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成親

祝珩絞盡腦汁都想不出誰符合祝子熹所說的标準。

長輩?

德高望重?

祝珩覺得祝子熹是在诓他,祝家的長輩都入土了,世間哪裏還有人當得起這麽高的評價。

但當從祝子熹口中知道人是誰之後,祝珩又不得不承認,于他而言,這位的确是德高望重的長輩。

沈閣老,沈問渠。

這位三朝元老是南秦朝堂上的定海神針,百官之首,擔任過先帝和德隆帝的老師,也曾教導過祝珩,極其遵守古制。

祝珩堪堪回過神來,又想到一件事:“睢陽一役能夠翻案,也和他有關?”

莫非沈閣老就是那個萬不得已的契機?

祝子熹颔首:“沈閣老忠于南秦,忠于祖訓,你是嫡皇子,也就是他支持的人。”

祝珩擰眉:“可在衆人眼裏,南秦的六皇子已經死了,皇後改立,他所支持的嫡皇子也變成了其他人。”

德隆帝已經改立新後,嫡皇子也變成了名正言順的大皇子。

沈閣老曾教導過祝珩治國之策,他故作愚鈍,不認為沈問渠會對他有好印象,更不認為沈問渠會大逆不道,因他而反對德隆帝。

關于此事,祝子熹也說不清楚:“是沈問渠主動聯系我的。”

當時他剛将收集到的證據散布出去,自下而上逼迫朝堂,收效甚微,沈問渠主動聯系了他,将翻案一事搬到明面上。

沈問渠在朝堂上一呼百應,他一提起睢陽一役,百官呼應,他曾是德隆帝的少師,德隆帝不能斥責與他,無可奈何,只得重審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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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秦走上衰退之路,而今好似是百足之蟲,毫不誇張的說,沈問渠就是令其死而不僵的原因。

祝珩直覺此事沒有那麽簡單:“沈閣老要如何與我見面?”

“我并未告訴他關于你的事,他也只說會來睢陽城,我原本是想讓你們兩個見一面。”

聽了祝珩的話,祝子熹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要不屆時你別露面,我看看他想做什麽。”

祝珩思忖片刻,點點頭:“好。”

距離和祝子熹交談過去了半個月,除夕已過,明日就是上元節,沈問渠那邊還沒有消息,燕暮寒在緊鑼密鼓的籌辦成親事宜,祝珩也無暇顧及沈問渠的事。

明日就是成親的日子了,府上一片熱鬧歡快的場面。

護衛軍都認得祝珩,此時将軍與軍師兩個大男人要成親了,他們震驚之餘又有一種終于走到這一步的感覺。

畢竟這兩人在遠征時就親密無間。

不過府上也有一個人不那麽高興,祝子熹郁郁寡歡,一想到祝珩要和燕暮寒成親,他還要主持儀式,就高興不起來。

他還沒徹底接受燕暮寒。

雖然說的是祝珩娶燕暮寒,但祝子熹總有一種祝珩入贅的憋屈感。

祝珩推門而入:“舅舅,明日就是成親的日子,明霁為您做了衣裳。”

這個年是一起過的,祝珩策劃了加冠的儀式,燕暮寒過年時就開始喚表字,私下裏他都是稱呼燕暮寒為燕明霁。

祝子熹瞥了一眼,淡淡地“嗯”了聲。

祝珩失笑,故意問道:“舅舅為何悶悶不樂?”

“你……”祝子熹想起祝珩曾經的剖白,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斟酌着問道,“這樁親事,你當真是心甘情願?”

從前受制于燕暮寒,但此時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發展,南秦大亂,只等一個契機,祝珩便可以奪回一切。

阿珩,沒必要再委曲求全了。

祝子熹想這樣勸他,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到了祝珩帶着笑的回答:“我心甘情願,亦求之不得。”

祝子熹:“……”

好吧,不用勸了。

燕暮寒和他想象中的出入很大,樣貌和祝珩也算登對,就是脾性暴戾,前些日子他還撞見燕暮寒整頓守衛軍,一身兇性,但好在聽祝珩的話。

也算是一樁良緣,祝子熹苦中作樂的想。

根據民俗,成親前一天,新人要分開休息,祝珩跟着祝子熹回了祝家的老宅,明日早起迎親,來此處接燕暮寒。

兩個男人的成親儀式辦的轟轟烈烈,十裏紅妝皆有,除了燕暮寒穿的不是嫁衣,其他都和男女成親沒有區別。

這是祝珩和燕暮寒共同商議決定的,是兩人給彼此的盛大儀式。

睢陽城內也傳開了,百姓們錯愕不已,好男風本就不是正途,更不必說這樣大張旗鼓的張羅成親了。索性燕暮寒早就料到了這一點,提前幾天就命城中守衛的官兵巡街,武力鎮壓之下,無人敢指指點點。

是故上元節當日,這一樁驚世駭俗的男子迎娶男子的親事辦的順順利利。

吉時之前,祝珩帶着由啓閑光率領的遠征軍組成送親隊伍,打馬過長街,浩浩蕩蕩的來到了燕暮寒住的地方。

祝珩坐在馬背上,視線掠過街道旁邊的一草一木,他上次來睢陽城時還感懷遭遇,心情低落,而今不過二十有二,就按照古老鄭重的儀式來迎娶新娘了。

世事變遷,不啻于從深淵谷底升至雲霄,這都是燕暮寒帶給他的。

燕暮寒。

祝珩默念着這個名字,心裏湧起一陣暖流,他曾以為自己一生孤寡,會受病痛折磨而亡,就像他名字裏的“珩”字一樣,寓意美好,用來取名卻是大兇,一般的命格壓不住。

迎親的隊伍來到了目的地,祝珩望着鋪向院子裏的紅毯子,心情激蕩,臉上浮起一陣興奮的神色。

他願意相信命理之說,遇到燕暮寒大概補全了他命格中缺失的一部分,讓他能壓得住“珩”字,也能在困難重重的命格裏披荊斬棘。

燕暮寒沒有蒙蓋頭,一身豔麗的喜服映得他眉眼明熠,他被祝珩調教得平素裏喜怒不形于色,适逢成親的大喜事,終于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笑得燦爛。

“诶!新娘子別跑!”

祝珩剛下馬,就聽到喜婆急切的呼聲,他猛地轉過身,就看到沖着他跑來的燕暮寒,他像是不遵禮數的少年,等不及要與心上人私奔,甩下一衆仆從飛撲進祝珩的懷裏:“長安!”

祝珩被人撞了個滿懷,下意識伸出手臂護住燕暮寒的腰:“小心。”

“祝長安,我履行諾言了。”燕暮寒貼在他的耳邊,聲音裏是滿滿的笑意,“我來嫁你了。”

周遭都是打趣聲,祝珩穩了穩心神,偏頭在他的耳朵上落下一吻,打趣道:“這麽迫不及待嗎,都不等我進去背你出來。”

背新娘出府是娘家人應該做的,但燕暮寒孤身一人,商定時祝珩攬下了這活。

燕暮寒但笑不語,認下了恨嫁之名,只在心裏默默腹诽:我哪裏舍得讓你受累背我。

迎親回程又和商定好的不同,燕暮寒沒有坐轎子,與祝珩一同騎馬去祝家,若不是怕祝珩不适應,他還想與祝珩同騎。

殊不知祝珩已經在心裏慶幸了,多虧祝子熹并未跟随迎親,否則看到燕暮寒這般不守規矩的行為又要吹胡子瞪眼。

到了祝家老宅,祝子熹已經在喜堂裏等候了,祝珩牽着燕暮寒跨過火盆,喜婆在一旁高喊:“新娘跨火盆,一世一雙人!”

因着男子不能孕育子嗣,跨火盆的吉祥話是燕暮寒親自改的,其中也包涵了他的私心。

看着兩人攜手走近,祝子熹心中動容,他在長姐病榻前的承諾也算是做到了,祝珩有了陪伴身側的心上人,如今身體好轉,平安喜樂。

“舅舅。”

“舅舅。”

兩道聲音先後響起,喚回了祝子熹的思緒,他點點頭,無奈失笑:“好好好,先拜堂吧。”

改口要在拜堂之後,但祝珩一喊舅舅,燕暮寒就坐不住了,疊聲叫過去,像個莽撞又率真的孩子,急切的想要融入祝珩的世界。

喜婆将兩人落下的牽紅遞過去,高聲喊道:“一拜天地,鞠躬,敬蒼天,敬厚土——”

“二拜高堂,鞠躬,拜列祖列宗——”

“夫妻對拜,鞠躬,地久天長——”

“新郎新娘入洞房!”

作為新娘,燕暮寒被送入洞房,祝珩在前廳招待賓客。

迎親的遠征軍被安排在一張桌子上,将士們還沒從拜堂中回過神來,臉上殘留着驚愕的表情。

“軍師是新郎?”

“送入洞房的是将軍,将軍怎麽會是新娘子,他哪裏像新娘子了?!”

他們跟着燕暮寒征戰沙場,拼死厮殺,完全想象不到燕暮寒雌伏于男人身下的樣子。

軍師還是那種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書生。

一桌子人面面相觑,有種三觀崩壞的感覺。

啓閑光大咧咧地擺手:“新郎新娘只是給外人看的,興許床上就反過來了呢。”

“說的也是,将軍那麽寵軍師,說不定是故意做新娘,來哄軍師開心的。”

這麽一想,大家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開始吃吃喝喝。

與喜宴上的熱鬧氣氛不同,城外一架馬車正快速駛來,馬車上氣氛嚴肅,長須白髯的老者微阖眼皮,指節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着膝蓋。

“大人,馬上就到睢陽城了,睢陽城最近守衛森嚴,我們的人沒有弄到進城的通牒。”

沈問渠睜開眼睛,眼底滿是經歷過歲月蹉跎的滄桑:“想辦法聯系祝子熹。”

“是。”侍從應下來之後,又擔憂地問道,“大人,六皇子真的沒死嗎?”

沈問渠搖搖頭:“不知道。”

侍從急了:“那您千辛萬苦過來,萬一他死了,豈不是白費周折?”

沈問渠沉聲斥道:“議論皇子生死,你的規矩學到哪裏去了?!”

侍從連忙低下頭:“是屬下的錯。”

“死沒死,總得來看看才知道。”沈問渠揉了揉眉心,嘆道,“去吧,我靜一靜。”

侍從退下。

沈問渠暗自在心裏嘆了口氣,無論祝珩死沒死,他這一趟都得過來。

先帝高瞻遠矚,留下他和祝澤安一文一武為南秦保駕護航,可惜祝澤安身死,只剩下他。

先帝逝世之前曾與他密談,祝家世代忠臣良将,要保南秦昌盛,必須善待祝家。

但若是祝家不忠,先帝亦提前準備了應對之策。

只可惜祝家忠心未改,德隆帝卻一意孤行,削弱祝家,致使睢陽城被破,連失十二城。

南秦終究走到了先帝最擔憂的處境。

祝子熹操控睢陽一役翻案,可能是想求個公道,也可能是另有所圖,端看銷聲匿跡的六皇子是生是死。

沈問渠此番前來,就是為了探明此事。

若祝珩死了,事情就簡單了,如若祝珩活着,南秦怕是很快又要掀起腥風血雨,他必須提早應對。

侍從很快回來,臉色古怪。

“聯系上祝子熹了?”

侍從搖搖頭:“還沒有,但我聽說了另一件事,城中在辦喜事。”

沈問渠一愣:“喜事?”

“對,一樁男子與男子的親事。”侍從指指不遠處的城牆,暗自咋舌,“那新人的來頭很大,連城牆上都挂滿了紅燈籠,敲鑼打鼓,在城外都能聽到動靜。”

男子與男子成婚……

一生克己複禮的沈閣老面目扭曲,深吸一口氣,語氣鄙夷:“大抵是北域那蠻橫無理的異族,做出這種事,簡直傷風敗俗!”

新房裏,燕暮寒揉揉鼻子,連續打了幾個噴嚏。

他只坐了一會兒就覺得無聊,在房間裏走走逛逛,瞅見被子凹凸不平,掀開一看,上面撒滿了桂圓紅棗花生。

都是求子的習俗。

燕暮寒剛要翻臉,目光一瞥,看到一片紅色的紗布,他忽然想到什麽,伸手拽住那片紅紗。

兩秒後,燕暮寒悄悄紅了耳根。

上次被長公主打斷,他那嫁衣沒有被祝珩親手剝下來,原以為祝珩忘記了,沒想到竟然将嫁衣帶來了。

燕暮寒撥了撥耳墜上的流蘇,一張臉熱得能冒出氣來。

今晚就是名正言順的洞房了,他要……

“将軍,将軍!出事了!”

啓閑光急促地拍着房門,燕暮寒皺了下眉頭,将嫁衣塞回被子下面,打開門:“怎麽了?”

啓閑光快速解釋道:“王廷有變,佑安被金折穆帶走,長公主知道後串通幾個部族的部主,帶兵闖進了王廷。”

燕暮寒愣了一瞬,沉聲道:“她是想造反嗎?!”

“大概是為母則剛吧。”啓閑光沒想到自己脫口而出的一句話,會令燕暮寒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将軍,你怎麽了?”

燕暮寒攥緊了拳頭,搖頭:“沒事,王廷的情況如何?”

“王廷已經被控制,有人持軍令想調兵,都被天堯和穆爾坎摁下了。”啓閑光語氣嚴肅,“将軍,我們必須盡快趕回去。”

錯失先機,再動手就遲了。

燕暮寒閉了閉眼,心裏有了決定:“收拾一下,即刻出發。”

“是。”啓閑光應下,轉過身,正好遇到了祝珩,“軍師……”

祝珩颔首:“事不宜遲,快去吧。”

知道他們兩個有話要說,啓閑光沒有打擾,連忙跑開了。

燕暮寒扶着門的手用力,指尖發白:“長安,你都聽到了?”

祝珩點點頭,他在喜宴上看到啓閑光急匆匆跑過來,一猜就知道可能是王廷出了事。

燕暮寒雖然沒有告訴他在謀劃什麽,但祝珩感覺得出來,這件事很重要。

“洞房,我可能不能留下了。”燕暮寒語氣晦澀,這是他夢寐以求的成親儀式,本想盡善盡美,但終究還是要留有遺憾。

似乎他和祝珩經歷的每一件事,都會出點岔子。

“這件事事關北域的權力更疊,與你我日後的生活息息相關,我必須盡快回去,你若是不想讓我回去,那……”

“回去吧。”

“那我虧欠……嗯?你同意讓我回去?”

祝珩上前一步,握住他繃出了青筋的手,眸光溫柔,給人一種能包容一切的安心感:“記得你欠我一個洞房夜,我等你平安回來,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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