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季遐年生氣了,且氣性還挺長,整頓午飯都沒開過口。
他倒也沒擺臉色,就是平常冷清的氣質升級成了生人勿近。敏銳小動物如苗小草已經夾起了尾巴,從觀音村霸變成了乖巧本乖。
午飯過後,季遐年收拾好就直接去了工地。
遲晟這一次破天荒的沒有跟去。
張銀珠把這些看在眼裏,等季遐年走了才問遲晟,“怎麽,你倆吵架了?”
遲晟倒還是那副笑模樣,“沒吵架,是我說錯話了。”
至于說錯什麽了,他也沒解釋,緊接着說道:“我先把車開回去了。”
這可不像沒吵架的樣子。
張銀珠不知道他們到底鬧了什麽矛盾,但難免替季遐年操心——她兒子好不容易有個“聊得來”的“朋友”,這都還沒捂熱呢。
于是張銀珠忙叫住遲晟,“小晟,我看你買回來的牛尾還沒動,晚上給你煲牛尾湯怎麽樣?”
遲晟果然頓下腳步,回頭笑了,“好。”
張銀珠聽他沒拒絕,這才放了心。
·
下午四點,遲晟果然又來了。
這次他是從山頂那邊走過來的,手裏提着一個黑色的紙袋,直接往工地上去了。
問了一圈工人後,遲晟找到了在地裏查看苗木情況的季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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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遐年拿着一個平板電腦,正在苗木間穿梭。他太過專注,完全沒注意到田邊多了個人。
遲晟也沒打擾他,安靜在一邊等着。
這地裏的苗木有兩百多棵,不少都挂了果,品種繁多到了眼花缭亂的地步。
季遐年查看的方式就是拍照,每一棵苗木都拍,而且是從頭到腳、從枝到葉的拍。
遲晟看的一頭霧水,但他本身也沒搞過農業種植相關的東西,倒也沒往別處想。
一直到半個小時後,季遐年才發現了田邊的遲晟。
季遐年很意外——他以為遲晟今天,甚至最近幾天都不會過來了。
遲晟原本低着頭在玩手機,在季遐年看過來的時候,卻像是頭頂長了眼睛一樣擡起頭,跟季遐年對上了視線。
遲晟笑了,對季遐年揚了揚手裏的袋子,示意他過來。
季遐年頓了下,然後朝遲晟走去。
遲晟是靠在田邊的一堆建材上的,一只腳往後抵在建材上,鞋幫上沾染的淤泥已經幹涸了。
季遐年的眼神些微動容,“等很久了?”
遲晟把袋子遞過去,“反正我沒事幹。喏,這個還給你,謝謝了。”
季遐年接過遲晟遞過來的紙袋看了眼——裏面是他之前借給遲晟穿的衣服,衣服都洗好了,疊得整整齊齊,能聞到洗滌劑的淡淡清香。
在疊好的衣服最上面,放着一塊金色包裝的巧克力。
巧克力的包裝上還插了一朵臘梅花。
季遐年不解,看了遲晟一眼。
遲晟就笑,“賠禮。所以能別生氣了嗎?”
季遐年微怔,随後有點不自在的扶了扶眼鏡,“本來也沒生氣。”
這是真話。
或許之前是有些心情不好,但也并不是因為遲晟的“死纏爛打”,而是因為還沒有閻王線索的焦躁。
真要算起來,遲晟雖然是個導火索,但确實是他遷怒了遲晟。
這一點遲晟也是明白的。
遲晟知道,如果他今天走了,安靜幾天後再過來,他們都會若無其事地繼續這種“浮于表面”的往來。
——這是成年人之間不用宣之于口的社交禮儀。
但遲晟不想這麽做,或許是因為他覺得季遐年會是個值得深交的朋友。
所以看季遐年這會的情緒平靜了,于是遲晟又開始反複橫跳。
“那聊聊你的恩人?”
季遐年:“……”
季遐年白了遲晟一眼,但這次卻沒有走開,而是靠在了遲晟旁邊的建材上,從紙袋裏拿出那塊巧克力。
“聊什麽?”
遲晟側頭看過來,“聊聊你們是怎麽個恩情?”
季遐年拿掉巧克力包裝上的臘梅花,在手裏把玩,思緒卻飄的很遠。
“我是在垃圾堆邊遇見他的。他受了很重的傷,快要餓死了,所以我給他分了點我的食物。”
倒塌的高樓邊,容貌猙獰的男人靠坐在一片廢墟中。
他的腹部有着幹涸的血跡,周圍散落着四五只殘缺不缺的異獸屍體。
季遐年也不知道當時自己為什麽會停下,但就是停下了。
然後他發覺那個男人沒有死,那可怖的臉上睜開了一雙變形的眼睛,但那視線卻如刀子一般銳利。
如野生動物,渴求生存。
只一眼,季遐年就無法挪動腳步了。
——他在男人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于是季遐年試探着靠近,把自己僅有的食物分給了男人一半。
遲晟卻對這個故事一臉問號。
“你給他食物?是你救了他?那怎麽他還是你恩人?”
季遐年笑了笑。
笑容懷念而溫柔。
“因為第二天我快被人打死的時候,他救了我。”
那時候他孑然一身,但大災難後秩序破碎,人性在極端的環境中扭曲成了一群經不起考驗的惡魔。
他只是在廢墟裏翻撿可以吃的食物,就被一群災後聚集的團夥給盯上了。
他成了他們的獵物,被迫逃竄,為他們取樂。
如果不是閻王,他恐怕早就被那夥人活活用箭射死了。
之後閻王就帶他到了白頭鎮生活。
平時閻王外出打獵、掙新城的工分。他就憑自己的一手廚藝,偶爾幫別人做飯賺點外快。
日子過的雖然不算富足,但随着世界秩序的恢複,未來也有了盼頭。
可就在季遐年剛生出這種希望的時候,意外卻比希望來的更快。
直到現在季遐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誰,乃至要把他打暈捅傷,丢到月影即将降臨的廢墟裏。
遲晟卻皺眉,“你都沒報警嗎?”
季遐年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沒有,當時條件不允許。”
遲晟知道季遐年的家境并不好,明白季遐年這簡單幾句話下還藏着不為人知的冰山。
于是遲晟沒再追問。
“那你找到他想幹嘛?我看你準備的衣服,難不成還想把人接到家裏供起來?”
季遐年不知道被他這句話哪個字逗樂了,笑道:“對,不行?”
遲晟聳聳肩,“行,你樂意就行。真的不需要我幫忙?雖然我剛到雲陽,但我總有跟你不一樣的渠道,你這樣一個人找得找到什麽時候去?”
季遐年一想也是,便說道:“那行,我——”
“季老板。”
季遐年剛開口,包工頭就從一邊跑過來,滿臉興奮的揮着手。
季遐年停下話頭,轉頭看過去。
只見包工頭身後還站着一群人,有男有女,大概三十個左右。
“應該是給安姐那邊的施工隊。”
季遐年把巧克力揣進兜裏,提着紙袋朝那邊走去。
遲晟跟上,“他們這時候來做什麽?這都快五點了。”
季遐年隐隐猜到了。
果然,等他們過去,包工頭就搓着手說讓他們先看看這些人行不行,不行他還能換。
雖然有些小題大做,但倒正中了季遐年的下懷。
季遐年只問了一個問題,“有姓韓的嗎?”
包工頭不明所以,“這個沒有。要找姓韓的?”
季遐年搖頭,“不。就這些人吧,明天你們就上工嗎?”
包工頭:“當然。保證兩邊的工期都不耽誤,都給你們弄的妥妥帖帖的。”
送走了施工隊的人,遲晟偏頭問季遐年,“你對姓韓的是有什麽執念?”
遲晟拿給安若素的那套說辭應付他。
遲晟聽後失笑,“這種傳言你也信?”
季遐年還是那句話,“寧可信其有。時間差不多了,回去準備晚飯吧。吃什麽?”
“張姨說晚上煲牛尾湯。”
“行吧,時間還夠。”
張銀珠看到他們一起回來,頓時就笑起來了,态度比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遲晟得了便宜賣乖,一口一個張姨,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張銀珠的兒子。
季遐年懶得理他——遲晟是越理他越來勁——轉身進了廚房。
季遐年忙了沒一會,遲晟就自己摸進來了。
“有什麽要我幫忙的?”
季遐年白了他一眼,沒說話。
遲晟無聲咧嘴一笑,自顧自走到季遐年跟前,拿過季遐年手裏正準備剁的牛尾和菜刀。
“我來吧。”
季遐年是見識過遲晟的刀工的,也沒跟他争,“剁小一點,你要吃清炖的還是番茄的?”
遲晟手起刀落,切豆腐一樣把牛尾剁成小塊,一邊答道:“番茄的吧。”
季遐年應了一聲,“好。”
遲晟偷偷側頭看了季遐年一眼,然後試着得寸進尺。
“大爺,晚上蒸小米雜糧飯可以嗎?”
季遐年看了遲晟的背影一眼,無奈,“可以。”
遲晟咧嘴,“再來點什錦泡菜?”
季遐年:“……自己去壇子裏抓。”
“再炝個風尾?”
“……”
“或者溜個肝尖?”
“……”
“大爺,說話呀。”
遲晟一邊偷樂,一邊回頭去看季遐年。
這一看卻吓了一跳——剛才還好好的季遐年,現在滿臉通紅,嘴唇發白,眼神也有些迷離。
但季遐年自己似乎還沒察覺,伸手要去拿中島上的一個碗。然而他的手卻從碗旁邊穿了過去,往回縮的時候把碗帶到了地上,“砰”的一聲,碎瓷在地上迸濺開來。
“小心。”
遲晟忙丢下手裏的東西走過去。
季遐年費力擡頭看了他一眼,聲音嘶啞,“沒事,剛才眼睛花了……頭好像有些暈。”
遲晟伸手扶住季遐年,伸手摸了下他的額頭。
滾燙的溫度像是要把手指點着了一般。
遲晟一驚,伸手扶着季遐年往外走,“你發燒了,我們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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