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1)
——愛上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有點害怕,怕得到他,怕失掉他
孤兒院的後山是一片墓地,清靜祥和。
右上轉角第二十個,小閑停住腳,從包裏拿出一瓶酒,一疊梅花糕,一些零食,像是從百寶箱裏掏着一件件的不可思議,直到雙肩包漸漸餓扁,方罷休。
饒是山珍海味大約也不過如此。對至親五年的愧疚,算在這一桌精心烹制的珍馐做了補償。
小閑上香,叩拜,循例說哀詞,嗚呼哀哉,伏惟尚飨兩句,吸了吸鼻子說:“爸媽,我回來了,為彌補五年來的失約,我特地做了許多點心。”
“你們不相信?真的,我親手,做的。在巴黎學會的,你們嘗一嘗?”
父母是合葬的,照片上的一對璧人,笑得璀璨溫暖。
回想到第一次參加葬禮時能哭得昏天暗地飛沙走石的自己,小閑突然有些報赧,那時候感情太豐沛,總控制不住,喜歡一個人,厭惡一個人,那樣的明顯。
“嗯,你們問我在巴黎學會了什麽?可多了,比如一個人逛街,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吃飯。學會做菜,洗碗,補衣服,換燈泡,修馬桶也會一些,唉,這樣算不算博學多才了,啊哈哈。”
笑了兩下,突然久久的沉默,不知該說什麽。從三歲開始,到二十歲他們因海難去世,十七年的親情歲月,說多不多,說少去也不少,足夠讓她懂得家之一字該如何書寫。
但溫馨不夠,只願多相伴幾年。
最好能看着她走進婚姻的殿堂,笑着囑咐。
最好能看着她生育兒女,共同撫養。
最好能讓她略盡綿薄之孝,贍養他們百年歸老。
這才是普通人擁有的生活模式,一點一點按照世界的規律進行。
可為什麽,這點願望如此困難。上帝,總在喂你吃到一點甜頭之後,殘忍的收回糖果,任憑唇齒留着香甜不肯離去,流連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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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經失去過一切,又重新得到他們,而後又失去了他們。
如果這是必然的規律,她能否選擇不再遵守。那個男子,她曾經自以為得到過,又突然失去,而今他又要求重來,她該不該接受,若是接受,再一次失去,她該怎麽辦,若是拒絕,眼看着他再次屬于別人,她又如何承受。
“媽媽,你說我的名字,原本該是賢惠的賢,但爸爸說,與其樣樣都賢惠,不如約客不來過半夜,閑敲棋子落燈花來的好,清淨無為,沒有欲念才能事事順,才能找個比我更賢惠的男子,照顧我一輩子。但如今我卻一一打破,賢惠得厲害了,不知道還有沒有比我更賢惠的男子?”
約客不來過半夜,閑敲棋子落燈花。
若你不來,我便能事事休閑,敲棋子,落燈花。
如此逍遙道,神仙也難求。
小閑捏着鼻子,将自己皺成一只皺巴巴的烏龜,縮頭縮腦說:“到底是相信,還是不信。也許前者能幸福彼岸,或者跌入深淵,但後者,起碼能無憂無慮,雖然此生伶仃。并不是想投石問路,只是輾轉反側,實在難選擇,怕得到他,怕失掉他,媽媽,你從前如何選擇爸爸,有無我這樣害怕過,害怕得到後,失去,害怕失去了又重新來過,反複輪回,百孔千瘡。”
勉強忍住,不落淚。
“那就順其自然吧,在一切未塵埃落定之前,尚不能蓋棺定論。”
轉身道了再見,步下那座清涼的山丘,夕陽耀出一片霞紅。
***
再回到孤兒院,微月高懸,天卻依然故我明亮。這個時間點,過了吃完飯的時候,孩子們大多回到宿舍,預備盥洗入睡。當然,睡前還有修女老師講格林童話。
小閑左顧右盼找着将蒙奇奇帶走的女孩,但四下無人,樹靜風止,廣場阒無一人。小閑腦中一空,心口悶了悶,慌了起來,該不會,該不會蒙奇奇被綁架了吧。●﹏●
她繼續找了一圈,沒有風吹和草動,便獨自坐在秋千上,心裏默哀,希望綁架蒙奇奇的新主人待它好一些吧。
路燈突然亮起,天空漸漸幽暗,晝白的燈光下,似舞了一只飛蛾,帶她走到一叢豐密的草墩中,小閑将自己埋入草中,突然想起小時候也有那麽一回,玩捉迷藏的游戲,她獨自躲在這裏,沒有人發現她。
那時她自以為百般算計籌謀的躲避地點,能奪得最後的勝利,卻疏忽的最後一味劫難:若是沒有人能找到她,該不該自己出去投降?捉迷藏時間的截點是什麽,一群三四歲的孩子,只曉得玩游戲,哪裏懂得定規則,辯理性輸贏。玩興了則繼續,玩累了則作鳥獸散,殊不知,有一個女孩,靜靜的在某個角落,等待他們将自己找出,然後呵呵笑:“我輸了。”
而他們卻将這個游戲重複無數遍,每一次扳着手指頭數,一個人頭,兩個人頭,三個人頭……十個人頭,嗯,正好,好像初初那會兒就是十個人,一個整圈,沒有錯。
直到夕陽西下,腹中空空如也的她,已經在草叢中安睡,全然不知有一個人心急如焚地瘋狂尋找她。
小閑只知道,當她睡醒過來時,夜黑風高天狗食月,正巧,頭頂的路燈故障,既伸手不見五指,又怎麽能看見一條明路。小閑躲在草叢裏,突然開始害怕,心裏想着為什麽他們還沒來找她,捉迷藏的游戲到此,是否能夠結束?
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行動,她只能慢慢抽泣,哭得累了,趴在裏面繼續睡覺,待有一雙手将她搖醒時,方看見一張欣慰的小臉,剛剛從驚慌中轉危為安。
她立馬将他撲到,哭得天無明日:“以頌,你終于找到我了,我就曉得可能全世界都找不到我,但你一定能找到我。”
然後,那個年僅二三歲的男孩,卻能将眉眼笑得溫柔,拍着她的肩膀安撫:“嗯,全世界人的都找不到師小閑,但是言以頌能找到,小閑,不管你在哪個角落,我都能找到。”
那一刻,四周的燈光似乎整齊一劃地照耀在他們身上,就好像此時的師小閑,頂着一束寂寥的白光,将頭深深埋入膝蓋,默默的,無聲的,痛快哭泣。多年的思念,掩藏的喜歡,在這一刻,終于忍不住爆發。
過去呵,原來你從未曾停留,如何,還能要求重新來過。
連蓋棺定論,也沒有資格。
***
小閑在半夢半醒中被輕輕搖着,她猛然一驚:“以頌!”
擡頭,卻看見一張虧欠的臉,羞恥的幾欲哭出來:“姐姐,你是不是哭了,因為找不到這只小豬,我不是故意不還的,只是一直在等你,等了很久你也沒回來。我看小豬餓得不行,就先帶它吃飯,洗澡,但是修女說洗好澡就不能出去了,我一直在窗外盯着這裏,天太黑我看不見,只能,只能乘修女不在的時候,偷偷跑出來。”然後,把懷裏熟睡的蒙奇奇送出去,抹了抹呼之欲出的淚水。
小閑愣了愣,微笑接過,難看的苦相被孩子看到,其實她才是不好意思的那個,撓了撓頭,心裏嗔了蒙奇奇這頭懶豬好福氣,再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神色緊張,拘手拘腳,吱吱唔唔說:“姐姐我錯了,你能不能不要告訴修女,我不是故意的。”顯得十分委屈。
咳,她也委屈。
小閑微笑:“我不怪你的,你告訴我名字,我讓修女給你小紅花。”
“真的?”女孩疑問。
“真的,比珍珠還真。”她保證。
“我叫蒙蒙。”
“蒙古的蒙,還是萌動的萌。”
“前面那個。”
小閑驚訝,繼而笑着說:“哦,這只小豬也姓蒙,叫蒙奇奇。”
蒙蒙變成水星星的眼,亮晶晶:“真的?”
“比松針還真。”
女孩天真,眼中清澈到不沾染塵世一絲哀愁。
“蒙蒙,你的爸爸媽媽呢?”
“在我出生後,就去世了。我奶奶撫養的我,但是去年也不在了,我就進了孤兒院。”老實回答,提到父母時,聲音中平靜無瀾,而那位老者,略帶懷念。
對父母沒有概念嗎……
小閑發呆了一會兒,小心問她:“姐姐收養你好不好?”
女孩驚住:“你當姐姐?”
“那當媽媽?”
女孩大驚,口吃道:“當,媽……媽?”有些不會喚這個稱謂,生澀,拗口。
小閑心疼,酸痛爬上眼角,誠摯般的素容,輕緩點頭:“還能跟蒙奇奇在一起玩,你,要不要。”
“真的?”
“……”想不出比喻詞,小閑索性說:“真,比貞子還真……”
“……”
呃,她好像聽得懂……
***
第二日,天氣晴好,小閑帶蒙蒙辦了手續,離開S市。蒙蒙和她小時候一樣,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踏出那個小小的世界,看見琉璃若花的天空,從心底開出一朵花來,爾後茁壯成長。
回到家時,女孩看着眼前漂亮的別墅,感覺自己墜入了天堂,任何稀奇古怪的華麗文字都不能形容,唯一知道的就是這個地方,是以後的家。
盛澤打工回來,剛脫了外衣,便從窗外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東張西望探頭探腦,他皺着眉,伸脖子望去,女孩的身側一襲米色的長裙,蓬松的中發,一笑能暈開山水的面容……
師小閑!
盛澤一驚,不顧形象出去開門,在門鈴響起之前,對上兩雙清澈明淨,她微微笑了,喊了聲:“嗨,盛澤。”
他靠在門邊,雙手插口袋裏,氣定神閑的模樣:“終于回來了?”
“呃,對,回來了……”她敗退了笑容,曉得盛澤會責怨,有些怯懦,眼神躲閃。
“哼,你也曉得回來,哼哼,你何不就此在外……”他話沒說完,沒腳下的動作打斷,慢慢低頭,那個女孩拿着晶瑩剔透的眼,笑眯眯地望着他,甜甜地說:“你好,我叫蒙蒙,今年五歲。”
盛澤發愣,像是被陽光所刺,将所有的禮儀忘乎于其後,呆滞地将女孩望着,不知所措地像同等的孩子。
尴尬橫亘在三人中間,女孩回頭求救,小閑咳了咳,開口:“盛澤,蒙蒙在跟你打招呼。”
他突然回神,抽動臉部,讓自己的笑容足以能夠匹配她的陽光,蹲下,伸手,相握:“嗯,我是盛澤,蒙蒙你好。”
女孩微笑點頭,滿眼遮不住的喜悅。
于是,在這個歡樂融洽的檔口,小閑開心地插口道:“蒙蒙,他以後就是你的舅舅,喊一聲舅舅。”
“舅舅。”聲音恬恰。
“真是,這麽客氣……”少年搔頭,微笑,對這個稱謂滿是不好意思。
一秒,二秒,三秒。
終于噗通倒地。
然後爬起來暴跳如雷,來來回回指着母女兩人,驚訝得無以複加:“舅舅?!我才十九歲,什麽時候突然成了舅舅!?”
少年暴跳一陣,再過片刻,終于發現重點,繼續暴跳:“師小閑,你今年才二十五!哪裏來的女兒!而且,還是五歲!?之前的五年去那裏了?你該不會……五年前就養好了吧!該不會……出國之前就種好了吧!”少年捶胸頓足,欲哭無淚:“我就知道!果然是他,天殺的言以頌啊!!那個笑起來要所有女人命,無一能抵擋的言以頌啊!!!”
“……”
作者有話要說: 我求了好多次包養啊~~><
第三寶——言以頌!(捉蟲蟲2)
——女孩害怕失去的愛
華昱公司有三寶,一是師總師盛軒,二是LTOit游戲引擎,三麽……
老周笑眯眯看着前來采訪的女記者,掃了一眼她的胸牌,莞爾客氣道:“請問楊小姐今天來采訪的內容是什麽?”
楊靜是《金曼》雜志社的金牌編輯,以口齒伶俐雷厲風行著稱,這廂以标準的接人待物的笑容将名片遞過去:“不知道師總在不在貴公司。”
老周接過,眯眼凝視,鮮紅的‘成功男士’四字直接跳入黑瞳,瞬間了然,擡頭用同樣的笑容相待,握手入幕看茶,對着何秘書小聲說:“接個內線過去,找以頌。”
何秘書跟了以頌三年,分外懂得越是低調的男人,越是神秘,既然神秘,就越是有人要挖掘秘密。一如楊靜此類的記着或者編輯她見過許多,三年來數不勝數堪比狂蜂浪蝶,但這些蜂蝶擁在師總身上,尚能得到一絲耐心應承,若是以頌,便只能得到一塊銅牆鐵壁。
何秘書撇了撇嘴,她自己也是以頌的花癡粉絲,斜眼觑了觑楊靜的端莊美貌,突然焦慮道:“她不是說找出差的師總,老周你應付過就是了。”
老周是華昱的開國功臣,為人忠厚老實卻也機警老練,師勝軒出國的消息早在一周前被曬在新聞周報的A版頭條,連師家家裏的那只粉紅豬也曉得,楊靜禮貌地問出這句話,無非想将言以頌這個名字引出來,根本推不掉,況且楊靜此女的行事作風他早已耳聞,可謂久仰大名,如雷貫耳,所以不敢貿貿然以卵擊石,自撞不周山。
老周只拿手指敲了敲內線電話,和藹道:“廢話什麽,打過去就是。”
何秘書氣餒,軟趴趴地勾起電話,接線,在以頌的聲音響起的瞬間,綻開笑容:“言經理,《金曼》的主編楊小姐希望能采訪你。”
能想象到對方皺眉的樣子,片刻後聽得冷冽:“說我不在。”
何秘書微笑,輕蔑地朝接待室裏的女子看去,回首正經道:“但是,楊小姐好像知道您在。”
“那就說我沒空,不見。”不耐煩的語氣。
“可是經理,聽說楊小姐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
“給我接通盛澤的電話。”
“呃……”
“你左邊第三扇門,靠窗的實習生。”
“呃,好。”
以頌坐在辦公桌前,面前是一份價值超過三億的合同。勝軒出國大半年,所有的公文皆經過他一手批示,有時候一日內要閱覽上百份文件,忙的廢寝忘食。
但他從前享受這種忙的氣味,因為一旦把注意力集中在文件或者電腦程序上,就不用想念那個溫柔到讓人堕落,堅強到讓人心疼的女子。也不用想到那對在塞納河畔牽手而過的麗影,那樣的揪心。
可不論如何,至少她現在已經回到他的身邊,只要在他的身邊,他就有把握将她搶回來,并把那個人從她的生命之中剔除得幹幹淨淨,用盡任何方法,在所不惜。
電話重新響起,他撚滅煙蒂,在煙雲中勾起唇角:“盛澤。”
對方少年氣性十足,就如五年前的自己,聲音嘹亮張狂:“有事快說,少爺我忙得很。”
以頌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回憶自己拿同樣的語氣和小閑說:“師小閑,沒看見我在做作業,有話直說,吞吞吐吐,你不說我不理你了,麻煩精。”
她漲紅了臉,像受了委屈似得,捧着一個精致的鋼琴八音盒,說:“以頌,你幫我看看嘛,這個八音盒怎麽不發出聲音了,我前幾天剛剛買的,要送人做生日禮物的。”
他輕輕瞥了一眼,不以為意:“壞了就再買一個。”
“不行!這個要六十塊啊!”
“六十塊而已,你沒有零用錢?”
她開始支吾,別扭地絞着手指。
這是師小閑的壞毛病,但凡被說中某些真事,低頭絞手,不安的局促。
“你又全部買零食了?”他頭疼。
小閑腼腆地笑了笑,卻見他冰冷着一張臉,全無笑意,漸漸灰頭:“也沒買多少……”
“……”
小閑偷偷看他,再偷偷看他,洩氣般承認道:“比少一點這個詞,還要多一點,但也不算很多,就買了三包薯片,兩包豆腐幹,一包花生,兩包玉米片,一袋小核桃,夏威夷果,開心果,一盒餅幹加巧克力,兩條海苔,稱了些牛肉幹,豬肉脯等一些炒貨……”越說聲音越小,他臉上的黑氣越來越重,接過那個八音盒,一面拆開檢查,一面問道:“師小閑,你自己說說,十幾年來被你吞下肚的零食有多少,這些東西都去哪裏了?”
小閑肅然起敬,用專業的知識角度開始分析:“從生物角度來看,食物經過人體內的各個器官,進行分解,而後排出,完全是一種生命跡象,是大自然的法則……”
以頌被她一番高深的專業分析驚吓到,把手上的修理工作停住,問道:“師小閑,你确定你的三加一學科,是選擇了生物嗎?”
“是啊?”她莫名看着他,點頭。
他笑,冷靜而惡毒:“師小閑,你本身的存在就是一個進化不完全的細胞生命體,且尚未進化到完成體,要不考慮換一個學?物理怎麽樣?”
彼此懂得這樣互相攻擊的模式,像是吃家常便飯,女孩只将恣意惡毒的美麗高傲,通過耳膜造就出一個溫柔可人體貼珍貴的言以頌,然後憋着通紅的臉蛋,佯裝生氣地跺腳,尖叫:“以頌啊!你讨厭死算了!”
那樣的女孩,那樣的師小閑。
以頌默默回憶,陷在那種互相溫暖的模式裏不可自拔,師盛澤卻已不耐,焦慮地通過話筒催促:“天殺的言以頌!占着茅坑不拉屎!到底什麽事,耍少爺我啊!
以頌被驚回,仿若游園驚夢,調侃道:“接待室有一個美女,指明要見你。”
“是嗎!”盛澤驚喜。
“是。”
“有多美?”疑惑。
“很美。”淡定地撒謊。
“身材好嗎?”
“好,前、凸、後、翹。”繼續淡定。
“尺寸呢!”流口水。
“36E。”扯得天花亂墜。
“姐夫我愛你!”
“嗯?什麽?盛澤,你再叫一遍。”以頌掏了掏耳朵。
“姐夫,姐夫。”
是她在盛澤面前承認的,她同意了嗎?
想到之前在商場內,她猶豫不定的表情,他不敢随便相信。
“姐夫,你別裝了,我就想你們在一起二十年,怎麽可能謙謙有禮,正人君子這麽久,原來早暗度陳倉了嘛,你放心,這件事我會好好跟哥哥說,不會怪你的,這是兩情相悅,嗯,兩情相悅的。”
他……他到底在說什麽?
以頌一時發懵,來不及多問,盛澤已經挂了電話。
他坐在搖椅上沉思,按小閑以往難以預測的驚人之舉,該不會……他心中一沉,立馬站起來欲要向盛澤問清楚,口袋中的手機鈴聲卻不依不饒地響起。他随手接通,并拉開了些門縫,許諾一如既往的一驚一乍在耳邊爆裂:“頌頌啊,你太有能耐了,瞞了兄弟這麽久!”
許諾今天也吃錯藥了?
以頌皺眉嚴肅說:“好好說話。”
而之後的時間,只是他一點一點沉默,耳邊滿是荒唐的聲音,看着門外的少年因得到舅舅的稱呼而向衆人炫耀的光彩,他的眼中漸漸空白死寂。
砰的關上辦公們,走回落地窗前,看着外窗的燈紅酒綠,一股自嘲漫上。
是真,是假,他需要自己親眼看見,才能定奪。
***
蒙蒙需要收養登記和居住證,前一天晚上小閑便糾結于蒙蒙的名字,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暫時叫做師蒙蒙,聽起來也比較可愛。
第二天,她帶着蒙蒙到了相關部門排隊,正有一對夫婦抱着嬰兒站在前面。
蒙蒙瞪大眼睛看着女子,溫柔的神情,是母親的專屬,她從未看見過,小手被輕輕一拉,小閑笑着說:“蒙蒙也有媽媽。”頓了頓,補充了一句:“你有兩個媽媽。”
圓圓的小腦袋點了點,今天小閑給她紮了馬尾辮,還有櫻桃發夾,她臉上的表情雖然不夠明媚,可心中卻無比地想要幸福喜悅。但小小的感情,怕承受不起突忽其來的親情,是否會在下一刻不翼而飛。膽戰心驚無時不刻,她小心呵護着得來不易的溫暖和幸福,不敢任性妄為,不敢像尋常家庭的女孩子那般恣意耍性子撒嬌,她警告自己,需乖如綿兔,懂得服從,才能在幸福的斑馬線上永垂不朽。
這份心情和當初的師小閑又有什麽別樣之處,她何以會不明白,将乖覺得過分的女孩抱起,兩雙烏黑靓麗的眸子大眼對着小眼,一起賣萌。
小閑吸了吸鼻涕,說:“蒙蒙,以後別人問你的媽媽,你可以說是我哦。如果,你以後的老師問你,被收養的孩子會不會感覺自卑,你就說你有兩個媽媽愛你,很幸福很幸福。”
女孩怔仲了片刻,終于眼泛水花,撲在她肩頭小聲哭泣。
前排的中年女子聽到了她們的對話,轉過身來,遞出一塊手絹,上面是卡通豬的圖案,蒙蒙紅着眼睛說謝謝。
女子慈笑:“你媽媽說得對,你會很幸福,女孩子哭鼻子就不可愛了。”她抱着手中的嬰兒搖了搖,再說:“他也是我們領養的,但我們會視如己出。”
小閑和蒙蒙一同探頭探腦,動作相似得就像真正的母女,看着襁褓裏的寶寶,再撇撇這對夫婦,呃,眉眼鼻耳,确實大相徑庭。
蒙蒙用手絹擦了擦眼淚,客氣問道:“阿姨,我能摸一摸弟弟?”
“可以。”
“謝謝。”
她伸出手在嫩白的額頭上拂了拂,軟綿綿的絨毛擦過手心,一種溫暖席卷而來,突然回頭亮着眼睛對小閑說:“能不能要一個弟弟……”然後像是難以啓口,嚅嚅懦懦紅着臉喊了聲:“媽媽生的。”
她自己生的?
小閑微微怔住,失落的情感忽然由內而發,要她生一個出來,也得,也得有人幫忙啊……
這個人,能不能是他呢……
小閑垂眸,看着眼前一對對夫妻開始沮喪,但蒙蒙的眼神亮得刺心,仿若黑暗中的一柄光燭,照耀着前路。也仿佛找到了希望,小閑收住沮喪的感情,綻開芳華,誠摯地保證:“會的。”
即便不能是他,她也希望能獲得幸福。
***
辦完戶口,再從辦居住證的部門出來,小閑牽着蒙蒙,仰頭看到霞陽已然渲染半個赤城,低頭問女孩:“晚飯吃什麽?”
“随便,蒙蒙都可以。”依然小心。
“蒙蒙可以挑喜歡的,也可以任性,媽媽小時候也很任性,這是每個小孩的權利。”
女孩仰着頭,思考了片刻,笑道:“我要吃冰淇淋。”
“可以,再吃一個漢堡?”
“再加一瓶可樂?”
“成交。”
“成交。”
異口同聲,宛若同音。
“小閑媽媽……”
被點到名字的人一卡,迷糊了一下,激動問:“啊?”
“再加一份薯條行不行?”
小閑欣慰,不住地點腦袋。
走到對過的快餐店時,手機突然暴走,直到小閑付完錢取走兒童套餐,它依然千秋萬載地在振動。
她慢條斯理地接起,剛剛啓口,尚未吐出半個音,便被電話裏的若莞打斷:“師小閑!你慢死了!”
震耳欲聾。
但她早已預料,手機離開耳朵三寸,不遠不近,剛巧聽到,不輕不響,沒人注意。
小閑默默對自己說,習慣成自然,熟練,而後能生巧。
若莞卻急了:“小閑!許諾說……說看到你,領着個孩子……呃,去辦戶口居住證?”驚訝中透着種種不信任,就像聽到明日要世界末日。
小閑不以為然,憚定道:“是啊。”
“你有孩子?”
“是啊。”
“四五歲?”
“五歲了。”
“真的?”
怎麽都喜歡這麽問……
“真,比……比真知棒還真。”
對方暴怒:“師小閑!”
她再一次拿開手機,但若莞這一次的聲音倍數被無限放大,終于有人将視線投到她的身上,小閑尴尬,埋下頭對若完說:“你輕一點,別人都看着我。”
她卻答不對題:“孩子是誰的?”
“啊?”
“孩子的爸爸。”
小閑糯糯,看着吃的正歡的蒙蒙,回答:“沒有。”
“你騙鬼!?別以為我生物只有三十分,就不知道男女傳宗接代的原理!老娘可是親身經歷過的!”
“她只是我一個人的。”她堅定。
“師小閑。”聲音低沉,似乎是真的生氣。
小閑嘆氣,問道:“若莞,我是從哪裏來的?”她從前可是和若莞提到過在孤兒院的事。
果然不負姐妹情誼,若莞立刻明白,聲音變得輕快:“曉得了,你早說,害我擔心……”
“這有什麽好擔心的……”
“這還不擔心!小閑,在你心裏,究竟什麽才是最重要的?也許你自己也沒好好想過。”
她說的對,自己确實沒想過。
小閑吸着可樂,悶悶地幻想。
究竟什麽才是最重要的,也許這個問題需要她一輩子去追問。在某些人心裏,可能許許多多的人事物,都是重要的,但在心已淡泊的人心裏,一切繁花簇景,也不過是轉眼雲煙。
***
若莞和小閑通完電話,因許諾的大誇其詞而惶惶的焦心豁然開朗,她看見許諾一臉莫名地從戶口登記處出來,捏着手機開始困惑,心底突然冒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便聽他說:“莞莞啊,頌頌不太對頭嘛。”
若莞一抖,僵硬開口:“你……你剛才對他說了什麽。”
許諾搔頭,聳肩道:“就恭喜他啊,原來和師小閑五年前就把孩子養好了,還是個可愛的女孩子。”
若莞愣住:“……”
“女孩子長得跟師小閑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兩人的言行舉止都差不多,她好像是叫蒙蒙,聽着也順耳。”
若莞臉色發白:“……”
“我就問他,是不是他取的名字,因為師小閑的粉紅豬就叫做蒙奇奇。”
若莞開始發抖不住。
“我怪他怎麽不告訴兄弟,将我蒙在葫蘆裏五年,太不夠兄弟了,等你們辦了酒席,我要敲你們的竹杠……”話沒說完,許諾終于發現自家老婆的異樣,神色驚慌起來,拼命搖着若莞的肩膀尖叫:“莞莞你怎麽了!?你怎麽了!?莞莞!?莞莞!?”
——女孩害怕失去的愛
華昱公司有三寶,一是師總師盛軒,二是LTOit游戲引擎,三麽……
老周笑眯眯看着前來采訪的女記者,掃了一眼她的胸牌,莞爾客氣道:“請問楊小姐今天來采訪的內容是什麽?”
楊靜是《金曼》雜志社的金牌編輯,以口齒伶俐雷厲風行著稱,這廂以标準的接人待物的笑容将名片遞過去:“不知道師總在不在貴公司。”
老周接過,眯眼凝視,鮮紅的‘成功男士’四字直接跳入黑瞳,瞬間了然,擡頭用同樣的笑容相待,握手入幕看茶,對着何秘書小聲說:“接個內線過去,找以頌。”
何秘書跟了以頌三年,分外懂得越是低調的男人,越是神秘,既然神秘,就越是有人要挖掘秘密。一如楊靜此類的記着或者編輯她見過許多,三年來數不勝數堪比狂蜂浪蝶,但這些蜂蝶擁在師總身上,尚能得到一絲耐心應承,若是以頌,便只能得到一塊銅牆鐵壁。
何秘書撇了撇嘴,她自己也是以頌的花癡粉絲,斜眼觑了觑楊靜的端莊美貌,突然焦慮道:“她不是說找出差的師總,老周你應付過就是了。”
老周是華昱的開國功臣,為人忠厚老實卻也機警老練,師勝軒出國的消息早在一周前被曬在新聞周報的A版頭條,連師家家裏的那只粉紅豬也曉得,楊靜禮貌地問出這句話,無非想将言以頌這個名字引出來,根本推不掉,況且楊靜此女的行事作風他早已耳聞,可謂久仰大名,如雷貫耳,所以不敢貿貿然以卵擊石,自撞不周山。
老周只拿手指敲了敲內線電話,和藹道:“廢話什麽,打過去就是。”
何秘書氣餒,軟趴趴地勾起電話,接線,在以頌的聲音響起的瞬間,綻開笑容:“言經理,《金曼》的主編楊小姐希望能采訪你。”
能想象到對方皺眉的樣子,片刻後聽得冷冽:“說我不在。”
何秘書微笑,輕蔑地朝接待室裏的女子看去,回首正經道:“但是,楊小姐好像知道您在。”
“那就說我沒空,不見。”不耐煩的語氣。
“可是經理,聽說楊小姐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
“給我接通盛澤的電話。”
“呃……”
“你左邊第三扇門,靠窗的實習生。”
“呃,好。”
以頌坐在辦公桌前,面前是一份價值超過三億的合同。勝軒出國大半年,所有的公文皆經過他一手批示,有時候一日內要閱覽上百份文件,忙的廢寝忘食。
但他從前享受這種忙的氣味,因為一旦把注意力集中在文件或者電腦程序上,就不用想念那個溫柔到讓人堕落,堅強到讓人心疼的女子。也不用想到那對在塞納河畔牽手而過的麗影,那樣的揪心。
可不論如何,至少她現在已經回到他的身邊,只要在他的身邊,他就有把握将她搶回來,并把那個人從她的生命之中剔除得幹幹淨淨,用盡任何方法,在所不惜。
電話重新響起,他撚滅煙蒂,在煙雲中勾起唇角:“盛澤。”
對方少年氣性十足,就如五年前的自己,聲音嘹亮張狂:“有事快說,少爺我忙得很。”
以頌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回憶自己拿同樣的語氣和小閑說:“師小閑,沒看見我在做作業,有話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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