍,船開動了。
前兩天下雨,江中漲水,這段江面驟然寬闊了不少。澎湃的江水,穩穩地托着這條三千馬力的汽船,在急流中繼續東行。
等過完了這一段江道,再往前,到明天,船就結束上游航段,開始進入外省地界了。
剛才路過的那個鎮,是東去船只的必停之地。從那裏上來了不少的買賣人,帶着茶葉熏雞等各種當地貨物,高聲叫賣,招攬生意,還有耍猴弄江湖把戲的。在船上已經悶了六七天的乘客都興致勃勃地出來,一時,中層和下層的甲板頭尾上充滿了人,比平日要熱鬧不少,看着像個小市場。
蘇忠自然看不上這種上船來叫賣的東西。他剛才趁着停船,親自上岸,去買了當地著名的好茶,這會兒帶着,來到了通往頂層的樓梯口,請守在那裏的的保镖去将自家少爺叫出來。
昨夜打牌又到半夜,打完了才回來,王公子也不知道哪根筋發作,又讓人來叫,讓陪他喝洋酒。蘇雪至裝睡沒去,表哥卻舍命相陪,喝得爛醉,睡到現在還沒醒來。
蘇雪至就出來了。
“少爺,這是我剛才上岸特意去買的茶葉。這是給你和表少爺的。這是送給王公子他們的,勞煩少爺代我遞過去,就說謝謝他們了。”蘇忠說。
蘇雪至扭頭,看了眼此刻就趴在甲板欄杆邊上看着下面熱鬧的人,接了過來,走過去把話轉了一遍,雙手奉上茶葉。
王公子瞄了一眼,人沒動,歪了歪頭,示意跟着的保镖拿着。
這是忠叔的心意,要不要在他,自己送是肯定要送的。見他接了,也就沒事了。
蘇雪至正要走。王公子招手示意她靠近,指着下層甲板上一個正被幾個小孩圍着澆糖人的攤說:“要不要吃啊,小表弟?”語氣裏帶着幾分逗弄。
蘇雪至下意識搖頭,見他臉一沉,立馬改口好。
處了些天,她已經漸漸摸到這個王公子的脾氣了。反正順着他就行了。他要給自己買糖人,那就接,怕不幹淨的話,回去扔掉。
王公子的臉色果然陰轉晴了,立刻探身出去,沖着下面招手,高聲呼喊,一時惹的下面紛紛仰頭觀看。
蘇雪至不禁懷疑,說不定這個王公子早就想買,只是放不下面子,正好拿自己做由頭。
她不習慣這樣的場面,往後縮了縮,王公子卻絲毫也不在意,回頭問蘇雪至,要龍還是鳳。
那個叫豹子的走了過來,停在身側低聲說:“王公子,下面人雜,您還是進來吧。”
王公子的臉又垮了。
“剛才前面停船,你不讓我下去,行,我聽你的了。現在我就買點玩意兒哄哄小孩子,這你也要管?四哥沒說我甲板都不能上吧?”
哄哄小孩子……
蘇雪至滿頭黑線。
豹子說:“對不住王公子,小的無能,實在是怕萬一。”
他态度很恭敬,但語氣卻沒有半分讓步的意思。
王公子和他對峙着,仿佛負氣,就是不走。
蘇雪至不想摻和,慢慢地繼續後退,正要掉頭溜之大吉,就在這個時候,中層甲板的一個角落裏出來一個小販模樣的人,冷不丁從衣服裏掏出一把槍,朝着頂層王公子的方向開了一槍。
“砰”的一聲,蘇雪至的耳邊響起一聲尖銳的炸裂聲,子彈好像就在距離她不過數尺的頭頂飛了過去。
那個豹子猛地一撲,一下就将王公子撲倒在了地上。保镖也反應了過來,迅速拔出槍,一左一右,擋在了王公子的身前。
槍手是個亡命之徒,見一槍不中,竟繼續朝着這邊沖來,到了下面,手抓着二層一間艙房的窗試圖爬上來。只是,還沒來得及爬到,又一聲槍響。
這一次是槍手的後背中槍,身體如一塊石頭一樣墜了下去,砸在了下面的甲板上。
是下層的便衣保镖及時趕到,開了槍。
下面的甲板上發出陣陣尖叫聲,剛才還在做買賣的乘客和小販們紛紛四散逃開,場面亂得成了一鍋粥。
蘇雪至不怕死人,研究沒有生命的人體,本也是她的職業。但在她的人生裏,卻第一次經歷這樣親眼目睹人這種由鮮血活肉構成的生物從生到死的瞬間場面。
這種驚悚而恐怖的感覺,是她生平第一次體驗。
一開始她頓住,随即反應了過來,不敢跑,立刻抱頭蹲了下去,盡量讓自己不顯眼。
豹子和保镖都去保護王公子了,沒人管她,她蹲下去後,又怕自己離活靶子王公子太近,危險系數成倍增加,于是手腳并用,連滾帶爬,飛快地挪到了一個角落裏,繼續抱頭龜縮一動不動。現在見槍手掉下去,應該是死了,剛才跳得差點蹦出來的心髒才開始歸位。
這一幕看似發生了很多事,其實極快,從第一聲槍響到她逃命到槍手跌落,不會超過一分鐘。
她擡起頭,意外地看見甲板上多了一個人。
那位“四爺”也出來了。
他應該是在她剛才逃命的時候聞聲而出的,事發突然,甚至來不及穿好外衣,身上只着了一套雪色的湖絲闊褂中衣,影似一道閃電,她才眨了下眼,就見那道白影疾奔到了王公子的近前。
“四哥,槍手死了,我沒事了,你不用出來——”還被壓在下面的王公子擡起頭喊。
“當心還有埋伏!立刻帶他進去!”
他打斷了王公子的話,沖着那個豹子厲聲喝道。
他的手下二話沒說,和保镖将王公子從地上拉起,護在中間,朝着艙房方向迅速而去。
蘇雪至還蹲在角落裏,見他停在原地,雙目如隼,迅速地掃視周圍,當看見自己的時候,起先仿佛一愣,随即皺了皺眉頭,邁步就走了過來。
蘇雪至突然感到有點緊張,居然忘了起身,還那樣抱頭蹲在地上,仰頭看着他,就跟吓傻了似的。
他奔到她的近前,俯身,手一撈,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将她整個人從地上一把拎了起來,帶着往艙房方向去。
不料這時,沒來得及讓人喘一口氣,意外又接踵而至。
槍手跌落後,亂紛紛的下層甲板上,那個賣糖人竟從奔竄的人群裏現身,身影靈活,敏捷無比,身手更是遠勝剛才中槍的同夥。他徑直奔到二層艙房前,踩着一道窗臺,縱身一躍,手就抓住了頂層甲板的一道欄杆底,發力翻身,人越過欄杆,轉眼間落在了頂層甲板上。
與此同時,他手中的槍也舉了起來。
第二個槍手現身!
“趴下!”
就在槍手登上甲板開槍的電光火石之間,蘇雪至聽到身邊的男人吼了一聲,接着,居然松手,一把丢下她不管,自顧朝前面王公子的方向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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