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十年一夢

奇怪?這是——

漫無目的的跟着前方的人走着的林熙言,驀地停了下來。

他四下望了望,卻沒有發現什麽。

“怎麽了,熙言?”前面的白衣人發現他停了下來,便也駐足等着他。

熙言?我有告訴過他我的名字嗎?林熙言皺眉想了想,卻發現明明是剛才才發生過的事,他卻有些想不起來細節了。

罷,許是憂思過重了吧。林熙言搖搖頭,然後想起剛才他停下腳步的原因,于是便開口問道,“徐公子,你可有聽到什麽聲音?”

“聲音?什麽聲音?”

這麽問,是他沒有聽到的意思嗎?林熙言頓了頓還是說道,“初時是嗚嗚咽咽的洞簫聲,我本以為是有人在練習音律,所有并未在意。不過中途那聲音變成了女子的吟唱,那吟唱忽悲忽喜,帶着些幻夢的恍惚,聽久了,着實讓人有種不知身在何處之感。”

‘唰’的一聲,白衣人再度打開了手中折扇,“這段路本公子走了千遍有餘了,從沒聽見過什麽怪聲。還有——”白衣人有些自戀的拿扇子遮了半張臉,拿露出的那雙眼看了看天空,“莫說是人了,便是那天上的月娘也會在見到本公子後躲進了雲層後面。好了,熙言,時間不等人,待會還有個去處要去,我們還是快些為好。”說完,白衣人大跨步重新走了起來。

落在後面的林熙言沒有立刻就跟上去,而是閉上眼全身心的聽了聽那飄忽的樂曲聲,此時的那樂曲像是奏到了最高處,除了先前的女聲外,加入了另一道渾厚的男子的聲音,聽不清他們唱的什麽,只是莫名讓人有種人世百态,命運無常的悲滄感。

“唉——”林熙言長長的嘆息了聲,然後睜開眼,眼中一片清明。

他朝那聲音傳來的那個方向緩緩地抱拳行了一禮,再起身後,不再流連,大步追上前面白衣人的步子。

再度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天色慢慢有了點光亮,街上也有了零稀的小販的叫賣聲。

“熱滾滾的元宵,剛出鍋的元宵喲!走了夜路的客官們可以過來看看哎!”

“賣花燈咯!金魚的,蓮花的,各種各樣的花燈喲!哎,這位公子,元宵佳節,可要為心上人購置一盞花燈?”

今日是元宵?林熙言看着那一溜的紅彤彤的喜慶的小攤,有些晃了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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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十歲那年,也是這個時候,在一片喜慶熱鬧的聲音中,他和熙夜正被收了賣身契的人牙子給趕上車,而他們的父母則有些心虛的隔着車的栅欄縫隙看着他們。

一晃眼,都這麽多年過去了啊。

“熙言,愣什麽神呢,快些,要趕不上了。”正發呆時,徐庶有些遠的聲音傳了過來。

林熙言忙回神,趕了幾步和白衣人并行,“抱歉,徐公子,在下方才想起了些往事。

徐庶随行的揮了揮手,表示并不在意。

“不知,我們現在是要去往何處?”林熙言想了想還是詢問道。

“人口市場。”徐庶淡淡答道。

“什麽?”林熙言以為自己聽錯了。

“人口販賣的地方。熙言你沒聽錯。”

“荒謬!”林熙言猛地上前扯住白衣人的衣領,“十年前新皇就下令廢除了人口買賣,你要去的這處市場的老板是吃了豹子膽不成?”

“熙言,你冷靜點,你嘞疼我了。”徐庶可憐兮兮的看着他。

“不放,你說清楚。”林熙言不肯撒手。

“這,”白衣人見林熙言動了真火,便舉手投降道,“好吧,我馬上把事情始末都給熙言你講個明白,你先松手好不?”

林熙言剛才這般沖動,主要還是想起了他和熙夜被父母販賣的隐痛,這時見徐庶确實被他嘞的有些臉發白,便松開了他。

那白衣人被他放下後,先是整了整衣冠,然後做了一個讓林熙言有些傻眼的動作——

袖子高高卷起,将下擺拉起系到腰間,順便将那寶貝扇子也插到後背的腰帶上。

一、二、三——起跑!

“嘿嘿!時間真的不早了!我和賣家約好了辰時、巳時的交接點整!要問我,就追到我吧!熙言!”

等林熙言想明白上面那有些無厘頭的潇灑的話語代表的意思時,那白衣人已然跑的只剩個白影。

然後,只聽“咔擦——”一聲,林熙言活了二十載的生命中,第一次聽到了心裏仿佛是某處裂開的聲音。

***

大正朝官方人口市場的某個攤子前。

一名抱着個八、九歲左右孩童的面色焦急的婦人心慌的對着攤主道,“周,周老板,這都馬上巳時了,那個什麽徐老爺怎麽還不來啊,是不是,是不是他不想簽我家的夜兒了?要是真的,我可怎麽辦啊,家裏當家的可還在病床上呢,這要不是周老板你打包票說,那徐老爺一眼就看中了夜兒,我也不會連夜就将夜兒送來,還連累的夜兒着了風寒。現在要是那徐老爺真的失信了,我,我可怎麽辦啊——”

那被婦人稱之為周老板的人是一名身材偏矮、紅光滿面的人。

與婦人的心焦相比,這名周老板的神情算得上是氣定神閑,只見他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水,這才寬慰道,“馬上到,不是還沒到嗎?這位嬸子,你就放心吧。依我對徐老爺的了解,他是定然不會失信于人的,許是路上耽擱了些,我們還是靜待片刻吧。”

就在周老板的話落時——

“哎呀,真不好意思,路上耽擱了,周老板!”

“徐——庶!你給我站住!”兩聲幾乎同時的男聲同時響起。

“這,徐老爺,您這是?”周老板看了看慢悠悠扇着扇子的徐庶,又看了看徐庶身後氣踹如牛、面色通紅的林熙言,有些摸不着情況。

“無事,無事。”徐庶笑嘻嘻的拿扇子擋住林熙言朝他伸來的手掌,低頭在他耳邊快速的說了句,“先不忙教訓我,熙言,你快看看那名婦人懷中之人,看是否有熟悉之感。”

林熙言因為他的靠近微微皺了皺眉,本能的退後了兩步。

聽完徐庶的話之後,他并沒有立刻照做,而是仔細的看了看這個攤子的情狀——

說攤子有些不确切,因為眼前顯然是經過精致裝修,室內牆壁隐約還挂着些名家書墨的這間房子,和他想象中的‘人口攤’實在相差太多,說是一間文人的書房也不為過。

再仔細回想他跑過來的過程中見到的那些鋪子的情形,似乎也沒有聽到任何的哭喊聲?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雖然常年被幽禁在将軍府,可是卻也不是什麽都不知的三歲孩童,對皇城他還是有些了解的,只是,現在的這處地方,為何他從未聽說過?

就在這些在雜七雜八的念頭中,他漫不經心的将視線投向那名抱着孩童的婦人方向——

“熙夜!”幾乎是在呼聲喊出的瞬間,他已然朝那婦人的方向奔去。

“啊——”那婦人本是有些被驚道,但因為她身旁的周老板悄然對她搖了搖頭,是以婦人便強自按捺下了驚慌,極力鎮定的抱着孩子站在原處沒有動。

林熙言沒有察覺到兩人的互動,他此時眼裏心中只剩下那名臉色微微泛紅、呼吸急促的幼小的男童。

恰在這時,那男童掙紮着睜開了雙眼,兩秒的迷糊過後,那雙清澈的眼直直的對上了林熙言,下一秒男童用口型說道——‘熙言,我回來了’。

說完話,男童似是疲倦至極,複又合上了眼睛。

是熙夜,真的是熙夜!林熙言瞬間欣喜若狂。他的視線牢牢地釘在婦人懷中的男童身上,一刻也不舍得離開。

“那個,這位公子——”婦人終是忍不住開口。

林熙言這時才注意到了婦人的存在,他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旁邊的周老板和四周,頓時愣住。

這時,徐庶走過來,一把摟過林熙言的脖子,朝那婦人和周老板道歉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兩位!這位是林熙言,我一個遠房叔父的族中的遺孤,前陣子叔父寫信托我照顧他一二。他本來還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弟弟,可是在那場奪走他父母生命意外中,他弟弟也一并去世了。熙言的弟弟我也見過,和這位嬸子的孩子長得有七分相似,連名字也都帶個‘夜’字,而我此次來簽下書童,也都是為了他。兩位還請放心,熙言平日裏最是溫文不過,此次失态,估計是想起了他的胞弟,有些感懷罷了,若當真您的孩子日後到了徐府做書童,熙言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

聽到這那婦人的神色變為了深深的了解,“唉,是啊,這世道就是這樣。不是天災就是人禍,人力真的是不可及啊。”

“這位嬸子說的極是。”徐庶附和的點點頭。

那婦人這是說的興起,便将話頭扯到了一旁的周老板的身上,“不過,還是要感謝皇帝陛下的這新的‘人口契約’的法令,這個和過去的‘絕賣’和‘活賣’完全不同的簽契方案,讓我們這些老百姓總算是見到一點曙光啊。”

“不錯,”周老板見氣氛融洽,也樂得接口道,“這套法案據說是沈将軍的夫人,長風公子提出的。那位公子我遠遠瞧見過,俊秀非常,真是位貌俊心慈的大善人啊。”

“說的是啊。那位将軍夫人我也見過,據說将軍為了他遣散了長年別人送的其他的衆多公子,獨寵他一人,連十年前陛下的賜婚也拒絕了呢,真是羨煞旁人!”

她在說什麽?什麽十年?将軍抗旨拒婚不是上個月的事嗎?

林熙言驀地想起了之前跟着徐庶穿過拐角後經過的那條巷子裏的那段幻夢一樣的音律——

只是短短的一段路途,我便來到了十年後?

那條路莫非是黃泉之路?

那我現在是人,是鬼?

就在林熙言內心震動到極點時,他的腰間猛地被一個小小的力道給踢了一下。

他順着力道看過去——

是那個被婦人抱着的小小男孩。

亦是他的熙夜。

看着看着,林熙言猛然笑了起來,笑的明媚非常。

這不是很好嗎?不管是我現在是人是鬼,也不管那個帶他來的徐公子是什麽精怪抑或神仙——

重要的是,老天爺終于是将他的最重要的寶物給還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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