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又遇見他(八更)……
次日, 施言尚未離開侯府,藥膳堂的守門小厮就來通報。
“姑娘,高家小公子昨夜醉酒,一大早就趴在藥膳堂門外, 怎麽都轟不走, 這可如何是好?”
畢竟是高家的公子, 萬一傷着哪裏, 多少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故此, 這小厮才特意前來通知施言。
施言已經用了早膳, 去看過衛遠承之後, 就打算出門。
聞言, 她神情有了一瞬間的哀鳴, 但那抹情緒轉瞬即逝。
不經歷折骨的痛苦, 如何能破繭而出?
沒有烈火灼燒,又談何鳳凰涅槃?
那孩子終究是長歪了。
施言并非是不心疼他, 而正是因為心疼,才一定要将他拉起來。
到了藥膳堂, 施言一下馬車就看見癱軟在地, 醉成了一灘爛泥的高耀明。
施言走了過去,彎身查了他的脈搏,确定他無恙,才輕飄飄的道了一句:“看來高公子根本不想配合我,你這一身的紅疹還想不想治了?”
高耀明聽到少女清冽中帶着些許惱意的嗓音,幾乎是夢中驚坐起。
他猛然一睜眼,就見美人迎着日光,她的臉潔白如玉,此時仿佛是鍍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 美得不染一絲人間塵埃。
高耀明被眼前這一幕驚豔到了。
縱使美人面若寒霜,也縱使他此刻意識不清,高耀明根本控制不住內心的澎湃激昂,少年已有成年男子的體格,長得人高馬大,力氣甚大,一伸手就抓住了施言的細腕,一臉傾慕的嚷嚷:“仙女,救救我,我已無家可歸,身患頑疾,唯有仙女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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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言:“……”
這是在做夢呢?
施言看着他的目光格外慈愛。
當真如仙女臨世,而此刻的高耀明即便大醉,也知道自己是個小可憐,他需要仙女的照拂與救治。更是拉着她不放。
施言深吸一口氣,此時不狠心,還要等到幾時狠心?
她俯身,僅以他二人可以聽見的嗓音,低低道了一句:“好孩子,不要怪姨母。”
說着,施言當即站起身,生怕下一刻又舍不得侄兒遭罪,她對身後二十名護院吩咐道:“來人,高公子擾了藥膳堂開張,将他拖下去!”
護院當即領命,他們是侯爺親自挑選出來,今後就以姑娘唯命是從。
侯爺尤其交代過,不得讓任何男子接近姑娘。
這廂,高耀明尚未反應過來,就發現仙女已離他而去,待他一定睛,人已經被拖到朱雀大街的另一側。
高耀明頓覺人生無望。
他真真是一無所有了。
素素跟随着施言入了堂屋,她自幼在冠軍侯府長大,與大郡主的關系也甚是親厚,如今瞧見高耀明這般落魄頹唐之态,自然也是心疼。
“姑娘為何不留小公子?”
養在姑娘自己身邊,或許小公子還能有救。
施言背對着她,嗓音有些落寞:“人只有走到絕境,才能看清楚世 事,明哥兒這十五年到底是養壞了。”
素素默了默,這才說道:“小公子還有舅舅呢。”
提及弟弟,施言就氣不打一處來。
她不明白,為何弟弟看着明哥兒被養廢,卻是毫不插手。
長姐的死,難道他就一無所知?
還是……他有什麽難言之隐,因着施家唯一一條血脈的身份,他不能插手這些事麽?
施言很快收斂神色,對素素吩咐道:“這幾日密切關注高家,高夫人務必要死在我手上!至于高家……也不留!”
倘若高家對侄兒有一絲一豪的真心,她倒是可以為了侄兒的前程放過高家。
但事實并非如此。
素素早就想報仇,當即應下:“是,姑娘,婢子這就去打探。”
~~~~
高耀明再次醒來時,人已經躺在一間熟悉的卧房。
他記起來,這就是舅舅的府邸。
舅舅專門為他準備過一間廂房,他偶爾會過來小住。
“醒了?”男子微沉的聲音傳來。
高耀明坐起身,就看見舅舅立在茜窗邊上,舅舅今日沒有穿錦衣衛的官袍,而是一身寶藍色玄紋直裰,背脊挺直修韌,襯的身形格外修長。
他逆着光走來,淡去了權臣的一身煞氣,面容俊美無俦。
高耀明鮮少見過這樣的舅舅。
提及舅舅,他多半是害怕。
這世上,他天不怕地不怕,獨獨怕了舅舅。
“舅舅,我……我……”高耀明心情複雜,他從未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這十五年過的無憂無慮,過慣了纨绔公子的日子,不知人間疾苦。
故此,他想起親生母親的次數極少。
年幼時倒是幻想過自己也有母親。
可這幾年幾乎不再因為沒有母親而傷懷。
但昨晚知道的一切,徹底颠覆了他的認知。
他腦中很亂。
倘若将此事告之舅舅,舅舅殺了父親麽?
高耀明握緊了拳頭,少年臉上多了一絲曾經沒有的憂慮。
施城走向床榻,眼中沒甚表情,擡手将少年又摁下:“你病了,要多歇息。”
高耀明覺得舅舅古怪:“舅舅,我沒病,我只是心中郁結,喝多了一些。”
施城仿佛沒聽見:“聽舅舅的話,你病了。”
少年:“……”仿佛就算自己沒病,舅舅也會将他摧殘成病患。
兩人對視之間,施城再次淡淡啓齒,薄涼的指尖在少年臉上劃過:“舅舅的話,你可聽明白了?你不僅病了,還病的很嚴重。”
少年:“……聽、聽明白了。”
施城這才暫時放過了高耀明,轉身就對着門外道:“去請衛姑娘過來,就說明哥兒病的難以下榻,讓她速速過來看診。”
高耀明喉嚨一噎。
難以下榻?
他總覺得舅舅是真心想讓他下不了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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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施言帶扶柳急匆匆趕來了施府。
冠軍侯府覆滅,施城重新置辦了宅子。施府占地極廣,裏面雕欄畫棟、飛檐鬥拱,修葺的十分富麗堂皇。恨不能處處彰顯一代奸佞的奢靡腐朽。
剛被人領到廂房門外,施 言就看見弟弟站在回廊下,那雙桃花眼盛滿多情,正對她笑。
寶藍色錦緞……
施言眉心一跳。
但直覺告訴她,那日在長姐墳前碰見的人不是弟弟,否則他豈會不與自己相認。
“表妹,你來了?”施城嗓音溫和。
施言不與他糾纏,還是想看明哥兒要緊。她只是想給明哥兒一些歷練,并不想讓他病倒。
這孩子沉.迷.聲.色.太久,身子骨需要調理。
“施大人,既然請我來了,那便讓我去看看高小公子吧。”施言笑容疏離。
施城也發現了,一開始在金陵,二姐對他還甚是關照。
眼下,一門心思都在明哥兒身上了。
施城眸色微微一沉,沒有擋着她:“好,表妹裏面請。”
高耀明一直躺着不敢動作,見施言到來,感動的就差痛哭流涕,他很想告訴九姑娘,他已經一無所有,他是個脆弱又可憐的男子。
急需九姑娘的關照與愛護。
施言關心則亂,待查看過高耀明的脈搏,才知道自己上當了。
她側過身望了一眼施城,卻見他一臉正經之态。
施言只能作罷。
高耀明憂心忡忡:“九姑娘,我飲酒了,昨日破了戒,我……我這今後還能人.道麽?”
施城俊臉一沉,這混賬小子,當着二姐的面,他胡說什麽?
“放肆,高耀明,你閉嘴!”
高耀明當即被吓得身子一抖,仿佛是受了驚吓的倉鼠,眨了眨眼便當真閉口不言了。
施言:“……”
看來,将侄兒交給弟弟,也不是長久之計。
大的長歪了,小的也正不了。
施言思量稍許,對着榻上少年笑了笑:“高小公子每三日到藥膳堂去一趟,我給你看診,直到你身子痊愈。”
高耀明大喜,人生尚有真情在啊。
施言沒有逗留,她走出卧房,施城也跟着走了出來,他身段高大,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身子突然前傾,将施言困在了朱紅欄柱與他的胸膛之間。
施城眉眼低垂,桃花眼流露出一絲溫和:“表妹吃個便飯再走吧。”
施言直接拒絕:“不必了。”
她要離開,下一刻卻被抓住了細腕。因為常年習武,施城的指腹生了薄繭,摩挲在肌膚上,一陣發癢。
對上少女一雙震驚且又狐疑的眼,施城低低輕笑,一抹風流在他眼角蕩漾開來:“表妹是對我有意見?還是……我不夠俊美?”
二姐年少時候就喜歡漂亮的公子哥,施城幼時就極為懊惱。二姐一開始接近顧九年,就是看上了顧九年那張臉。
他以為,二姐如今依舊沒變。
施言眼眸一睜,若非是定力甚好,估計一巴掌已經打上去了。
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難怪明哥兒也是個.浪.蕩.的!
施言毫不示弱,倘若就連自己的弟弟和侄兒都制服不了,那她還如何繼續在複仇的路上走下去?!
她唇角一動,忽的呵笑了一聲,精致的面龐絕美:“施大人可能忘了,我是定北侯府千金,自 與家中相認,父親給我指派了二十名護院,此刻就在貴府大門外候着呢,倘若我再不出去,只怕他們會殺進來。”
少女輕飄飄的淡笑而過。
施城臉上的笑意有些僵硬。
二姐不虧是他二姐。
施城舔了舔牙,到底還是放開了施言。
他知道二姐在做一樁很重要的事,他不會打擾她。
等到一切結束,他們終會相聚。
~~~~
回到藥膳堂,施言越想弟弟的态度,越是覺得不對勁。
是不是她在金陵那會,給了弟弟什麽誤解,以至于他想岔了?
素素回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姑娘,高夫人帶着趙氏去了城郊觀音廟求子,今日是下手的好機會。”
施言眸色一冷。
高家的其他人暫且不說,高夫必須要死在長姐墳前!
外面日落西斜,施言對素素使了一個眼神,素素一應明了:“姑娘,您要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咱們現在即刻就能啓程。”
施言收斂神色,便不再多言,帶着素素往醫館外面走。
卻在剛剛邁入前堂的酒樓時,扶柳急匆匆跑來:“姑娘,首輔大人又來了,婢子告之過他,以後咱們藥膳堂每日只供應十桌,但首輔大人偏不離開。”
施言:“……”
顧九年也會耍小性子了?
施言無力苦笑,她離開了這十五年了,并沒有察覺到曾經認識的那些人有任何變化。
施言無法,她今日出門辦事,必定不能讓任何人知曉,倘若被顧九年瞧出端倪,便會順藤摸瓜,從而查出她今日的目的。
施言走到了顧九年面前。
奇怪的是,他今日也穿了一身石藍色的杭綢直裰,眉目清朗如畫,正端坐在四方桌前。
那一身藍色,又讓施言眉心一跳。
不得不說,顧九年的外在皮囊,一直很令人賞心悅目。
“首輔大人,小店就要打烊了。”施言耐着性子說道。
顧九年沒有任何自覺,仿佛被逐客了,也絲毫不覺得尴尬,在施言不滿的注視中,他道:“衛姑娘,別忘了你欠本官的東西。”
他為了一把匕首,可真是堅持不懈啊!
施言忍了又忍:“我倒是想起來了,的确欠了首輔大人一樁重要之物,大人稍等。”
說着,施言轉身離開,又去了後堂。
顧九年看着少女纖細的背影,不一會就消失在了自己眼前,不由得劍眉輕挑。
她會這麽乖?是取匕首了麽?
顧九年神情寡淡的喝着面前一杯溫茶,異常的有耐心。
細碎的夕陽斜射入內,映入他眼中,顧九年自己也不曾意識到,此刻他眸中的溫和。
直至施言再次過來,那抹溫和才消散。
施言粉色唇瓣微動,親手呈上了一份爆炒豬腰子:“大人,上回答應給大人調理身子,這幾日我倒是忘了,既然大人今日登門,我便特意給大人做了這份豬腰,大人趁熱吃了。”
奇怪……
只是普通的豬腰子,但經過這小女子的手之後,就成了獨特的美味。
顧九年從金陵 歸來後,已經許久不曾好好吃一頓放,菜香撲鼻而來,加之他的确領教過施言的廚藝,饞蟲被勾起,顧九年捏起了竹箸,不打算虧待了他自己。
這一次,飯菜的飯量頗足,顧九年吃了一塊,随即又是第二塊,就那樣當着施言的面,不消片刻便消滅殆盡。
然而,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即便到了這一刻,這人還是極致的儒雅。
用完飯,他喝了茶水漱口,随後就從袖中取出錦帕拭唇,整個過程如雅士舞文弄墨,不帶有任何世俗氣息。
就連吃飯,也吃得如此清麗脫俗,不染塵埃……
施言驚呆了。
素素沒有露面,扶柳卻一直待在一旁,她無意識的咽了咽口水,總覺得首輔方才吃的不是豬腰子,而是人間珍馐。
日頭又落下幾分,朱雀大街上的商鋪逐漸挂起燈籠,施言沒有時間再和顧九年耗下去,又逐客:“大人現在可以離開吧?本店真要打烊了。”
施言忍着脾氣,态度還算好。
然,顧九年卻是氣死人不償命,吃飽喝足的男人也是一股子薄涼漠然的氣息:“你很急?你不是急着回定北侯府,你這是要去哪裏?”
施言并不覺得他們之間已經熟悉到需要報備行程的程度。
“我要去何處,與首輔大人有何幹系?”
顧九年自上回散發離開後,就甚是講究儀态,許是味蕾得到了滿足,此時的男子十分好說話,并沒有繼續纏着施言,他起身往前走了幾步,高大的身影籠罩着施言,丢下了一句:“你不交出本官的東西,本官還會來。”
施言無言以對:“……随你的便。”
顧九年一走,扶柳嘟囔了一句:“姑娘,首輔還沒給飯錢呢?”
施言當然不會讓顧九年白吃白喝:“記賬面上,明日派人去顧府讨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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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被顧九年拖延了時間,施言與素素二人抵達城郊時,天色已經大黑。
此時,皓月當空,視野極好。
素素遞上了一把.弓./箭.,主仆二人站在屋頂,可以将下面屋內的人影看得一清二楚。
素素埋怨了一句:“若非因着顧九年,咱們也不會現在才來。高夫人與趙氏今晚不回高府,可惜這個時辰就要就寝,不方便下手。”
高老太爺乃兵部尚書,高家女眷出門,自有護院随行。
施言不敢大意,她如今頂着侯府千金的身份,絕不能讓人抓住把柄。
施言的.射.術.極佳,即便換了一副身子,但技能仍在,透着茜窗,她能夠瞄準裏面的人影。
素素大氣不敢喘一下,施言擡臂,箭矢拉起,她腦子裏又浮現出了長姐在世時的音容笑貌。
就是這一刻了,大仇才剛剛開始!
“嗖”的一聲,箭矢射出,直穿茜窗。
接近着,屋頂下方一片騷動。
“快來人啊,救命啊!夫人受傷了!”
高家護院紛紛拔劍,随時會找到施言的行蹤。
而這廂,素素帶着施言跳下屋檐,二人随即 離開。
卻就在跳下來之際,突然有一道身影擋住了施言的去路。
施言定睛一看,心猛然一跳。
又是藍衣蒙面的男子。
男子生了一雙獨特的眼,深幽如海。極致的幽冷之中,又似盛着些許風流。
身後高家護院追了出來,施言不知藍衣男子是敵是友,她正要開口說話,她的手腕一緊,然後一股大力拽着她往另一側跑去。
男子還丢下了一句話給素素:“擋住那些人,我帶你家姑娘先走。”
素素也甚是震驚。
姑娘重生歸來沒多久,這又是幾時招惹上了男人了?
那野男人又是誰?
素素哀怨,姑娘總是惹來一身爛桃花的毛病,真是半點沒有改。
這廂,男人拉着施言一路狂奔,顯然他會輕功。
然而,施言這具身子實在是纖細,她手腕吃痛,就在男人突然止步時,她沒法站穩,一頭栽進了他懷裏。
呵,一定是故意的!
鑒于上輩子.撩.撥.人的經驗實在豐富,施言一眼看穿。
她也不是吃素的,擡頭的那一瞬間,當即伸手去抓男子臉上的面紗。
她今晚定要知道,這人究竟誰。
施言反應靈敏,可男子也似乎早有預料,他個頭高大,臉往一側躲開,低沉的嗓音從喉嚨裏發了出來,十分溫和,仿佛帶着笑意:“就這麽喜歡玩?嗯?”
下一刻,男人就扣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的指腹還在她手心撓了幾下。
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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