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甜茶

每當父母吵架, 沈信桢就會一個人躲去樓下的小巷子裏。

在那個陰暗的誰也看不到的角落裏藏起來, 一直等到聽不到怒罵争吵聲, 等到天色深濃不見五指的時候,她才悄無聲息地回到那個頹敗的家。

沈母是一個除卻外貌都很平庸的女人,但心思細膩, 溫順柔軟,這樣一個女人對習慣行走在路上的父親來說是一個極佳的附庸品。

他習慣了讓她打點一切,讓他的旅途變得順暢而舒适。

但女人一旦懷孕生子,母性就會大于男女愛意, 當她不能再和父親輾轉于一個又一個酒店的時候, 當她開始把更多精力轉移到沈信桢身上的時候, 父親便開始不斷的質疑, 質疑母親對他的愛意, 質疑自己當初的眼光, 他是自視甚高的流浪詩人, 怎麽能允許自己的伴侶是一個庸俗平凡甘願埋葬在柴米油鹽的中的女人?

他把這一切原因歸咎在沈信桢身上。

沈信桢對于父親來說,只是他享受制造過程的副産品, 出生伊始,就成了他的負擔。

她躲在廚房牆邊,聽父親對母親歇斯底裏的謾罵。

他不願和母親兩人在一起為家庭營營役役,無盡負擔,失去自由和樂趣,只為了撫養一個孩子。

他說:“送去孤兒院照樣可以活,我們去過自己的生活不好嗎?”

他向往的詩和遠方裏, 沒有家庭,也沒有沈信桢。

他對沈信桢不好不壞,沒有多少收入的他也會每天給她零花錢,那是一種不代表愛意的關懷,如果沈信桢不是他的孩子,他依舊會給。

這是他的“格調”。

行走在路上的人,往往多是無情。

他終于,在沈信桢八歲那年再也無法忍受,決定割舍一切重新出發。

“是你自己要生,那就自己養吧!”他對母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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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父親變賣了所有財産,義無反顧的去追逐他理想的生活,而母親,一無所有,即使再苦再難也沒有丢下她。

父親離開之後,沈信桢和母親才知道父親欠下巨額高-利-貸的事情,讨債的人沖進家門,把房間擺設打碎一地,對着瑟瑟發抖的母女惡劣威脅。

沈信桢的母親當晚便帶着沈信桢逃了。

她們在另一座城市輾轉漂泊,度過了很艱難的一段時光,饑餓、寒冷、無所庇護,那個時候沈信桢學會了最簡單的生存本能——偷竊。

如果不學會卑劣,那等待她們的只有死亡。

這段不堪的記憶,牢牢印刻在沈信桢的骨髓裏,将來不管她成長為什麽樣的人,這段過去都會跟着她,不死不滅,時時刻刻提醒着她:沈信桢,是一個小偷。

母親出色的外貌成了最大的負累,風餐露宿時,總會遭受來自男人的騷擾磨難,母親怯懦膽小,只會無能哭泣,沈信桢只能迅速成長,以十歲的小小身軀保護母親。

漂泊半月,沈母終于找到了一份工作,但工作之餘不能照看沈信桢,她便偷偷跑去小學蹭課,一開始總會被趕走,但時間一長,老師甚至會搬給她一個小板凳,讓她坐在教室最後排聽課。

她的成績總是最好的,即使老師從來沒有讓她參加過考試。

兩三個月後,沈母的工資終于能夠租一間小屋子。

沈信桢很高興,非常高興,她高興地幾乎要跳了起來,她牽着媽媽的手飛奔跑去出租屋,拿着鑰匙做第一個開門的人,然而第一眼就看到了連門都沒有的廁所。

污漬斑斑的馬桶,散發着異臭的房間,還有兩眼含着淚水的媽媽,這一切足以讓幼小的沈信桢明白,她們未來要面對的,只會是漫長煎熬如同拉鋸戰的生活。

高利貸不斷追上門污言穢語甚至動手動腳,沈母只好帶着年幼的她再次離開。她們的生活于冰火兩層,不斷上下徘徊,不論怎樣掙紮也逃脫不掉,不斷的逃,更換居所和工作,在此期間沈信桢甚至沒有正規學籍,一直到高中,母親托一個“叔叔”辦好。

從那天開始,沈信桢有了一個“叔叔”,40多歲,大腹便便,頭頂稀疏毛發擋不住光亮頭皮,他坐在擁擠小屋的簡陋沙發上,對着16歲的沈信桢和藹的笑。

“你就是桢桢?生的比你媽媽還漂亮!來過來跟叔叔說幾句話。”他把她拉到身邊,切切撫摸沈信桢的單薄後背和光滑幼嫩的胳膊。

沈信桢始終低着頭,幾乎低到塵埃裏去,“叔叔”每一下撫摸仿佛是将她拍進更黑暗的深淵裏,黑暗陰冷透不進一絲光線,那也正是她生活的位置。

但即使那樣的沈信桢,從未想到過自己有一天會遇見秦高朗。

隔壁小區的秦高朗,是這一帶出名的陽光少年,沈信桢和他見過幾次,但她總是低着頭,完全無視他走過去,直到秦高朗叫住她。

“诶,你就是沈信桢吧?”

少年的聲音清亮,透着沈信桢從沒感受到的蓬勃朝氣。

她緩慢回頭,見到站在她身後的少年,整個人濕漉漉的,不知是汗還是水,頭發還往下滴着水珠,藍色球衣前襟濕了大半,貼在胸膛上随着呼吸起伏,麥色皮膚的臉上有着運動後的紅暈,單手挎着籃球,站在烈日陽光下沖她笑。

即使在很多年後,沈信桢依舊能清晰回憶起秦高朗那健康而充滿朝氣的樣子。

他身上蒸騰着汗水大步走近他,咧嘴一下,自下而上的看她緊低着的臉,和她對上視線時微微一愣,臉變的更紅了,嘟囔一句:“什麽一中校花,哪有那麽好看……”說着,就跑了。

從那天起,孤獨自卑的沈信桢身邊有了第一個朋友——秦高朗。

陽光開朗的秦高朗,是沈信桢這黑暗生活中唯一的慰藉,是他,讓她窺見生活中的希望,是他讓沈信桢在這黑暗生活中依舊渴望着向上。

她默默守候着他,就連接近占有之心都不敢生出一點,看着他不斷更換的女友,微笑着送上真誠祝福。

沈信桢的快樂是秦高朗給的,所以,她只要秦高朗快樂就夠了。

只要秦高朗快樂,那麽,沈信桢也會快樂。

于是,沈信桢追随着秦高朗考上了當地一流名校,在那裏,她遇到了像太陽一樣耀眼的溫則。

她永遠都會記得在那炎熱夏季的開學典禮上,溫則低垂眉眼安靜彈鋼琴的模樣。

那是一張清俊中帶着冷豔的臉,在高清鏡頭下也看不到毛孔的白透肌膚,高挺的鼻梁還有紅潤的薄唇,仿佛天生帶妝般在燈光下美到了極致,但深刻的面部輪廓和濃黑的眉毛不顯絲毫女氣,更添幾分成熟英俊。

他穿着一身寶藍色西裝,袖扣反射光線像是一個光點,随着他彈琴的手移動。

人的美,往往不在相貌而是儀态,儀态美,是超越皮囊之上的高級美感。

燈光将溫則周身打亮,大屏幕切換到他的臉,就連他垂眸的神态也看得清晰,一直到他鞠躬下臺,此起彼伏的驚嘆聲也沒能停歇。

臺下女生一陣陣叫他的名字,沈信桢默默地把這個名字藏在心底——

溫則。

溫暖的溫,法則的則。

她以為這會是一個新的開始,她的人生正往好的方向發展着。

但,颠覆坎坷沒有終止之時,讨債的人再次追上門,因為惱怒于她們的逃跑,不顧及對方是柔弱女性,拳腳相向。

一個喪失生存本能的柔弱母親,一個剛上大學的女孩兒,如何還?

沈信桢每日三份兼職,沒日沒夜賺錢還債也不夠每月利息。

沈母開始輾轉在各個男人之間,因為貧窮和操勞,日漸年老色衰,又因沈信桢阻撓而失去依傍,被讨債人毆打之後便不受控制發洩在沈信桢身上,她打罵沈信桢,說後悔說遺憾跪求蒼天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沈信桢看她癡癫發瘋,只會愈加沉默的跑出去。

她站在空無一人的小巷,蒼白燈光投在她臉上,眼淚盈眶完全不能自抑,只能仰頭大口呼吸,胸腔起伏劇烈,終于哭出聲來。

赤貧,堕落,壓力,困境……這長久以來的生存拉鋸戰,讓人一點點消磨希望,心灰意冷如同行屍走肉。

誰來救救她吧。

誰也好。

請救救我吧。

——“信桢?”

當溫則的聲音傳來時,沈信桢第一次感受到人生中真正的倉惶恐懼。

她臉上還留着紅腫的掌印,衣衫淩亂狼狽,嘴角破裂開,滲着未幹涸的血絲。

一顆心高高懸起,腳落不到實處,周身充斥着虛無的恐懼,如履薄冰,如蹈高空。

她不敢回頭,捂住臉往黑暗的地方跑去,他追上來,一把抱住她,将她的臉輕輕的護在他寬厚的胸膛裏。

“信桢,別害怕,我來了。”

她不知道遠在學校的他,如何跨越這一千多公裏,找到她的家,最終來到她身邊,她只知道,在這一刻,她第一次被人真切的呵護在懷裏。

他沒有追問,甚至沒有問一句她臉上的傷是從何而來,她只知道從那天起,她再也沒有見過那些讨債的人,一直到很久以後她才知道,是溫則幫她還清了債務。

後來,她對溫則說:“我那時想,媽媽不是不愛我了,而是只有我。我們都習慣傷害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不是嗎?”

溫則只是看着她,沒有回答。

她和溫則并肩走在冬日的大街上,看着城市林立的高樓大廈,怔愣出神。

“人類如果像房子一樣就好了。不管受多少傷,只要不致死就不會倒塌,”

她說完,又笑自己,低下頭喃喃自語:“會有這樣的人嗎?不會吧。”

“我不會倒塌的。”他突然說。

低低的聲音,帶着讓她熟悉的安心。

她擡頭看他。

像房子一樣的人,只要不死就不會倒塌的人。

所以——

“沈信桢,依賴我吧。”

他說。

她定定看着他,看他身後燈光照耀,而他就站在逆光中,像是太陽一樣耀眼。

這世界上有像太陽一樣的人,只是遠遠看着就足夠耀眼了。

像太陽一樣溫暖閃耀的溫則,像蝼蟻一般卑微狼狽的沈信桢,對溫則,她只能遠遠守候着,如果靠近,就會被灼傷。

那天,她在日記寫:

“溫學長很好,聲音很好聽,懷抱很溫暖。

但,我不喜歡他。

……恩。”

沈信桢啊,真的是一個很卑劣的人,她甚至會在日記裏撒謊。

“喜歡”這個詞太危險,因為它讓人心生幻想,她這樣的人,這樣的人生,不允許有這個詞存在。

他一步步靠近,她一步步後退,膽小退縮做感情裏的逃遁者,甚至伸出尖銳利爪傷害對她示好的溫則。

保持距離,才可以維持她珍惜的這段感情。

她害怕溫則靠近她,了解她,因為只要這樣,她的那些陰暗和卑鄙就全都曝光在他眼前,到那個時候,她就什麽都沒有了。

當她終于把他推遠,終于讓他心灰意冷時,卻發現這一次,她是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溫則畢業,正預備進入公司工作,沈信桢那邊傳來噩耗——

沈母因病去世了。

她身體柔弱,近幾年的荒唐生活早把自己掏空,離開人世,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溫則趕回去,幫助沈信桢操持葬禮,葬禮一結束,沈信桢便失蹤了。

被溫則“處理”過的讨債人報複般的找到沈信桢,沒人知道那兩天兩夜沈信桢經歷了什麽。

她依稀看到,她在一片黑暗中,饑餓疲憊,呼吸微弱,無力掙紮,無聲吶喊,來來去去都是那句:溫則,溫則,我在這裏。

“嘩啦”一聲,眼前黑暗被揭開,光線橫沖直撞照射進她的眼睛裏,刺眼如同盲目。

一片白光中,她慢慢看清他憔悴慌張的臉。

那個總是光鮮亮麗意氣風發的男人此刻神情憔悴形容萎靡,擔憂地望着她,切切撫摸她的眉眼。

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她撲進他的懷裏,哽咽道:“溫則 ,我在這裏。”

“……恩。”嘶啞的聲音,帶動胸腔的震動,一切都如此真實。

那在黑暗和絕望中的一聲聲無人聽聞的求助,終于等到了回應。

作者有話要說: 信桢沒有被qj啦,真的不用擔心,甜文标簽還在呢,下一章就在一起啦~撒糖~

受虐待和被解救之後的記憶永久遺忘了,看溫先生怎麽處理了~(倆人以前不是虐戀啊!)

接下就是;信桢各種姿勢治療溫則xl(女友特殊療法)/ 主次人格争寵/ L的中二事跡~

ps:至于想棄文的或許可以看完下一章走向再決定?說不定會有另一番驚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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