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姻緣木

帶腦婆粗去丸

33

“大奶奶——”

青藍別扭地從馬車裏探出頭去:“就這樣出門去嗎?”

桃李正往馬車上走,拿手把他往馬車裏頭塞,自己也坐了進去,教馬夫往外頭去了:

“不然呢?你也在屋子裏悶了幾天了。正好今日日頭好,無事幹,逛街去。大奶奶今天特意帶多了銀錢,你要些什麽,随便買。”

青藍怔怔道:“可是我許久沒出過門了。”

“怎麽,是還怕不懂事,在外面會丢我的臉?”桃李握着他的手,“看上什麽,和我說就是了,我幫你去要。——你也不要就只顧着抱着君君,你是來陪我逛的。你再抱,我叫翠籽兒把他送回家去。”

青藍就把睡得流口水的君君放下來,一邊有些擔憂地瞧他的臉:“大奶奶,君君這麽能睡,該不是個傻的。”

桃李正挑着窗簾往外頭看,拿眼睛看街邊連片的水粉鋪子,聽了随口道:“是了,這要是像秦泷,又随了你,那可真是傻上加傻。”

青藍:“……”

桃李驚覺失言,連忙繼續道:“不過幸而我是不嫌棄的,往後要是君君傻了,秦泷不要他了,便是我養你們兩個,傻些還聽話。是吧君君?”

君君給馬車颠醒了,在被窩裏露出一雙眼睛,愣神看他小娘旁邊那美豔的主母,半天似乎是認出來了,咧開嘴,朝他伸手要抱。

桃李喜出望外,連忙把他抱過來:“哎呀,君君,君君還認得我呢?這都幾歲了,還不說話。急死我了,看看我呢,曉得我是誰嗎。”

青藍斂着眉目:“他連我都還叫不得呢,大約真該是——”

君君卻突然張開缺牙的嘴,唇齒間囫囵了幾個意味不明的氣聲:“得——也。”

桃李愣了愣,晃晃君君的襁褓:“什麽什麽?我沒聽清。”

“得、得——也。”

桃李想笑,又有些故作矜持,于是拿唇包住牙關,要笑不笑,含蓄地朝青藍望過來:“青藍,你聽見了嗎?他喚我爹爹。”

青藍:“……”

他縱容道:“大奶奶說是便是吧。”

街頭熱熱鬧鬧的,青藍下了車跟着桃李在集市上逛,沒輪到看上什麽東西,反而只顧着被桃李拉到攤頭去往身上比些小玩意兒。

“這個鈴铛是求福的,”桃李搖搖指尖的濃翠色鈴铛,突然湊近一些,笑起來,“說是可以求菩薩得子,青藍,你要嗎?”

青藍下意識伸手要去拿,給桃李躲了過去,反手直接挂在他頭上。

那鈴铛是花的形狀,青藍驚得後退時,便從發間盈盈傳來脆生生的響動來。

桃李輕聲道:“青藍,你還是想要個兒子的,是不是?大奶奶賞你個求子鈴,祝你得償所願。”

青藍又晃了晃腦袋。他認真地想了想。

“青藍其實不想,大奶奶。”

他一字一句道:“大奶奶,生孩子好疼的。”

桃李開起玩笑:“那給大奶奶生的話,也怕疼嗎?”

“怕。”青藍說,“可是凡事都要取舍,好的總不能給一人占盡。要是是為了大奶奶,疼對于青藍來說,便不是最首要的事情了。只是大奶奶,我這回身子虧得狠了,大夫說我大約這些時日都不得再懷——”

“你在想些什麽呢。”桃李聽他越說越長,越說越認真,禁不住好氣又好笑,打斷了他。

“我哪有這個意思。現下我和你都在秦府,你就想些這樣的荒唐事,是想給秦泷堆個捅破天去的綠帽兒去麽!——往後再說。”

街頭賣小吃食的人不少,熱氣烘烘的,鹹的甜的酸的辣的,全交織在一塊兒,勾得人心裏癢癢地發饞。青藍出來的時候其實吃了早點,但是病後身子虧了,氣血上不來,有時候會貪食。他也只不過往東角那邊看了一眼,翠籽兒慣有眼色,就招呼着老人家把米糕包進油紙袋裏,拿回來遞給青藍。

青藍道了謝,低頭咬着米糕的邊角撕下一塊。米糕是發起來的,裏頭有不少空隙,所以并不實在,咬在唇齒間,立馬就化了,變作一團軟而甜的熱氣。他把紙包遞給桃李:“大奶奶也嘗一口。”

桃李的口味向來甜鹹不忌,嘗了也喜歡,道:“好吃。翠籽兒找那爺爺,再包些回去。”

翠籽兒朝那主母小聲提醒道:“這米糕不是什麽精巧玩意兒,就是吃個熱乎,涼了就不好吃了。”

“不是可以回籠蒸熱?都一樣。”

與。

夕。

團。

對。

“并不是。米糕第二回 上蒸籠,甜水都給蒸掉了,也不會有現下這麽好吃了。大奶奶喜歡吃,往後叫竈房另起個爐子。”

青藍把手上的那包塞到他的大奶奶手裏:“大奶奶喜歡吃就再吃些。世間總是如此……得意須盡歡,好事難再來。”

人生幾載,為歡幾何。

常常意難平,幸而他也從來不貪,微末僅存的心願,都已了了。

桃李拿着米糕只是敷衍地咬了幾口,又回頭往青藍嘴邊送:“你快些吃,前頭到姻緣木了,搶到前頭去,還能拔個頭籌。”

桃李雖是大門戶裏頭出來的貴家子,可是有些行為舉止,卻比青藍出格得多。他拽着青藍就往前邊小跑起來,沖那坐在鋪子裏的店家道:“我要個牌子。”

店家從櫃子裏拉出一對兒系在一起的木牌子:“母牌挂女家,子牌挂男家,打個結兒往樹上甩,要是挂上了,姻緣就成了,月老今晚就在月亮下頭,把你兩個的紅線記到姻緣本上去。”

這家的姻緣木牌子分子母,子牌大母牌一圈兒,兩個上頭都拿刀刻了邊緣雲字紋。店家旁邊還有個桌子,擺了筆墨或者刻刀,給來祈福的客人墊着寫字刻字的。

青藍瞧了瞧那子母牌,猶疑道:“……大奶奶是要寫什麽呢。”

桃李看了半天,似是有些不滿意。又朝店家道:“再給我一對兒。”

店家于是又甩出一對兒來。

桃李付了錢,拉着青藍往桌子那邊去:“你平日用刀麽?……你用墨罷。小心切了手指。”

桃李捉了把刻刀,先拿了一對兒木牌來,挑出母牌,往上面寫了“宋辛”兩個字。青藍瞥了一眼,心下微微一黯,沒說話,只默默把另一對的木牌裏的母牌拿出來,半天沒動手,只是看着發呆。

桃李刻完了就把他那對兒裏的子牌從紅線上解了下來,丢到一邊去,然後湊過來看他:“寫完了沒——怎麽不寫呀!不會自己的名字麽。是不識字嗎?”

青藍搖搖頭:“……在想要不要使刀。用墨的,萬一給別的什麽東西抹花了怎麽辦?”

桃李看他那副認真的模樣就喜歡,禁不住逗他:“還能抹掉?那就是緣分不夠了,沒法子的。”

青藍看他的牌子,伸手要去拿刀:“你的是拿刀做的,刀刻到底牢靠些。可是子牌怎麽不用?”

桃李把刀握在手裏不給他拿,挑着眉毛要罵他:“你怎麽的就倔起來了呢?你拿得慣刀麽……把牌子拿來,我給你刻。”接着便拿刻刀寫了青藍兩個字,“就叫青藍麽?”

青藍道:“我沒有家姓呢……大奶奶?”

卻看桃李把他的那對兒也解了,兩個母牌的子牌都撂一邊去,母牌拿兩股紅線綁在一起,使勁兒地拽了拽:“你瞧,牢了,走,丢牌子去。”

青藍原以為他是要用子母牌,眼見他幹脆利落把兩個子牌都扔了,還在那怔怔地發呆:“大奶奶——”

桃李從樹底下回頭。

那姻緣木正巧開着花,一片紅豔豔的,都堆在一處,像是一團赤雪飛天。可是樹下的桃李面若煙霞,比那花還豔色逼人,驀然回首,朝他露出不自覺的笑來:“又怎麽了?還不過來!字是我刻的,牌子該輪到你丢了。”

青藍喉頭發堵。他快步走到桃李身邊去,被桃李握住手塞進兩個依偎着的母牌。母牌小巧,和子牌配在一起的時候,便全給寬粗些的子牌包着,正如陰陽相調,男女相對。可是這兩個小母牌疊着的時候,大小都是一樣的,緊緊靠在一處不分彼此,卻也讓他很心安。他道:“……萬一挂不住呢——诶!”

桃李已經捉着他的手把木牌甩出去了。

“挂不住就再買再刻再挂,挂到穩為止,大奶奶不差這個錢。”

子牌大母牌一圈,放在手心前頭往上丢,能丢得準些。

兩個小母牌卻不知如何。

青藍屏着呼吸瞪眼看那甩到半空去的對牌。

牌子穩穩地挂在枝丫上。

桃李丢的時候急迫,其實心裏也緊張,終于看到挂上去了,欣喜跳起來:“準的,準的。青藍的手果然靈驗,你瞧,這不就挂上去了。青藍,你和我在月老面前露過臉走過一遭了,往後你不能丢下我了,月老會罰你的。”

青藍看着,也傻傻笑起來。

那可是他和大奶奶的牌子,沒秦泷更沒別個,指不定老天爺當真——

當真能把他和大奶奶,欽點成一世的夫妻。

34

一陣風吹來,枝頭綁着的紅色綢緞就柔柔地飄起來,把那對依偎在一處的牌子蓋着,像是蓋住了一樁無人知曉的情事,隐秘難知,卻缱绻而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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