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初見面

施言以前從不信鬼神之說,她只信她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

但,此時此刻此地,如果不是她在做夢,那大概她就是瘋了。

她死了,一睜眼,已過去了十五年?!

施言怔然之間,蕭淵的目光再度落在了少女臉上。

從他的角度去看,少女稍稍打扮過,粉面桃腮,菱角唇呈現出誘人的桃花粉,精致的五官尋不出任何瑕疵,尤其是那雙潋滟的桃花眼,內勾外翹,眼梢的睫羽微微上挑。

不做作,不輕浮,恰到好處的勾人。

是個尤物。

明明是個美人,可蕭淵眼中沒有任何驚豔之色,反而是嫌棄厭惡。

就好像是看見了卑.賤的替代品。這些年,他已經見過太多這樣的女子。

見施言失神,他又冷冷道:“記住了,顧首輔不喜歡太過嬌軟的女子,你不可黏着他,凡事要用心機,總之先留在他身邊即可。記住本王的話,否則你今晚被他剁了喂魚,本王也不會管你。”

施言:“……”

沒人她更清楚顧九年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女子。

彼時,他就喜歡強.迫她換上女裝,看着她佯裝嬌軟的樣子,也甚是喜歡她纏着他。

但……

那一切或許都只是她一個人的一廂情願。

施言擰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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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心以極快的速度思量了一番眼下處境。

蕭淵大費周章買“她”,是為了将她安插在顧九年身邊,當細作。

之所以選中了“她”,是因着這張臉像極了前世的自己。

那麽問題來了,顧九年倘若真的緬懷亡妻,當初又怎會親手殺了她?

這個美人計,八成不會成功啊。

施言的唇角溢出一抹微不可見的嘲諷。

蕭淵以為自己看花眼了,再一定睛時,面前少女又恢複了懵懂無知的模樣   。

他忽的又露出厭惡失色,提醒道:“記住,顧首輔不喜歡太過愚蠢的女子!今晚本王也會赴宴,屆時你就當做根本不認得本王。”

施言:“……”

眼下,她要回京城,她的确需要搭上顧九年的東風。

更重要的是,十五年過去了,她很好奇顧九年是否還記得被他一刀戳穿心窩了女子。

錐心之痛宛如隔日。

她更想當面問問顧九年,難道那時的情投意合,皆是他僞裝出來的虛心假意?

她不是一個輕易示弱的人,老天垂憐她,給了她重生一次的機會,施言覺得……她一定會好好利用。

“王爺放心,妾身知道了。”施言喬模喬樣的應下。

在沒有弄清楚是敵是友之前,她不會向任何人暴露她的身份。

況且……即便她說了,蕭淵也不會信吧。

施言由婢女領着走出堂屋時,蕭淵的目光在她背後凝滞,直至她徹底消失。

“王爺,怎麽了?可是有何不妥之處?”趙府尹道:“王爺大可放心,這一路上,卑職已命人好生調.教此女。”

蕭淵搖頭。

眼前卻總浮現出方才少女唇間似有若無的笑意……

蕭淵望着外面逐漸暗下去的蒼茫天際,劍眉愈發緊擰,失神了。

****

施言走在千步長廊下,美眸中一抹銳利閃過,隐在一片昏黃的光線下,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她唇角微抿,捏着錦帕的指尖,握的死緊死緊。

對旁人而言,可能已經時隔十五年了,但對她來說,不過只是黃粱一夢。

就宛若昨日,她才嫁給顧九年,而顧九年的那把匕首也才戳進她的心窩。

疼麽?

當然疼的!

疼到……疼到麻木,不願去回想。

而她更想知道答案。

施言沒想到事情會如此巧合。她恰好重生成了一個容貌類似自己的女子,而且這女子即将被人送到顧九年的跟前,就好像是上蒼冥冥之中在算計着什麽。

“九姑娘,一會到了酒饋處,你只管想法子接近首輔大人。”身側婦人叮囑了一句。

施言表面順從點頭:“省得了。”

要對顧九年用美人計,對她而言,不過是故技重施。

彼時在太學,顧九年為人內斂寡言,但學識文采俱佳,深得大學士器重,他五官俊雅,施言第一眼看見他,就覺得這少年是個有故事的人。有着與同齡人截然不符的深沉斂默。

她起初只是貪玩,一心捉.弄他,沒回看他被戲.弄的耳尖發紅,施言就一陣狂笑,直到有一日……他知道了她的女兒身,後來顧九年看着她的眼神就徹底變了……

****

金陵的夜來得格外遲,秦淮河畔笙簫不絕,四處畫舫張燈結彩,奢.淫.浮光映在水面,又如層層疊疊,随波蕩開的霞光。

隔着數丈遠,于浮光掠影處,一張熟悉的臉映入施言眼簾。

是顧九年。

身邊婦人又叮囑道:“那邊畫舫,左側穿着玄色直裰的俊挺男子,便是當朝首輔,九姑娘可都   聽清楚了?”

施言倒吸了一口涼氣,才勉強穩住:“聽清楚了,也看清楚了。”

說句久經世故的話,便是他化成了灰,她也能認出來了。

顧九年啊顧九年,時隔十五年,他非但沒有因為時光流逝而頹唐半分。

上蒼似乎格外偏袒這個男人,即便隔着數丈之遠,施言也能看清男人俊挺無俦的臉,只不過,如今的顧九年再不是當年的白面少年郎。

他身上散發着權臣的冷硬氣度。

這種氣度絕非是尋常人能夠佯裝出來的,而是歷經數年淫.浸官場權貴,才一步步打磨,又經日積月累沉澱,方才有的從容不迫、氣場逼人。

強大的得令人暈眩。

施言以為自己能夠掌控好,可真到了這一刻,還是一陣心絞痛。

她那小半生啊,少年時的心思萌動,最美的年華裏,感情真摯又充沛,她拿出一切去捂了一顆種子,本以為它終會發芽生根,可到頭來,攤開掌心,卻是一片死寂荒蕪。

“九姑娘,你還杵在這裏作甚,方才來之前不是都說好了麽?裏面請吧。”婦人催促。

施言打定了某個主意,她很想知道顧九年看見她這張臉時,會是怎樣精彩絕倫的表情,遂施施然擡步,徑直朝着畫舫方向走了過去。

畫舫中燈影交錯,酒香與胭脂味混合,有股難言的旖旎之意。

“幾位爺,奴家特領了幾位姑娘,陪幾位爺們喝酒助興。”婦人一臉谄媚笑道,言罷,便對身邊的幾名妙齡女子使了眼色。

除卻施言之外,另有三名美貌女子被領入畫舫。

施言借着擡眼的瞬間,快速掃了一下畫舫。

她一慣敏銳,顧九年從京城遠到金陵,必然是朝中發生了什麽大事。

她死後這十五年,家中一切可還好?

而此刻,除卻顧九年之外,她還認出了一個老熟人。

是沈浪。

此人也曾在太學讀書,因着長的白皙,容貌勝過潘安,人稱玉面小四郎,曾經是那般溫潤如玉,如今而立之年,平添了幾許成熟,更顯穩重儒雅。

施言的目光掃向沈浪時,沈浪也恰好看過來。

按着一般人的行徑,這個時候一定會移開目光,但是施言沒有做,她直接和沈浪來了一個“深情對望”。

她如今這張臉不正和以前的自己甚是相似麽?

她便是故意引起沈浪的注意。

屆時,即便顧九年不中美人計,她還有沈浪這條路可以走。

果不其然,正盤腿而坐,手持杯盞的沈浪雙目凝滞,直直看着施言。

這時,身側婦人輕咳了幾聲提醒:“咳咳,九姑娘,還不快去伺候首輔大人。”

施言這才斷開了與沈浪的對視,不過她轉身之前,又故意沈浪俏皮的眨了眨眼。

講道理,一覺醒來就是十五年後,眼睜睜的看着曾經的小冤家們都成了……大叔,她也甚是詫異啊……

施言轉身,走向一直垂眸不語的顧九年。

而沈浪卻是一片震驚、茫然、惶恐、好奇……以   至于他延長了脖子,想要再一次看清方才那位姑娘的臉。

沈浪:“……”

這些年不乏有姑娘家對他暗送秋波,可方才那女子分明是……挑逗啊!

只是這挑逗的眼神太過熟悉,似曾相識。

他怔住了。

這廂,施言在顧九年身側落座,不管從哪個角度去看,這個男人的皮囊皆是完美的無懈可擊,當初若非是因為他這張臉,她也不至于陷入情愛的僞善陷阱。

從她踏足畫舫開始,直至此刻,顧九年都不曾看她一眼。

施言不知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沮喪。

高興的是,前夫對美人也能視而不見。

沮喪的是,如此一張相似的臉,難道激不起他的興趣麽?

許是顧九年察覺到了異樣的目光,他終于側過臉來。

就是這一刻了!

施言帶着詭谲的心情,她甚至很想吓吓顧九年。

看看吧,你親手殺死的新婚妻子,又回到了你面前!

他會吓到吧?!

施言就等着看到他露出失魂落魄之色。

他曾說過,這世上,能影響到他的人,唯有她。

就在兩人對視的一瞬間,施言沒有在顧九年臉上看出任何驚慌恐懼,他眼中只有那麽一瞬間的閃爍,餘後再無異樣。

他再度轉過臉去,對她視而不見。

仿佛,她這個人,亦或是她這張臉都不曾對他造成一星半點的影響。

他不看她!

他竟然不看她!

随即,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傳來:“走開。”

很淡、很輕,像極了凜冬刮過的一陣寒風。

施言:“……”

這可太超乎她的意外了。

怎麽……

十五年晃過,顧九年都不記得她這個人了麽?

她一定要報仇,但不會直接殺了他,她要讓他也體會一次錐心之痛,以及被心愛之人背叛的滋味!

“我不會再說一遍,走開!”男人又道了一句。

施言內心正一番天人交戰,沈浪那家夥标志性的浪.蕩笑聲傳來:“哈哈哈,顧大人,這幾年他們給你送的美人當中,以我看,今日這個最像!”

沈浪笑着,仰面将一杯酒水一飲而盡,眼角的餘光又落在了施言臉上,有一抹奇怪的情緒閃過。

施言:“……”

所以……

她不是第一個塞給顧九年的瘦馬?

施言突然只覺一陣胃裏翻騰。

揚州瘦馬,顧名思義,以瘦為美。

她是今日特意獻給顧九年的女子,這一整日都餓着肚子,不知是不是被惡心到了,一想到那樣多的女子成了她的替身,施言忽的不受控制的朝着顧九年幹嘔。

“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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