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4】
【4】
這一天,慕歡來了。
慕歡雙手趴在透明的玻璃上,剛剛洗過的卷發貼在兩鬓,酒紅色的T恤,純白的休閑長褲,藍色的休閑鞋,看上去就像雨後的荷蘭國旗。慕歡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玻璃,嘴唇誇張地嘟起、張開、嘟起、張開。玻璃隔音效果很好,完全聽不見任何聲音,杭岩看了一眼,背過身去繼續研究實驗,不過飄過的數據怎麽都看不進腦海裏去。
慕歡站了十多分鐘,一個助手看不下去了:“杭師,慕歡好像有事讓你出去一下。”
杭岩不想理慕歡,繃着臉不說話,慕歡卻跟沒事人一樣,把他的肩膀一攬,聲音鮮活飛揚,頭發的氣息像雨後的松林一樣清新,完全不管別人的抗拒就肆意地散入了杭岩的鼻尖和心口:“杭岩,我錯了,我不該懷疑你,像魏飛白這種經過特殊訓練的人,就是沒東西他也能逃出去,是吧?還生我的氣呢,好吧,你打我一下,別再生我的氣了。”
慕歡伸出手背,一派任你拍打搓|揉的架勢。杭岩不動,慕歡幹脆抓起杭岩的手狠狠拍了自己的手背幾下,聲音清清脆脆,手背紅了。陽光那麽好,慕歡的笑容那麽好,杭岩的心情一下子也變好了,縮回了手。
慕歡戳了一個圓圓的香菇豆腐丸子放進杭岩的碗裏,笑眯眯地說:“杭岩,打羽毛球好不好?他們說你的羽毛球打得可好了,不要欺負我啊!”
“我會,讓着你的。”
慕歡一撇嘴,又一撇笑:“杭岩,以後我天天來接你,好不好?中午、下午、晚上,你要是加班我就陪着你,好啦,我不進實驗室,我在實驗室外邊等,好不好?”
一聲一聲的催促中,杭岩來不及想:“好。”
慕歡甜蜜一笑,捏了捏耳垂輕松地說:“真是奇怪,好像這個餐廳的味道變好了,不是那麽難吃了。杭岩,你還能想起我撞你那天的事嗎?想不起也不要緊,別想了!”
下午,因為太忙,杭岩就沒有和慕歡去打羽毛球。拿着羽毛球拍的慕歡趴在玻璃上幾分鐘,一臉的不高興,悶悶地走了。晚上,助手們都輕松了,有說有笑。離得遠遠的杭岩沒法專心地繼續,無論是想活細胞、吞噬細胞、還是DNA測序,最後總是會莫名其妙地變成慕歡離開時那張郁悶的臉:嘴唇抿直、嘴角向下、眼神幽怨、唇邊飛着一縷卷發。
助手貼心地說:“杭師,你都一連三天在這裏了,回家休息吧。”
杭岩帶着不可名狀的煩惱回去了,回之前跑到羽毛球館,人很多很熱鬧,可不見慕歡。明明說好打羽毛球的啊,杭岩失落地看着雀躍運動的人們,早知道,慕歡隔着玻璃沖他勾手指時,就該堅定地點頭才是。路上好幾個人叫過杭岩,杭岩都沒有應聲。
杭岩的世界裏,多了一個慕歡。
電梯裏上升的數字,明明亮亮地折射出白襯衣。電梯無聲地停下,無聲地打開,杭岩走出電梯,愣住了。房門前,慕歡笑着舉起一個淡藍的牛皮紙袋,笑如春光:“餓了吧?我給你南瓜慕斯和山藥小蛋糕!”
甜蜜的味道充滿整個空間。
明明看上去不大,紙袋裏卻掏不完一樣,擺滿了半個茶幾。慕歡有着堪比美食家的手藝,每一個都好吃得不行。胃被填得滿滿的,甜蜜也是滿滿的,所有的都吃完了,可遠遠不夠,杭岩恨不能将每一根手指都舔幹淨。慕歡笑得也很餍足,點開了電視:“讓我看看,都有什麽好看的。”
慕歡一個一個地摁過去,按照字母和數字嚴格排列的兩百多個電視臺都沒有讓慕歡找到喜歡的節目,他一邊摁,一邊看着杭岩。杭岩想了一想,拿出幾塊碟片放在茶幾上,慕歡好奇地拿起來:“這麽古老的碟片啊?迷霧林間、戰警風雲、火線速度……都是裴景言主演的?”
杭岩點了點頭:“我喜歡他。”
慕歡不以為然撇了撇嘴:“過氣三流明星,得過幾個小獎,小紅過一把,沒有好片子,現在演的都是跑龍套的角色,有什麽好喜歡的。”
杭岩興致勃勃地将他拉到家庭影院的那個房間,燈一拉,音響一開,從硝煙戰火中跳出了一個十八歲少年,俊朗,眉梢眼眸全是神采。在屏幕反射出的光芒中,是杭岩聚精會神的眸子——碟片都舊了,杭岩一定看了很多遍了,現在竟然還這麽迷戀——天知道,竟然放的是碟片。
慕歡哼了一聲:“這幾個我看過了,還有別的嗎?”
杭岩把整盒碟片都抱過來,讓慕歡大失所望是裏邊竟然全是這三個電影的報廢碟片,竟然看廢了這麽多,慕歡更加不爽了,只手撐在軟椅上:“咱們看最新上演的辣片吧。”
杭岩堅決搖頭,一定要看裴景言。慕歡更加氣憤了,眸子一轉:“裴景言演過好幾個片子,我給你下一個新的,怎麽樣?”
“不會,他只有這三個。”
“怎麽可能,只演這幾塊片他喝西北風啊,魏飛白肯定是看不慣你那麽迷裴景言,故意騙你的。嘿,你等着,我給你下一個他早年演的限.制級的,哼哼,我要讓你看看偶像是怎麽跌下神壇的。”慕歡搓了搓手,一臉的不懷好意。
裴景言十六歲出道,十八歲勢頭正猛,因為擇戲不慎演了一個限制級的,形象大為受損,本人也一蹶不振,兩年沒有拍戲。等過了兩年再出來時,演藝圈早換了一批新人,他連浪花都沒興起就被淹沒了。如今二十五六歲,一直演配角,也沒有得什麽獎。慕歡一邊下載一邊問杭岩:“你為什麽喜歡他?”
“他的臉好看。”
瞬間被戳中了痛處,慕歡龇着牙說:“想不到你還是一個死顏控!演員好看的多了去了,我也不比他差,我出去也是被星探追着跑的人!”
杭岩飛快看了一下他的臉,抿嘴不說話。
叮一聲,《鄰家男孩小景無删節版》下載完畢,并不清晰的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年輕的男孩子,安安靜靜地站在鳳凰花開的路口,白衣飄起。杭岩驚呼一聲,眼睛都直了,臉上生光。慕歡頓時悔得腸子都青了,恐怕這個偶像得上另外一個神壇了,想都沒想,啪的一聲關掉。杭岩轉頭,怒氣沖沖,眼光要殺人。慕歡一時語塞,又昂起頭:“我下的,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明天中午陪我去旋轉餐廳吃飯,不然,我就删掉。”
“無聊。”
“你還會說無聊?答應不答應,不答應我就删啦!”
杭岩很不情願嘀咕一聲:“無聊,行。”
《鄰家男孩小景》是一個挺無聊的片子,擱在一般演員演的話,五分鐘,走人。唯一可看的,就是裴景言年少無敵,尤其是那雙眼睛,青春,懵懂,好奇,執着,攝影師像癡迷一樣給了好幾個特寫。杭岩也被深深吸引住了,就差兩眼放綠光。熬過了無聊的漫長的大半段,慕歡都瞌睡了。終于到最關鍵的時刻,小景走進了一個黑色的煤礦,一個男人撲了上來,小景跌進了煤堆裏,在黑煤的映襯,他修長的腿白皙誘人。
杭岩跟着驚呼一聲,慕歡這才想起魏飛白的那事,啪的一聲摁下暫停:“這裏有暴力情節,咱們換一個片子看。”
“我要看!”
“要看也行,但待會兒有魏飛白欺負你的那種情節,別怪我沒提醒啊!還有,下面的裴景言也不好看!”慕歡無奈,這就是自己挖的沙坑把自己埋了,然後海水撲上來,徹底爬不出去了。
杭岩把慕歡往椅子上一按,自己摁開繼續看,俗套的情節繼續:小景在煤堆裏被糟|蹋了——總共不過是三分鐘的鏡頭剪切,一點兒不唯美,小景痛苦的表情非常逼真。慕歡緊緊盯着杭岩,而杭岩則眨也不眨地看着小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天打雷劈了的震驚樣子。
慕歡推了推他:“欸,我提醒過你的啊,快進一下,結局挺溫馨的。”
杭岩飛快地拿過遙控器,着急地回放鏡頭——沒錯,回放,而不是快進。杭岩反反複複地回播着那三分鐘的劇情,甚至切換成慢速播放,鏡頭一點一點地移過裴景言的身體每一寸角落。鏡頭過了,再度回放,眼睛簡直恨不能把裴景言吃了一樣。慕歡忍無可忍喊道:“夠了啊!我給你下個□□X片慢慢看!”
“小景被那個人……”杭岩着急地說。
“這是拍戲啊又不是真的,咔之後他就滿血複活活蹦亂跳了。”
“這是真的。”
“……”
“這,是真的!”
杭岩是那麽着急,那麽認真,慕歡嚴肅地說:“杭岩,這是拍戲!《迷霧林間》裏他是孤兒、《戰警風雲》他是警員、《火線速度》他是劫持火車罪犯……如果裴景言人格分裂得這麽厲害,早就送精神病院了!”
“我真的看見了!”
“怎麽可能,他當時才十八歲。”
“我看見,他躺在地上,就像那樣一動不動,我一直跟在他背後,我就看到了……”
杭岩抱住了因回憶而抽搐着疼痛的腦袋,臉色發白。慕歡按住了他的腦袋,雙手輕輕地揉着,捏着,好一會兒杭岩才緩過勁來:“就是,我遇見你那一天。”
腦子中斷了的那根弦在看到小景身體的瞬間,被完整地接上了。杭岩記起了那天晚上,因為太悶,他下樓走了兩圈,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站在路邊,吐出煙圈,一身明月光,杭岩一下子就認出來了:裴景言。就在他激動得不知該怎麽辦時,一輛白色跑車飛速開來,停下,裴景言上了車。跑車劃過一道白色的弧線,消失了蹤跡。
追之未果的杭岩不甘心,周四的晚上和整個周五,他一整天都沒有停下來,他瘋狂地找尋了研究所的每個角落,試圖找到那輛白色的跑車。
“抛下實驗什麽也不幹就為了找到他?後來呢?你在哪裏找到的?”慕歡說不清心底是什麽滋味,總之很窩火。
“我走出了研究所。”
“你,怎麽可能逃脫所有的監控?好吧,細節待會兒再說,你繼續說後來怎麽了。”
杭岩抓起了鉛筆在紙上飛速地畫着,不到一分鐘一輛豪華跑車躍然紙上,連輪胎的紋路都清清楚楚,杭岩舉着白紙說:“我拿着這樣的一張紙,找到了。”
研究所之南數十公裏的地方,杭岩先找到了那輛罕見的白色跑車。而後跟着戴墨鏡的裴景言去了飯店、進了音像店、逛了收藏店、還買了一瓶紅色的不知名飲料、在路邊等了大約十分鐘。只見一個戴着帽子的男子走了過來,比裴景言穿得還嚴實,二人一前一後進了酒店。
“兩個大男人進酒店?偷情?交易?然後呢?”慕歡一步一步誘導着,眼睛放出異樣的光芒。
“我也進了那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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