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季遐年只覺得腦袋很沉,整個人像是被包進了棉花裏,手腳輕飄飄的,眼前模糊一片,聲音和感知都被隔離的很遠。
他恍惚看到了張銀珠,她匆忙地在他跟前奔走着,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滿是焦急。
季遐年想安慰她,“我沒事,媽你別急。”
但他不知道,他此刻看着的地方是空蕩蕩的沙發邊,而張銀珠明明站在他的右邊,跟沙發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張銀珠的眼眶一下就紅了,“怎麽了這是?他的眼睛是不是……”
張銀珠餘下的話還沒說完眼淚就落了下來。
季遐年的眼睛是她心裏的梗,她始終記得12歲的季遐年第一次戴上矯正眼鏡看清這個世界的樣子。
那麽開心。
一向小大人的男孩在那天蹦蹦跳跳,是張銀珠從沒看過的歡喜。
她怕他又看不清了。
遲晟長臂箍着季遐年,幾乎是把人抱進了懷裏。他一邊伸手拿過外套裹住季遐年,一邊安撫張銀珠。
“張姨你別急,他可能是昨天淋雨感冒了,等燒退了就好。你把他的車鑰匙給我,我這就帶他去醫院。”
張銀珠六神無主,下意識跟着遲晟的指令行動,鑰匙遞過去了才反應過來,忙要跟上,“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們去了晚上應該不會回來,這邊山上的事情還這麽多,離不開人看着。小草呢?讓她跟着去吧。”
張銀珠似乎安心了一些,“對,小草力氣大,或許能幫上忙。她在後院呢,我去叫她。”
遲晟半抱着季遐年往外走,“張姨你直接叫她去車庫,記得多帶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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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遲晟把季遐年在副駕駛安置好後,苗小草套了件外套風一樣跑了出來,一臉着急。
“遲晟,我爸爸怎麽了?”
遲晟關上副駕駛的門說道:“發燒,我們得去醫院,快上車。”
“哦哦,好!”
車子很快開下了山,這時候距離下班高峰期還有點時間,遲晟沒有去鎮醫院,而是開車進了城——季遐年的體溫高的異常,他怕鎮上檢查不透徹。
苗小草扒住駕駛座的椅背上看季遐年,叫了季遐年兩聲,季遐年才反應遲鈍地轉動了下眼珠,含糊說了句什麽,但聲音太清了,根本聽不清。
苗小草也不知道腦補了什麽,都快哭了,“遲晟,發燒會這樣嗎?我爸爸會不會死啊?”
遲晟把車開的很快,語氣沒了平時的嬉笑,沉沉的很嚴肅,“別瞎想,就是溫度太高燒糊塗了,你坐回去系好安全帶。”
“我不,我看着爸爸。”
苗小草不聽他,就扒拉着椅背小聲跟季遐年說話。
遲晟也沒再勸,但是過了沒一會卻忽然聽苗小草驚呼,“遲晟!我爸爸昏過去了!”
遲晟一驚,飛快看了眼季遐年。只見季遐年靠在椅背上閉着眼,動也不動。
“大爺?季遐年?”
遲晟叫了兩聲,季遐年沒有絲毫回應。
遲晟牙關一緊,“嗖”的把車又提了速,原本近一小時的車程,他們用了一半時間就開到了醫院。
本來年前的醫院人就多,加上昨天忽然的降雨降溫,這會醫院裏人頭攢動,随便一個窗口都排着長隊。
遲晟看了眼,彎腰把季遐年背上朝着急救門診走去。他起步的時候腳下踉跄了一瞬,但很快又穩住了。
急救這邊的人果然要少很多,遲晟剛背着人進去就有醫護人員過來問情況。
遲晟把季遐年放在一張空出的病床上,簡潔地回答醫生的問題,“他下午五點左右忽然發燒,之前沒有任何症狀,發燒後十分鐘左右就陷入了昏迷。從發燒到現在差不多半小時左右。”
醫生一邊聽着他的話,一邊給季遐年量體溫。儀器“滴”的一聲吐出結果,46.2度。
“怎麽這麽高?”
醫生都吓了一跳,忙開了藥讓護士給季遐年挂上,又對遲晟說,“你把他外套跟毛衣脫了,別穿那麽多,一會拿酒精給他擦擦降溫。還有他身上的裝飾品也摘了,推去照個CT,看看腦部和肺部情況。”
“好。”
遲晟應了一聲,去給季遐年脫衣服。
苗小草也連忙搭手,取了季遐年的手表和眼鏡。
兩人都沒什麽給別人脫衣服的經驗,等他們折騰完,季遐年成了一個衣衫不整的“破布娃娃”,打底的襯衣下擺不僅被蹭高露出了腰,領口的扣子還被扯掉了一顆,露出到心口的一片白皙皮膚。遲晟把衣服丢給苗小草擋住視線,“去那邊疊好。”
“哦。”
苗小草不疑有他,抱着衣服就乖乖去了旁邊的椅子邊幹活了。
這邊遲晟忙伸手給季遐年整理衣服,整理完了下意識擡頭想扒拉下季遐年的發型。
結果這一擡頭就愣住了。
遲晟:“……”
這誰?
床上的季遐年依舊沉睡着,沒了厚重眼鏡的遮擋,細長的眉眼坦蕩地顯露出來,如鴉羽的眼睫帶着微微上翹的弧度,垂落的時候落下淺淺的一點薄影。
原本季遐年就有一種清冷的書生氣,現在這斯文的氣質被削薄成了脆弱,宛如盛放在深山幽谷中的一株白蘭,仿佛連風大一點都能把他碰傷。
遲晟是知道季遐年并不難看——即使他戴着那副“啤酒瓶底”的眼鏡,但他的口鼻形狀就很好看。
但,這也太誇張了吧?
不是說近視的人眼睛都會變形嗎?而且睫毛這麽長?
這根本就是欺詐吧!
遲晟的腦海裏瞬間翻湧了無數個“我操”,最後定格在一聲感嘆上。
——怪不得他小姨會叫季遐年“年年寶貝兒”。
這時苗小草也疊好衣服過來了,她原本想把疊好的衣服放到床上,但眼睛不經意瞥了眼季遐年後,又“嗖”的縮回了手。
驚吓.jpg
遲晟原本驚訝的心情被她一下攪和了,有點想笑,“幹嘛呢?”
苗小草呆了兩秒,不太确定地問遲晟,“這是我爸爸?”
遲晟這下真笑了出來,“不然呢?”
苗小草張了張嘴,接着露出一臉中了五百萬的表情,“天吶,我爸爸原來這麽好看啊!”
遲晟不知道她在高興什麽,“又不是你好看,樂什麽?”
苗小草哼了一聲,驕傲道:“他又不是你爸爸,你當然不懂。”
遲晟:“……”
是還得了了。
護士配好藥過來給季遐年挂上,遲晟跟苗小草都讓開免得礙事。
苗小草看着病床上的睡美人,忽然深深嘆了口氣,“遲晟,我錯了。”
遲晟挑眉,沒答話,想聽她能整什麽幺蛾子。
苗小草仰頭看遲晟,一臉的同情,“我之前以為你是小妖精,但現在才知道你不是小妖精,是想吃天鵝肉的癞蛤|蟆。你好可憐啊。”遲晟:“……”
我可謝謝你啊。
遲晟都給氣笑了,伸手在苗小草的腦門上敲了一下,“叫晟哥,沒大沒小的。而且我也不想吃你爸,別瞎給我套人設。”
苗小草捂着被敲了的腦袋,竟然也沒生氣,老成地嘆氣,“我懂,你們男人就是死要面子。”
遲晟:“……”
一元二次方程式你不懂,不該懂的東西倒是瞎懂一大堆。
遲晟已經懶得跟苗小草争辯這些了,這小丫頭自有一套八點檔腦內世界,較真的話很容易被她繞進去。
護士很快給季遐年做好了處理,叫來了一個護工送季遐年去拍CT。
遲晟讓苗小草跟着去,自己則去給季遐年辦入院,順便給張銀珠打了電話報平安。
做完檢查、季遐年入住病房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快八點了。
季遐年的CT沒看出什麽異常,溫度也下降了一度,看上去情況是有好轉了。
遲晟這才松了一口氣,又給張銀珠打電話說了進展好讓她安心,然後給苗小草轉了一個微信紅包,打發她去買晚餐。
苗小草走的時候還不放心,盯賊一樣盯着遲晟,“你不許趁我沒在就偷偷跟我爸生米煮成熟飯啊。”
遲晟:“……”
遲晟誠懇地說道:“明天我去給你買本成語詞典,好好補補語文。”
苗小草瞪眼,“反正就是那個意思,你不準占我爸便宜!”
遲晟哭笑不得,不想跟她争論浪費時間,點頭,“行行行,不占便宜。記得買份粥啊。”
“知道了。”
苗小草得了遲晟的保證,這才飛快跑走了。
苗小草一走,遲晟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扶着床在陪護椅上坐下,伸手按住了左腿膝蓋。
他的手按得很用力,指甲肉都泛了白。
但遲晟的表情卻看不出絲毫的痛苦,只有鬓邊氤出了一點細密的薄汗。
這樣按了好幾分鐘,遲晟才稍微松開手,忽而自嘲一笑,低聲自語道:“真是不中用了。”
隔壁床的家屬注意到他的動作,熱心問了一句,“小夥子,腿受傷了?”
遲晟看過去,是位上了年紀的老太太,他笑了下,“沒事,剛才閃了一下。”
老太太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那還好,要是這兩天受傷了可不得了。聽說昨天那個藍雨污染可嚴重了,專家都說了,如果是傷口沾了雨水,一定要盡快就醫。”
遲晟一愣,“什麽專家?”
“哎喲,你還不知道啊?”
老太太的話匣子一下就打開了,“剛才晚間新聞裏說的呀,還是個中央級別的專家呢。人家說那個藍雨含有……含有什麽物質來着?哎,總之就是對身體不好,如果沾到皮肉裏,要趕緊上醫院消毒。”
遲晟微微蹙眉,跟老太太道了謝,便拿出手機打開搜索新聞。
果然,網上已經劈天蓋地都是“藍雨”“污染”這樣的關鍵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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