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圍城

淩晨時分,穆離部部主帶着人浩浩蕩蕩的湧進院子裏,氣急敗壞地要抓祝珩去嚴刑拷打,逼他說出刺殺老夫人的原因。

祝珩跪坐在屍體旁邊,雙膝又麻又痛,但一直懸着的心落回了肚子裏。

看他這樣子,燕暮寒已經逃出城了。

五六個人上前,想帶走祝珩,穆爾坎一個眼刀橫過去,周身聚集起沉冷的殺氣,沉聲呵斥:“滾!”

來人心驚膽寒,倒退了幾步,警惕地看着他,不敢再往前走。

穆離部部主臉色難看:“穆爾坎,本部主是為了幫老夫人報仇,難道你沒有聽仵作驗屍的結果嗎?”

驗屍的結果無非是老夫人被形似貪狼刀的武器所殺。

祝珩突然無比慶幸,多虧他一直和燕暮寒在一起,如果燕暮寒被抓住,這髒水勢必要潑在狼崽子身上。

燕暮寒又不是個會為自己辯解的人,過去這些年裏,不知有多少人利用這一點使絆子,讓他吃虧,害他受傷。

親熱時坦誠相対,沒有人比祝珩更清楚燕暮寒身上有多少傷口,蜜色的身體線條流暢,其中蘊含着強勁的爆發力,但這卻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威脅下鍛煉出來的。

穆離部栽贓陷害的手段粗糙,還不是看準了這一點,當燕暮寒好欺負。

也虧得是在崇尚武力的北域,如果放在南秦,燕暮寒早就被算計得只剩骨頭渣子了。

思及此,祝珩的眼神冷下來。

“我聽到了,也親眼所見,他就是殺死我娘的兇手。”

穆爾坎指着祝珩,刀尖映出火把的光,并不溫暖,反而如他的話語一般,透着令人膽寒的冷意:“嚴刑拷打難消我心頭之恨,我會親自懲治兇手,将之挫骨揚灰!”

虎目生威,他沒有看着祝珩,反而緊盯着穆離部部主,狠厲的言辭有如刀刃,挑破平靜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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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沸騰的油鍋裏進了一滴水,穆離部部主的心裏炸開一陣陣驚懼之意,他被看得頭皮發麻,突然有種穆爾坎已經知道他做了什麽的感覺。

不,絕不可能。

穆離部部主定了定心神:“你一片孝心,老夫人在天之靈定然會很欣慰,那便讓人将這刺客綁起來吧,免得他跑了。”

穆爾坎打量着祝珩,一副病弱的身子骨,如果真的綁起來,恐怕活不到燕暮寒回來。

屆時發了瘋的燕暮寒還不知道會怎麽報複他。

穆爾坎暗自在心裏罵了聲,這病秧子皇子的命可真金貴,克天克地克旁人,出了差池還得他陪葬。

“部主可真會說笑,你是覺得他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逃跑嗎?”穆爾坎不屑地嗤了聲,語氣嘲諷,“若他真能逃了,我這北域第一勇士的頭銜也可以讓給別人了。”

“可是——”

穆爾坎不耐煩地拔出刀,低聲喝道:“部主要是覺得有人能與我争個高下,大可以讓他來試試。”

穆爾勒河養育出血性男兒,容不得挑釁和輕視。

穆爾坎的視線有如鷹隼,一一掃過面前的人:“我一人一刀,在此恭候!”

或低下頭,或移開視線,所有人都不敢和他対視。

笑話,穆爾坎可是王上親封的北域第一勇士,打遍三十六部無敵手,腦袋被門擠了才敢和他交手。

穆離部部主知道他的能耐,正因為找不到能替代他的人,才費盡心思想拉攏他。

“哪裏的事,你可是我們穆離部兒郎憧憬的目标,距離頭七還有好幾日,我只是怕你累壞了身體。”見沒有商量的餘地,穆離部部主不再多費口舌,“既然你要親自處置,那這刺客便交給你,我留下幾個人幫你守靈。”

夜深了,養尊處優的部主還得回去休息,留下了十幾個人守着門口。

說是幫忙,實際還是為了監視。

免了被捆綁,祝珩并沒有多高興,他這一生只跪過德隆帝和太廟裏的牌位,而今在這靈堂屈膝,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滿。

男兒膝下有黃金,這賬只能記在穆離部頭上了。

祝珩悄悄捶了捶腿,擡頭看了眼月亮,弦月寄相思,也不知道燕暮寒那邊的情況如何。

軍營裏的情況不容樂觀。

趕在城門封鎖之前,燕暮寒離開了穆離部,一路縱馬到達軍營。

軍營中架起了火把,一點又一點的火光驅散了營地的黑暗,在連簇的營火下,集結的號角聲格外清晰。

燕暮寒陰沉着臉,自從離開穆離部,他的表情就沒有變得輕松過,一想到祝珩身處龍潭虎穴之中,更恨不得帶兵将穆離部給滅了。

塔木揉了揉眼睛,他最近在夥房裏幫忙,休息的早,此時睡夢半酣,打着哈欠進了隊伍。

诶?

軍師呢?

塔木定睛一看,果然沒有見到祝珩的身影。

周遭的将士們都在小聲議論發生了什麽事,號角聲是有重大事宜才會吹響的,上一次吹起,還是攻打南秦睢陽城的時候,他們的糧草被偷襲燒毀。

塔木心裏惴惴,祝珩就是穩定軍心的人,眼下這種時刻見不到他,很難讓人不去懷疑此事與他有關。

莫不是祝珩出了什麽事?

燕暮寒吩咐天堯與啓閑光清點人數,從昨天開始離開過軍營的人以及向外傳過信的人全都點了出來,由燕暮寒親自審問。

大軍紀律嚴明,沒有擅自離開軍營的人,唯一出去的人只有西裏塔帶來的侍從,不知去了哪裏,現在還未回到軍營。

燕暮寒直接讓人把西裏塔綁了過來。

督軍大人有所預料,被如此対待并沒有太驚訝:“将軍這是何意?”

“你自己心裏清楚。”燕暮寒一把攥住他的衣領,将人摔在地上,“擅自與其他部族通信,傳遞大軍機密,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王上派來的督軍?”

西裏塔被摔了個七葷八素,臉色很不好看,嗆咳了幾聲:“咳咳,燕暮寒你欺人太甚,我看你才是忘了自己是大軍統領,擅自離開軍營,此事我定會如實禀明王上,治你的罪!”

他幾乎是承認了和穆離部私通的事,燕暮寒指骨咔咔作響,一拳揍得他偏開頭去,獰笑出聲:“督軍大人用腦子想一想,我會讓你活着離開這裏嗎?”

單單害得祝珩吃苦受罪這一條,他就要把西裏塔千刀萬剮。

燕暮寒懶得廢話,拔出刀來,刀刃上閃着寒光,映出西裏塔驚懼失色的臉龐,他似乎沒想到燕暮寒真的敢対他動手,愣了兩秒,頓時沒有了嚣張的氣焰。

“燕暮寒,你不能,你不能殺我,我是王上派來的督軍!”

“我管你是誰,在這大軍之中,本将軍說的算。”燕暮寒一刀劈在他肩膀上,帶着無法發洩的怒意,削掉了一層血肉,“就算閻王不收,我也要将你送到黃泉路上!”

“啊!”

西裏塔臉色煞白,疼得在地上直打滾:“不,不行,你不能殺我,你……你殺了我的話,祝長安也得死!”

刀刃停在西裏塔眼睛前一寸,再往下一點,就要将他的腦袋劈成兩半了。

西裏塔呼吸都停滞了,求生的欲望戰勝了疼痛,他哆哆嗦嗦地開口:“祝長安的身份是假的,他犯了欺君之罪,你殺了我的話,我的侍從會将此事禀告王上,他會被處死。”

燕暮寒手腕下壓,刀背貼在他的臉上輕輕拍了拍:“你都知道什麽?”

一看他在意此事,西裏塔頓時有了底氣,眼睛骨碌碌一轉:“我——”

“別讨價還價。”燕暮寒往前遞了遞刀,直接在他臉上劃出一道血痕,“我能殺了你,也能殺了你的侍從,他現在就在穆離部,你以為我找不到他嗎?”

眼看着西裏塔臉色變換,瞳孔中浮現出驚懼,燕暮寒就知道自己猜対了。

“說,你都知道什麽。”

西裏塔沒想到他手段這麽殘忍,不敢隐瞞,竹筒倒豆子一般和盤托出:“祝長安不是土佧村的人,他來歷不明,可能是敵國派來的奸細。”

祝珩當時随口胡謅,借了裴聆的身世,沒成想有人會去土佧村驗證。

燕暮寒眯了眯眼睛,收起刀:“來人,将督軍大人帶下去,好生照料。”

啓閑光帶着一隊親兵進來,氣勢洶洶,西裏塔到底不是戰場上厮殺出來的,被這群人圍住,心中大駭:“燕暮寒,你還想怎麽樣?”

燕暮寒慢條斯理地擦拭着刀上的血,語氣幽幽:“督軍大人受了傷,不好好養一養的話,很可能會危及生命,本将軍讓人照顧你,是為了你好。”

西裏塔還想說什麽,燕暮寒冷着臉,将那塊擦過刀的布丢過去,啓閑光接住,反手就塞進了西裏塔嘴裏。

西裏塔被帶了下去,不等天堯和啓閑光發問,燕暮寒就下了命令:“拔營,将穆離部死死圍住,一只蒼蠅都不能放出來。”

啓閑光憂心不已:“将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天堯也疑惑地看過去,燕暮寒的舉動過于反常,清查人數不說,還直接対西裏塔動了刀,如果現在圍住的不是穆離部,而是王廷,他的行為和要造反沒什麽區別。

“有人在太歲頭上動土,想誅我的心。”燕暮寒握緊了刀,垂下來的眉眼裏滿是冷意。

天堯愣了一下,突然發現哪裏反常了:軍師不在。

昨天将軍和軍師一起離開了軍營,現在只有将軍自己回來,回來後還大動幹戈,一副氣急攻心的架勢。

天堯心裏咯噔一下,急忙道:“将軍,穆爾坎今天下午離開了軍營,前往穆離部。”

燕暮寒離開前囑咐天堯和穆爾坎、啓閑光三人一同處理軍中事務,穆爾坎離開的事情,也只有天堯和啓閑光知道。

“対対対,穆離部派人來接他,帶他去看他的娘親。”啓閑光一拍腦門,“対了,将軍你和軍師不是也去了穆離部,軍師呢,怎麽不見他人影?”

天堯暗道不妙,這呆子,哪壺不開提哪壺。

燕暮寒眉眼間遍布寒霜,整個人籠罩在一股低氣壓之中,怒火幾乎要噴湧而出:“軍師在等我。”

啓閑光眨巴着眼睛:“嗯?”

“啓程,将穆離部包圍起來,天亮之前大軍必須進城。”燕暮寒收刀入鞘,拿出一直塵封的千鈞弓,語氣輕飄飄的,但每一個字都好似帶着血氣,“我們去接軍師。”

啓閑光還想繼續問,天堯眼疾手快,拉着他離開了大帳。

“松手,你幹嘛?”

“你是沒長腦子嗎?”天堯被他蠢得頭疼,“軍師出事了,被人扣在穆離部了。”

啓閑光大驚失色,連回嘴都忘了:“什麽?!”

穆離部膽子這麽大,竟然敢扣留軍師,不知道将軍護軍師跟護眼珠子似的嗎?

“朽木不可雕也。”天堯恨鐵不成鋼地白了他一眼,沒心情解釋,急着去召集人馬。

再耽擱一會兒,萬一軍師出了什麽事,可能就要開戰了。

攻打穆離部。

他們将軍可不會管穆離部是不是同一國的疆土,就像哈侖桑部一樣,傷到了祝長安,連個全屍都留不下,只能在睡夢中死去,化作飛灰。

燕暮寒沒有等大軍整頓,已經找出了向穆離部傳遞消息的人,他帶着塔木先行一步。

塔木跟随他幾年了,最會揣摩他的心意,當即就猜到是祝珩出了事,心急如焚:“将軍,主子現在在何處?”

若是一個人在穆離部,會不會受欺辱?

燕暮寒沉默許久,道:“穆爾坎和他在一起。”

塔木剛松了一口氣,燕暮寒又補充道:“我不信穆爾坎。”

塔木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說,看他的神色嚴肅,不敢再問,連忙跟上去。

兩人到達城下的時候,天還沒亮,燕暮寒張弓搭箭,一箭射倒了城牆上代表穆離部的部旗,塔木放聲道:“遠征将軍已到,速開城門!”

與此同時,院落靈堂裏。

祝珩望着遠天浮動的一線曙光,喉頭湧起一股腥甜,他捂着胸口,忽然距離地咳嗽起來。

穆爾坎倏忽睜開眼:“你怎麽了?”

“我,咳咳咳……”祝珩說不出話來,只覺得渾身都疼,耳邊盡是嗡嗡的聲音,他剛張開嘴,就吐出一口血來。

靈堂裏的燭燈散發着陰森森的光,映在他如同蠟紙的臉上,除了唇畔的斑斑血跡,他整張臉都是慘白的,看上去情況很不妙。

穆爾坎被吓到了,之前剛念叨過這病秧子身體不好,何曾想到沒把人綁起來,都能吐血。

“你是受傷了,還是哪裏不舒服?”

祝珩聽不清他在說什麽,腦海中閃過無數破碎的畫面,他渾身發冷,仿佛被一只手拉扯着,不停地向下墜去。

睢陽城。

正在忙祝子熹研磨的楚戎突然停住動作。

“怎麽了?”

楚戎怔怔道:“之前殿下讓我去千山蝶谷尋找一種毒的來源,我突然想起來,有一件事忘記告訴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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