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入宮驚魂

次日, 施言一大清早就來了顧府。

府門大開,守門小厮仿佛事先就為了等她過來,一看見她就立刻領入府內。

正當孟夏,庭院中的芙蓉花開得燦漫, 顧九年坐在八角亭飲茶, 他的對面放置着剛剛倒好的溫茶, 茶氣外溢, 一刀一槍, 是上品君山。

顧九年側過臉來, 月白色錦緞長袍襯得他面若冠玉, 如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 儒雅清隽, 透着書香氣息。

“你來了。”他語氣溫和。

施言對眼前的顧九年是陌生的。

曾經的他青澀、好勝、鋒芒, 但從不在她面前表露,他對她是絕對的愛慕, 唯她是從。

像可靠又忠誠的獵犬。

可當下,施言知道, 顧九年已經是一匹稱霸山林的餓狼, 此刻的他只是暫時收起了他的獠牙罷了。

施言不敢放松警惕,難得重生一次,她這輩子的使命只有複仇。

“首輔大人,老先生人呢?我要請他去給兄長換藥。”施言語氣疏離。

顧九年也不惱,對手下眼神示意,道:“将老先生請來。”

須臾,常松即領着奎老來到了庭院,奎老一把年紀了,着實經不住折騰, 再者,住在定北侯府,他要惬意得多,當真不想被顧九年困在此處。

施言內心畫了一個圈圈,将顧九年圈了進去,又咒罵了幾句,這才帶着奎老離開,“多謝首輔。”

顧九年似乎壓根就不在乎少女的冷漠,“你與本官,無需客氣。”

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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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想起曾幾何時,她與顧九年好到了同穿一條褲子。可他比她高大太多,每回在太學穿上顧九年的衣裳,她都像個唱戲曲兒的。

顧九年卻總昧着良心誇她:“你穿什麽都好看。”

施言頭也不回的走了,以前是她.撩.撥.顧九年,不知道這人是不是深得她的“調./教”,如今也格外會撩人。

施言和奎老徹底離開,顧九年才收回視線,又讓人将崔管事叫了過來。

“大人,您有何吩咐?”

顧九年飲了口茶,十五年的沉澱,讓他凡事皆不會輕易表露情緒:“今日起開始修葺府邸,東苑那邊再往外擴一擴,修一片桃園,年底我要娶妻。”

崔管事:“……”

他方才聽見什麽了?大人要娶妻了?鐵樹當真開花了?!

崔管事頓時老淚縱橫,喜極而泣:“哎!老奴這就去辦!”

常松面不改色,心如鹿撞:“……”

主子要娶誰?娶衛姑娘麽?定北侯會答應麽?衛家十萬大軍能首肯麽?主子這是膨脹了啊!

****

剛回到定北侯府,施言就收到了宮裏送來的口谕。

說是皇貴妃病重,讓施言速速入宮給皇貴妃看診。

“哪位皇貴妃?”施言詫異,她以前只知帝王不好.女.色,宮裏頭除卻幾位皇子的生母之外,無幾人受寵。放眼大周歷代帝王,景德帝是最不.重.欲.的一個。

衛二解釋:“皇貴妃身子骨孱弱,一直在後宮靜養,從未露面,是靖王生母。這些年太醫院竭力醫治,卻是不見起色,皇上知道妹妹是神醫之徒,又是個女子,方便接近皇貴妃,這才宣見你入宮。”

簫淵的母妃?

蕭淵生母,施言上輩子還是見過的,她是外邦公主,是胡人,身子骨比大周女子結識硬朗多了,此前從未聽聞過她有疾。

“二哥,皇貴妃是幾時開始病的?”施言問。

衛二稍作思忖:“大約是從十五年前起,突然有一日皇貴妃就再卧床不起,再不見任何人。”

施言內心疑慮一閃而過,倒也沒有多想。

稍作收拾,随即就跟着小黃門入宮。

****

施言對皇宮還算熟悉,卻從未來過皇貴妃所居的芙蓉宮。

這個時節,宮內種了大片的芙蓉花,比顧府的芙蓉還要美豔。據說芙蓉花寓意着.愛.情,想來景德帝對這位皇貴妃是當真在意。

只可惜,皇貴妃是外邦公主,即便再得寵,蕭淵也與皇位無緣。

施言被宮人領入殿內,尚未靠近皇貴妃,一股充斥着濃郁湯藥味的空氣撲鼻而來。

一聞,便知皇貴妃是常年用藥之人。

施言觸目所及,是雪色帷幔,随着殿外吹入的風,幔帳飄浮,隐約可見躺在貴妃榻上的女子。

“衛姑娘,娘娘就在裏頭,您裏面請,若有任何需要,喚咱家一聲便行。”立侍态度恭敬,止步于帷幔三步遠處。

似乎很畏懼這位皇貴妃,連嗓音都不敢放大。

施言點頭:“公公,我省得了。”

殿內的宮婢們一應垂下腦袋,皆是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宛若石雕。

施言留了一個心眼,心道:這位皇貴妃倒是個厲害角色,只是這些年皆不曾露面,真是可惜了。

如此想着,施言已經靠近了帷幔,輕喚道:“臣女衛錦言給皇貴妃娘娘請安。”

沒有任何動靜,回應她的是沉默安靜。

施言是奉旨前來,等了片刻,只好親自撩開雪色紗幔。

然而,就在目光落在貴妃榻上的女子臉上時,施言猛然間怔住,如同被驚雷所劈,三魂六魄少了一半,她腳步如有千斤重,頓時半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巨大的疑惑與不解,還有對至親的思念,如同潮水般湧了上來,将她噎住。

下一刻,她似乎就要被活活噎死。

母……母親?!

許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貴妃榻上側躺着的女子緩緩睜開眼來。

她擁有一張傾城絕豔的臉,看不出任何歲月流逝的痕跡,她臉上模糊了年紀的存在,五官秀麗。因為常年不見日光,   膚色白如陶瓷,那雙仿佛會說話的丹鳳眼中先是出現了一刻的迷離,随後是詫異、驚喜、不解。

但很快,取而代之的是清淚兩行。

她與施言皆是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彼此,誰也沒有先說話。

須臾,內殿立侍輕聲提醒了一句:“衛姑娘怎麽了?可是皇貴妃哪裏不适?”

施言沒有轉過身,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壓制住了即将噴湧而出的情緒,她幾乎咬破了唇,這才勉強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甚波折,“無事,我這就給皇貴妃娘娘看診。”

施言邁了幾步,垂地的帷幔落于身後,隔絕了外面的視線。

皇貴妃躺着沒動,施言走到她面前,緩緩蹲下了身子,她不知道此刻該說什麽,又或者一星半點的不對勁,即刻會給她與母親帶來殺身之禍。

她顫抖着手,握住了母親的手。

母親的手曾經溫軟細柔,如今卻清瘦冰冷。

兩人相顧無言,施言不确定母親是否認出了她,只見母親淚眼朦胧,直直看着她,近乎失了焦距的眼中,映着她的淚流滿面的臉。

施言大驚,立刻抹了淚。

不能哭!

她不能哭!

施言抹了一把,又擡袖重重拭淚,随後就給母親把脈。脈象虛弱,身子骨實在糟糕,無論表面看上去如何華貴傾城,可母親的身子仿佛掏空了,只剩下空蕩蕩的軀殼。

母親的唇在動,卻發不出一個聲音來。

她冰涼的手擡起,觸碰到了施言的面頰,久久不語。

“衛姑娘,如何了?”立侍太監又低低催促。

施言仰面深吸了幾口氣,忍了又忍,拿出所有力氣來壓制自己的情緒,頓了頓,方發出平靜無波的聲音:“就快好了,公公莫要崔。皇貴妃身子孱弱,還需得好生調理,我正在想方子。”

立侍公公聞言,即便察覺到了一絲古怪,但也不敢催促。

皇貴妃是帝王的心頭肉,這些年無數名貴藥材吊着皇貴妃的性命,衛姑娘是侯府千金,又是神醫之徒,當然不是他能夠得罪的。

若是皇貴妃的身子有所好轉,那真真是這位衛姑娘的造化了。

施言不敢久留。

她如今的這張臉和十五年的瓊華郡主太像了。

否則母親也不會一眼就認出她來。

旁人歷經歲月,或許會淡忘了她的模樣,但母親不會。

情緒難以自制,施言被母親緊緊握着手,但她體虛無力,施言稍稍掙脫,就從母親手中.抽.離.。

“言……言兒……”

細微的聲音自喉嚨裏發出,皇貴妃雙手捂着唇,以為自己做了一場春秋大夢。

她的言兒回來了麽?

可怎麽可能?!

十五年過去了,阿言早就不是這般少女模樣。

施言站起身,輕顫的手抹幹了臉上的淚痕,她還有太多的事沒有去做,眼下沒有煽情悲憤的資格。

“皇貴妃娘娘保重,臣女會再來給您複診。”

她咬重了“複診”二字。

皇貴妃聽懂了,就當是個夢吧,夢裏她又能看見摯愛的   夫君與兒女們,這些夢是她身陷牢籠裏唯一的寄托了。

****

走出了芙蓉宮。

施言眼神渙散,外面日光大好,京城的盛暑眼看就要到了。她卻渾身冰寒。

母親成了皇貴妃?

可母親是帝王嫡親的同父異母的姐姐啊!

老天這又是跟她開了一個什麽天大的玩笑?!

渾渾噩噩的走在千步廊下,施言只覺一陣頭昏目眩,她仿佛聽見耳側有小黃門的聲音傳來。

“衛姑娘?!衛姑娘你沒事吧?!”

施言頭重腳輕,然後就看見眼前出現一人,這人眉目俊朗,眉頭微鎖着,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又對她身側的小黃門道了一句,“衛姑娘交給本官,你下去吧。”

那小黃門一看來人是首輔大人,且又聯想到首輔大人與衛姑娘之間的傳聞,不免覺得首輔是來當護花使者了。

遂不敢強行與首輔置喙,只好将衛姑娘交了出去。

施言被顧九年牽着手臂,她不知道顧九年要将她往何處帶,步子不受控制的跟随。

直至行到一處假山,顧九年長臂突然用力,将施言摁在了石壁上,此時此刻,他再不需要什麽證據,就那麽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她。高大身影将施言幾乎罩住,凸出的喉結滾了滾,嗓音喑啞,帶着幾絲委屈:“你回來了,為什麽不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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