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記憶
用水瓢舀起水來,一點點倒在肩頭,白玉一般的皮膚被澆出一片暖色,勾人心魂。
燕暮寒不敢多看,急忙移開目光,取了浴鹽在掌心搓開,要碰到祝珩的時候又縮回手:“我手上有繭子,搓背會疼的。”
身上的皮膚比掌心更加嬌嫩,搓起來肯定會磨紅,暫且不說他的手勁大小,搓完後祝珩整個身子肯定都沒法看了。
燕暮寒有些糾結:“換一個賠禮道歉的方式好不好?”
祝珩也不是喜歡給自己找罪受的人,思索二三就作罷了,他仰起頭,抓着燕暮寒的手腕,将人拉到身前:“好,那換我來幫你搓背。”
燕暮寒:“?”
如此這般,怎麽能算是他來賠禮道歉?
燕暮寒還沒有想明白,就被拉着褪去衣衫,進了浴桶之中。
木桶內的空間有限,容納兩個成年男子十分勉強,水溢出了大半,燕暮寒靠坐在木桶裏,胸膛幾乎和祝珩貼在一起。
溫熱的水補全了身體之間的空隙,祝珩握住燕暮寒的手,撓了撓他的掌心:“你不轉過身去嗎?”
“我……”
“這樣碰不到你的後背,你得抱着我。”祝珩隔着一層流動的水波,抱住了靠過來的燕暮寒,他手上蹭到了一點浴鹽,一點點撫過曾留下無數道鞭傷的後背。
水霧蒸濕了空氣,春色彌漫。
這簡陋的客棧裏不适合親熱,但方才軟聲細語道歉的小狼崽實在惹人心憐,祝珩耐不住心裏的渴望,輕聲詢問:“只吃一次,好不好?”
不知是熱的還是羞的,燕暮寒從耳根紅到了脖子,他支支吾吾地應了聲,主動擡起腿,圈住了祝珩的腰身。
被水浸透的小石榴別有一番滋味,面對面的姿勢更容易察覺神色的變化,祝珩的眼睛一眨不眨,描摹着燕暮寒的眉眼,将他表露出來的每一分帶有痛楚的表情都記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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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他很希望弄痛燕暮寒,最好是将人弄得崩潰大哭,這很惡劣,但與疼愛并不相悖,他想讓這個人因為自己而産生更多的情緒。
最好是理智叫嚣着逃離,身體的本能卻仍然在靠近他。
真是太壞了。
祝珩暗自在心裏感慨了一聲,抱緊了皺着眉頭紅着耳尖纏過來的人,即使知道了他壞,燕暮寒也離不開他,真好。
客棧的房間不隔音,燕暮寒緊咬着嘴唇,祝珩看得皺眉,将他按在自己肩上:“不許咬自己,疼就咬我。”
哪裏舍得。
怕傷到嬌生慣養的心上人,狼崽子連牙都不敢露出來,蹭了蹭那完美如玉的肩窩,實在忍不住了,才哼出一點黏黏糊糊的鼻音。
“好能忍。”
祝珩忽然想起他和燕暮寒去延塔雪山時的事情,那時燕暮寒身上還有鞭傷,卻一聲不吭。
也只有晚上發熱的時候會往他懷裏鑽,咕哝兩句冷。
被抛棄在雪山上的孩子生命力頑強,祝珩想起關于燕暮寒的傳言,心裏的憐惜更甚。
這個人能活到今日堪稱奇跡,他在這個世間吃盡了苦頭。
祝珩想,如果是他經歷了這一切,絕不會像燕暮寒一樣樂觀,也不會對一個外人敞開身體,交托真心。
“傻子。”祝珩忍不住罵了句。
燕暮寒沒有聽清,他偏頭看過來,眼裏含着蒸出來的水汽:“什麽?”
“沒什麽,我在說我真幸運。”
撿到了一個小傻子。
熱水泡石榴是新研究出來的吃法,熱水灌進石榴裏,加上美味的牛乳,令人食指大動。
只能吃一次,祝珩刻意小口小口地吃,吃了很長時間才吃完。
吃完後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還不到午夜,打更聲從街道上傳來。
祝珩穿好衣服,看着從床上爬起來的人:“你應該留在這裏休息。”
“不行,我不放心。”燕暮寒披着衣袍,抱住他的腰蹭了蹭,“人生地不熟,你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萬一我被劫財劫色了怎麽辦?”
貪狼刀放在一旁的桌上,寒光凜凜。
祝珩沉默了兩秒,拍拍他的腦袋:“敢對你劫財劫色的人,普天之下也就有一個。”
燕暮寒眨巴着眼睛,含笑仰起頭:“長安若想劫,我可以自己送上門。”
不僅送上門,他還會剝開皮,将石榴籽喂到祝珩的嘴邊。
“你啊……”祝珩捂住他的眼睛,洩憤似的捏了捏耳骨,“再勾我,就把你關起來。”
一說這個,燕暮寒就來了興致,穿好衣服離開客棧後,還惦記着這茬:“長安想将我關在哪裏?是在城外買一座宅院,還是将我藏在宮殿之中?”
祝珩以後是要回南秦的,屆時成為南秦的君王,勢必有三宮六院,佳麗無數。
燕暮寒眼底閃過一絲暗色,一想到除了他,祝珩以後還要娶別的女子,他心裏就湧起滔天的怒意。
他得到了神明的愛意,就開始奢求神明只鐘情于他一個人。
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祝珩只要他呢?
“将你關在籠子裏好不好?”祝珩說話時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燕暮寒,“純金的籠子,我親自設計,鑲嵌着各種珍貴的寶石,裏面只放床和地毯……還有必不可少的鎖,唯一的一把鑰匙在我手裏。”
他試圖從燕暮寒臉上發現厭惡與排斥,卻只看到了明亮雙眸中燃起的興味。
“要将我鎖起來的話,那你晚上得陪我睡,不然我一個人住在籠子裏會怕的。”
燕暮寒垂下眼簾,将算計和占有欲藏匿起來。
日日夜夜只能陪着他睡,那祝珩就沒辦法去寵幸其他人了。
喉結滾動,祝珩按捺不住心裏的激動,這是不是代表以後可以這樣做?
佛祖座前沒有養出光明磊落的君子,他隐藏在骨子裏的惡意和偏執被燕暮寒放縱滋養,生長得越發放肆。
自以為過分的祝珩并沒有想過,他想鎖住的人也在思考,如何能讓他只鎖自己。
兩人各懷心思,來到了一處宅院。
穆爾坎的娘親被安置在這裏,為了挾制穆爾坎,穆離部的部主命人妥善照顧她的同時,也派了重兵把守。
祝珩今夜是來踩點的,看過之後就想回去。
燕暮寒握住佩刀:“不是來搶人的嗎?”
祝珩有些猶豫:“鬧出來的動靜太大,會讓人懷疑到我們身上,屆時穆爾坎和穆離部恐怕會鬧僵。”
穆離部也知道穆爾坎想做什麽,此時搶人跟明搶差不多。
“在你和穆離部之中,穆爾坎會選擇哪一方?”
祝珩主要是怕穆爾坎反水,除了燕暮寒,他不信任任何人。
“鬧僵了也無妨。”燕暮寒将他與穆爾坎之間的事情說了一番,胸有成竹道,“我們北域的兒郎言出必行,他不會背叛我。”
腦海中突然閃過什麽,祝珩眸光一顫,指尖有些發抖。
燕暮寒不解地看過來:“怎麽了?”
“我……”祝珩搖搖頭,攥緊了衣袖,擠出一絲笑,“沒什麽,既然你相信他,那就沒事了。”
就在剛剛,他的腦海中冒出了一些破碎的畫面。
——“我們北域的兒郎言出必行,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我等你娶我。”
帶着口音的話語勉強能辨認出意思,是獨屬于小異族的別扭南秦話。
祝珩心口發顫,沒由來的泛起酸來,他很想問問燕暮寒,又怕是自己猜錯了。
在他遺忘的記憶中,是不是有過許諾終生?
“長安,你的臉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祝珩對上一雙焦急的眼,詢問的話語卡在喉嚨裏,又幹又澀,稍一張嘴,便感覺到被撕扯的痛意。
他曾經覺得沒有記憶也無妨,反正他會用餘生來補償燕暮寒,但現在他改變主意了。
能打動他,讓他許諾出一生,當年那個小異族一定為他付出過很大的代價。
不僅僅是跨過了七年的時光,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眼前這個人還曾為他遮風擋雨。
祝珩握住了他的手,一字一句,鄭重得仿佛在發誓:“我此生定不負你。”
燕暮寒愣住了,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說這種話,但情話向來惹人心動。
“我知道。”
早在你牽起我的手,說你屬于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因為知道了你的愛意,我還開始謀求更多,渴望讓你身旁只有我一個人。
“長安。”燕暮寒抱住他,聲音發啞,帶着忐忑和試探,“如若我有一天做了惹你厭棄的事,你會怎麽做?”
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我想要你只喜歡我。
對啓閑光說的話都是真心的,如果祝珩喜歡上了其他人,他真的會弄死對方。
燕暮寒忽然有些難過,他一心想送祝珩到最高的位置,但他忘記了九五之尊可以擁有無數枕邊人。
“如若我反悔了,不想讓你成為君王,你會讨厭我騙你嗎?”
祝珩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剛準備開口,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呵斥聲:“什麽人,轉過身來!”
穆離部部主吩咐夜間巡邏的人關注這座宅院,發現了在此處逗留的兩人。
不能被他們看到臉。
祝珩立馬收住話頭,拉着燕暮寒轉身就跑。
一見他們跑了,巡邏的人立馬追過來:“站住!”
兩人七拐八繞,進了一條小胡同,夜間天色昏暗,巡邏的人并沒有跟上來,朝着另一條街跑過去。
祝珩努力壓制着咳嗽的欲望,指指另一邊,燕暮寒會意,兩人放輕腳步,繞回了宅院。
後門多了防守的人,燕暮寒悄悄潛過去将他們放倒,然後才招呼祝珩過去。
宅院并不大,很快找到了主屋,剛推開門,刺鼻的血腥氣就湧出來,其中還夾雜着若隐若現的腐爛臭味。
祝珩心頭一驚,看向燕暮寒,後者眼裏也是驚詫。
被算計了。
火把的光照亮了院子,嘈雜的腳步聲停止,呵斥聲傳進來:“哪裏來的刺客,竟敢謀殺我部族第一勇士的娘親!”
借着火光,祝珩看見了站在人群中的穆爾坎,他雙目赤紅,臉上滿是肅殺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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