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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氣候不講道理,一輪烈日猶在半空,頃刻間又烏雲蔽日,雷聲轟鳴。

這場暴雨一直下到深夜仍未停歇。

時辰一到,禮朝都城看守城門的官兵們把城門關上,三十六道門栓方才落到一半,瞭望臺上的官兵遠遠就看見從城內奔襲而來的隊伍所打旗語,明黃五爪龍旗說明了來人身份。

——陛下出城,速開城門。

袁總兵确認身份後,立刻停止落栓,将已經落下的厚重門栓迅速打開。

終于趕在奔襲而來的雷霆馬隊抵達之前,将城門重新開啓,開城門的守城官兵單膝跪在兩側,右手捏拳疊于左方心室,恭肅行禮,即使被踢踏的馬蹄濺了滿身泥漿亦不敢動搖半分,因為所有官兵都知道,疾馳而過的乃禮朝皇帝陛下。

說起這位皇帝陛下,姓高名瑨,乃是禮朝開國以來第六位皇帝,在這位皇帝之前,禮朝皇帝對內對外一向以禮、以仁治國,然而如今這位卻不是,非但不禮不仁,還十分殘暴。

畢竟這位皇帝陛下的皇位來得不是那麽名正言順。

高瑨是先帝第四子,十四歲封王後便被先帝攆去了封地,當時的太子是他的親哥哥,然而高瑨狼子野心,為了吞奪帝位,他在封地養精蓄銳,暗自屯兵,十九歲歲那年借先帝壽辰,藩王得以入京恭賀之機率兵逼宮。

傳聞先帝與太子皆死于高瑨之手,而後封鎖消息,逼迫太後假傳聖旨,登上帝位。

高瑨當了皇帝,并沒有施行禮朝慣有的仁政,而是大肆清除異己,将那些不肯歸順于他的朝臣抄家滅族,流放千裏。

他性情暴戾,喜怒無常,是個殺人不眨眼,人人懼怕的暴君。

守城方兵總站在城門的瞭望臺上,用千裏眼遙望奔襲出城的皇帝馬隊去的方向,暴雨傾盆而下,天地間水汽彌漫激起層層煙霧,暗夜中如一頭未知的兇獸,張開難以看清前路的口,将陛下的馬隊吃了進去。

忽然,在陛下馬隊消失的上空一道透着妖異的紫色閃電劃破夜空,配合着一聲響徹雲霄的巨雷,轟得人膽戰心驚。

守門的官兵爬上城樓問:“兵總,城門就這樣開着嗎?”

猶豫之際,雨勢忽然小了下來,雷鳴閃電說停就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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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總兵擡起一手,正要下令将城門關上,畢竟守城是他們的責任,陛下出城并未說歸期,城門若是一直開着出了亂子,他們這些人可擔不起罪責。

“報——”

瞭望臺上傳來信號,袁總兵聞聲立刻回到城樓上,千裏眼中,又是那明黃五爪金龍的旗幟,訴說着讓他們打開城門的旗語。

這就回來了?袁總兵心中質疑。

卻不敢耽擱,趕忙跑下城樓,與守城官兵一同跪地迎接,幸而先前沒立刻關門,要不然現在還得再開一回。

片刻功夫,剛剛出城的皇帝馬隊再次奔襲歸來,只是這一回的領頭,卻不再是皇帝的禦馬,而是禦林軍統領蘇別鶴,身後還背着一個黑黢黢的高大身影,看不清臉,十分可疑。

袁總兵心生警惕,盡忠職守派兵上前攔住蘇別鶴一行,問道:

“蘇統領,陛下何在?”

蘇別鶴勒緊缰繩,臉上被雨水打濕,他的馬站定之後,守城官兵們才看見蘇別鶴背上背的高大身影是誰。

“讓開!陛下遭遇雷擊,危在旦夕!”蘇別鶴怒斥守城。

袁總兵哪敢耽擱,立刻叫人放行,看着馬隊奔騰而去。

守城官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在心裏驚愕不已:

皇帝……被雷劈了?

終于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嗎?

所以,是不是又要換皇帝了?

**

皇帝被雷劈的消息不胫而走,昏迷了三天三夜後,朝中俨然有動蕩之勢。

好在第四天,高瑨從昏迷中醒來。

只見他猛然睜眼,像是被什麽東西猛然驚醒似的,醒來之後,雙眼就空洞的盯着龍床上的金絲床帳,兩側的紫金宮燈琉璃鈎,從四周陳設分辨出這是他的寝宮明澤殿。

昏迷時腦內那些幾乎擊潰他心神的恐怖雜音消失彌散,但那種被萬千惡鬼圍攻的感覺餘韻仍可叫他心髒狂跳,冷汗直流。

“陛下醒了,陛下醒了,快去禀告貴妃娘娘。”

宮婢們的聲音吵得高瑨頭疼,腦子裏嗡嗡直響,除了昏迷時的腦內雜音之外,那夜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也猶在耳邊,被雷電擊中後的劇痛仍未消散,四肢百骸仿佛被碾碎後重新拼接一般難以動彈。

不消片刻,高瑨聽見一陣環佩叮當的聲音,清清脆脆,仿佛有安定高瑨心神之效。

女人如一陣風般撲到他的床前。

她雲鬓嬌顏,美人如玉,絕美容顏此刻沾染愁雲,美眸含淚,如煙如霧,關切擔憂之情溢于言表。

這位是高瑨最寵愛的貴妃謝氏,她性情溫順,人美聲甜,最重要的是她心系高瑨,對高瑨情深似海。

謝氏是鎮國将軍府的嫡女,父親是鎮國大将軍謝遠臣,手握禮朝大半數兵權,是高瑨稱帝路上最需要警惕的人。

當年跟謝氏有婚約的是前朝太子,也就是高瑨的哥哥,高瑨登基之後,下旨延續這段婚約。

可謝家是什麽人,謝遠臣忠國不忠君,對高瑨這個篡位之人極其不恥,愣是為了天下百姓才沒有再次挑起戰亂将高瑨拱下臺,但讓他就這麽遵旨他也做不到,于是待字閨中的謝苒三天兩頭稱病,謝家履行婚約之事一拖再拖。

就在高瑨以為謝家要抗旨,要挑戰他新皇權威,兩邊一觸即發的時候,謝家把謝氏送進了宮。

高瑨見謝家妥協,便沒再追究,表面上高瑨很給謝家面子,謝氏進宮就封為貴妃,然而接下來,高瑨連着寵幸了謝氏七天七夜,又等同暗地裏狠狠打了謝家的臉。

謝遠臣不是不願意送女兒進宮嗎 ?老子就寵她!寵得她下不來床!

當然了,謝氏身體素質還不錯,七天七夜也沒見她下不來床,倒是高瑨從第三天開始,頓頓都得喝兩口鹿血……

高瑨對謝氏予取予求,謝氏逆來順受。

讓高瑨對謝氏改觀,知道謝氏對他情根深種是因為一次刺殺事件。

民間白蓮教橫行,高瑨屢次派兵剿殺,白蓮教徒竟暗自訓練十幾歲的孩童,去勢入宮為奴,伺機刺殺高瑨。

但刺殺高瑨又豈是那麽容易的,高瑨此人文武雙全,比起平庸的先太子,不知出色多少,就算幾個軍中一等一的武将同時動手,也未必能在高瑨手下過得幾招,更遑論那些跳梁小醜。

因此在宮內馬場之上,那幾個小太監忽然動手,高瑨心中冷笑,正要将他們一掌斃命之時,謝氏沖了出來,用她嬌弱的血肉之軀為高瑨抵擋了一個小太監射來的袖箭,當時就倒在了高瑨懷中。

那是高瑨人生第一次被感動。

他想不明白,這個脆弱又嬌柔的女人怎麽會有勇氣用自己的身體為他抵擋刺殺。

謝氏心口的傷血流不止,臉色蒼白得像一朵瀕危的菟絲花,高瑨抱着她回宮宣太醫,謝氏以為自己時日無多,拉着高瑨的手訴說衷情。

高瑨那時才知道,原來謝遠臣并不願意嫁女入宮,他寧願跟高瑨拼個魚死網破也不願讓女兒入宮受辱,是謝氏以死相逼,堅持入宮的。

而謝氏之所以這麽做,據她說是因為早年就愛慕高瑨,她說在她小時候,高瑨曾經救過她的性命。

通過她的回憶,高瑨隐約是想起一點當年救人的場景,之後謝氏在他懷裏虛弱的哭訴來生之約,她當時一定覺得自己鐵沒命了。

不過後來經過太醫的緊急搶救,謝氏保住了一條性命。

從那之後,朝裏朝外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謝貴妃愛陛下,就跟中了降頭似的至死不渝。

所以,高瑨昏迷這段時間,會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照顧的人,不用懷疑,一定非謝氏莫屬。

這結果跟高瑨心裏猜測的差不多。

“水。”

高瑨見到謝氏,繃緊的神經便放松下來,嘶啞着喉嚨對謝氏說。

謝氏應了聲,從轉身一旁水壺倒出一杯适宜入口的溫水,先用小勺自己喝了一口後,才一點一點的喂入高瑨口中。

高瑨喝了幾勺後覺得幹涸的五髒六腑潤澤了些,身子也稍稍恢複一些元氣,嫌這麽一勺一勺喝不過瘾,便掙紮着從龍床上坐起身。

從謝氏手裏接過杯子,将杯中剩餘水一口飲盡,又指了指水壺,謝氏會意将水壺遞到他手中,高瑨就着壺嘴喝了起來。

幾大口水下肚,高瑨呼出一口氣:

“再來點兒。”

宮人很快送來水,謝氏遞到高瑨面前,高瑨卻沒伸手,看着謝氏,謝氏反應片刻後才想起來,自己對着壺嘴喝了一小口後,再遞給高瑨。

高瑨喝水的時候,謝氏就在一旁緊張的盯着,那雙如水的剪瞳中全是高瑨的影子,容不下其他。

這種帶着濃烈愛意的目光高瑨早就習以為常,‘被愛慕’也是高瑨寵愛謝氏的最主要原因,哪個男人不喜歡身邊有個這樣愛慕自己的女人呢?

他不必把這女人放在心上,不必噓寒問暖關懷備至,但這女人卻依舊會毫無怨言的為他付出滿滿的愛意,這種感覺就很不錯。

壺中水喝下大半,高瑨将壺交還給仍止不住愛意盯着自己的謝氏。

高瑨心中略有動容,伸手在她柔膩的臉龐上輕撫兩下:

“朕沒事,不必擔心。”

被心愛之人的手輕撫臉蛋,謝氏很高興,如往常那般羞澀低頭,高瑨看着她的絕美側顏,暗自決定,等自己身體恢複一些,定要再連着寵她幾日。

誰知剛要躺下,他耳中就聽見一聲:

【狗皇帝。】

高瑨僵住正要躺下的動作,看向扶着他的謝氏,謝氏愣愣看着他,櫻唇緊閉,沒有開口。

那剛才……誰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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