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重游

東宮太子府一直沒有人住,之前大皇子因為不是嫡皇子,無法成為太子,後來的秦翮玉被冊封為太子,直接登基,也沒有搬進過東宮。

祝珩是這一代住進來的第一任主人。

“嫡皇子最遲也該在加冠時被冊立為太子,兩年前,舅舅還以為我能搬進來。”祝珩環視四周,“結果我被派去了四水城。”

比起王宮,東宮修建得并不算奢靡,大抵是怕将來的儲君貪圖享樂。

燕暮寒将羅明良打發到角落裏,亦步亦趨地跟着祝珩閑逛:“你後悔了嗎?”

被派去四水城,見到我,又被擄去北域。

他能将愛意傾情訴說,卻無法徹底改掉患得患失的毛病。

祝珩搖搖頭:“不是後悔,就是覺得這裏也沒什麽值得追求的,還不如去四水城,去見你,去北域。”

曾幾何時,東宮也是他想進入的地方,如今時過境遷,他對嫡皇子,對太子之位的執念早就淡化了。

這偌大的南秦沒給他留下太多美好的回憶,如果不是為了報仇,一輩子不回來也好。

太子府一直有人打掃,祝珩在石凳上坐下,張開胳膊,悶聲悶氣地撒嬌:“皇妃,要抱抱。”

燕暮寒上前一步,看着祝珩圈住他的腰,将臉貼在他的腹部,頭頂露出一個發旋。

俗話說:一旋人,二旋鬼,三旋兇過鬼。意思是一個發旋的人上輩子也是人,脾氣溫和。

燕暮寒覺得這話沒有依據,祝珩看上去溫和,實際上骨子裏是個很有脾氣的人,鮮少在人前露出脆弱的樣子。

所以每當祝珩表現出依賴他的樣子,燕暮寒都很珍惜:“夫君不開心嗎?”

燕暮寒快速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今天發生的事情,不記得哪裏會讓祝珩不開心,難不成是在為大皇子的死而傷心?

“不算是不開心,就是有點唏噓。”祝珩在他腰間蹭了蹭,聲音透過布料傳出來,聽起來悶悶的,“我只是覺得南秦現在就像一盤散沙。”

他再怎麽說也是南秦人,沒辦法對南秦的衰落無動于衷。

“這裏是祝家世代守護的疆土,外公和大舅舅為了這片土地抛頭顱灑熱血,江山萬裏錦繡如畫,如今卻寸寸淪陷,山河不再。”

祝珩覺得可惜,覺得痛心,覺得遺憾。

他洩了氣,神色低落,眼角眉梢透着消沉,燕暮寒拆開玉冠,溫柔地理着他的長發:“我相信你。”

長發如雪,流動在祝珩的肩頭,他擡起頭,眸光湛湛。

燕暮寒再也忍不住,低下頭,在他的發頂落下一個輕吻:“你會讓這裏恢複成以前的樣子,會讓南秦變得比曾經更加繁華。”

早在花神節對視的第一眼,他就篤定的相信這件事。

愛人的鼓勵讓祝珩一掃心中的煩悶,他叫來羅明良,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可認識羅京春羅太醫?”

羅明良愣住:“殿下知道家父?”

竟然是一家子,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祝珩颔首:“羅老太醫曾為我母後看診,我聽說過他。”

羅明良面上飛快地閃過一絲驚慌,祝皇後的事一直是太醫署裏的禁忌,無人敢提。

“是家父的榮幸。”他畢恭畢敬地低下頭,心中惴惴不安,祝珩為何會提起祝皇後一事,是随口一說還是有心探究?

“羅老太醫現在何處,還在太醫署任職嗎?”

羅明良躬身一拜:“勞殿下挂念,家父年事已高,幾年前就告老還鄉了,如今在老家休養。”

祝珩追問道:“羅太醫的老家在哪裏?”

羅明良捏緊了手,掌心裏是細細密密的汗:“是邊陲小城,靠近西梁,殿下應當沒有聽說過。”

燕暮寒一臉不耐,沉聲斥道:“究竟是哪裏?”

羅明良吓得一哆嗦,恭恭敬敬地回答:“是卧佛城。”

“卧佛城,城中盛行佛教,一座卧佛像引得無數僧侶前往朝拜。”祝珩打量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笑笑,“羅太醫自謙了,卧佛城可不算邊陲小城。”

“比不得大都繁華。”羅明良抹了把頭上的汗,心道不妙,“殿下見多識廣,是微臣考慮不周,還望殿下恕罪。”

祝珩失神了一瞬,搖搖頭:“無妨,羅太醫可能不知道,我從小在佛寺裏長大,對這些事比較清楚。”

算起來,他也該去明隐寺看看了。

和羅明良聊完,祝珩就開始計劃去明隐寺的事情,明隐寺在城外京郊,大軍在城外守着,孫信正不會輕易放他們離開都城。

來的太匆忙,應該先去一趟明隐寺的。

祝珩嘆了口氣,靠在燕暮寒懷裏午睡,思索着怎麽能找個借口出城,剛殺了大皇子,他暫時不想動幹戈。

燕暮寒睡覺喜歡緊緊地抱着人,天氣冷的時候還好,眼下慢慢熱起來,祝珩睡了一會兒就被熱醒了。

燕暮寒睡着的樣子很乖,祝珩端詳着他,怎麽也沒辦法将他和接風宴上的人聯系起來。

“長安,你怎麽醒了?”

祝珩拍拍他的後背,也不知道小狼崽有什麽特殊的本領,總能快速發覺他是醒是睡:“沒醒,快睡吧。”

燕暮寒不禁哄,很快閉上了眼睛。

祝珩陪着他又睡了一覺,下午的時候,沈問渠帶人來拜訪。

祝珩在接風宴上的表現透露出了對皇位的意向,沈問渠和清黨的官員們商議了一番,最終還是決定來見見他。

“他們在這個節骨眼上過來,是想投誠?”燕暮寒打着哈欠,睡眼惺忪。

祝珩伸手揉了把他睡得亂糟糟的頭發:“除了我,他們現在也沒其他選擇了。”

大皇子已經被殺了,其他的皇子沒有孫黨那樣的倚靠,無法和秦翮玉競争皇位。

不過沈問渠來的比祝珩想象中要早,不見得是投誠,大概只是探探他的口風。

畢竟挑選站隊還有一個重要的考量因素,萬一挑中的儲君被夫人哄騙,将國土拱手讓給敵國就不好了。

祝珩收回手,順路捏了一把燕暮寒的臉,啧啧道:“公子生的俊朗,當得起十幾城聘禮。”

燕暮寒一臉懵:“?”

祝珩有意晾着沈問渠等人,喝了杯茶,才慢條斯理地挽着燕暮寒出去。

“見過殿下,見過皇妃。”

祝珩打眼一掃,一共來了六個人,他随意地擺擺手:“諸位久等,都起來吧。”

沈問渠等人依次坐下,有一名官員道:“吾等此番前來,是為了恭賀殿下入主東宮。”

恭喜他入主東宮,和恭喜他被冊封為太子一個意思。

祝珩挑起眼簾,饒有興趣地打量着他:“何山大人這說的是哪裏的話,太子還在宮中等着登基呢,父皇的遺诏,本宮可不敢違背。”

皇子到了一定的年紀,都要進入朝堂歷練,祝珩是個例外。

但他沒有進朝堂,卻能一口叫出官員的名字,這點讓沈問渠吃了一驚。

何山在朝中擔任禦史,性情憨直,藏不住心思:“先帝身體康健,卻突然駕崩,當時只有十三皇子在禦前侍奉,究竟發生了什麽不得而知,微臣認為此事有諸多疑點。”

“哪裏有疑點?”祝珩把玩着燕暮寒的手指,語帶嘲意,“十三弟在旁侍奉,孝心在一衆兄弟中拔得頭籌,所以父皇讓他繼承皇位,不是很合理嗎?”

何山噎了下,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六皇子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明眼人都能聽出他在懷疑秦翮玉和孫黨蓄意謀害德隆帝,可祝珩卻輕描淡寫的将此事歪到孝心上。

沈問渠站起身:“十三殿下孝心可鑒,諸如殿下您等皇子亦有盡孝之心,可他們卻沒能進入——”

“等等。”祝珩笑着糾正道,“別諸如我,我是祝家兒郎,對秦家确實沒有盡孝之心。”

孫信正下手太快,不過這樣也好,省了他的麻煩。

“我不想摻和你們的事情,這天下一日姓秦,我就一日是外人,也摻和不了。”

祝珩掃過一衆神色迥異的官員,沈問渠想帶人試探他的口風,他也想試探一下他們的态度。

要他再為秦氏王朝賣命是不可能的,他要為祝家,為他母後讨回一切。

祝珩伸了個懶腰,下逐客令:“諸位回去想想吧,我和皇妃還要出去游玩,就不招待你們了。”

不等他們挽留,祝珩就拉着燕暮寒離開了,兩人徑直出了東宮,往街上去。

身後,沈問渠等人面面相觑。

“他殿下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還不夠明顯嗎,他想颠了南秦王朝,改朝換代。”

“可他是南秦的皇子啊!”

沈問渠垂下眼簾,輕輕嘆了口氣:“他雖然是南秦的皇子,但他不姓秦。”

他姓祝,從一出生開始,就被皇室抛棄,他是祝子熹親手養大的孩子,心自然是偏向祝家的。

何山眉心緊蹙:“他在逼我們做出選擇,沈老,你怎麽看?”

沈問渠整理了一下衣袖,背着手往外走:“我看大家可以回去了,回去好好想一想,我們想看到的究竟是盛世繁華,百姓安居樂業,還是秦氏皇朝百年不倒。”

另一邊,出了太子府,祝珩和燕暮寒來到了舉辦花神節的主街。

“當時你我就是在這裏相遇的。”祝珩順着樓梯往上走,在第五級停下,居高臨下地看着燕暮寒,“你那時候特別瘦,特別矮,我心想這是哪裏來的小孩子,看上去真是可憐。”

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人,只是中間隔了将近十年的歲月。

燕暮寒扶着欄杆,望過這漫長的歲月,目光落在祝珩身上:“你那時候就很好看,我想這麽好看的人,一定特別善良,就耍了點小聰明,讓你救救我,讓你帶我走。”

這是祝珩沒有想起來的事情,他心裏一緊:“我帶你走了嗎?”

“嗯,你救了我一命。”

是你親手拉住了我,将一個孤魂野鬼拉回人間。

此時不是花神節,街上的人不算太多,祝珩和燕暮寒相貌出衆,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南秦經常出風流佳話,是以姑娘家熱情大方,不羞于示好。

有女兒家躍躍欲試,想給他們遞手帕,可惜還沒走上前,就看到站在樓梯下的男子大跨步跑上去,一把将另一名白發男子抱進懷裏。

兩人神色親密,俨然是一對。

不過白發,讓人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長安,好多人在看你,你當時戴了面紗,今日也該戴上的。”燕暮寒小聲嘀咕,頗有些耿耿于懷。

祝珩心下好笑:“當時是為了遮這一頭白發。”

“那如今呢?”

如今不用遮了,他不再以此為恥辱,不再自視不祥。

祝珩笑着回抱住他:“如今我要光明正大地牽着你,走遍大都,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再是當年那個小可憐,你是我的皇妃。”

燕暮寒是個嚴格的執行者,祝珩說走遍大都,他便當了真,當即拉着人穿街過巷,昂首挺胸向前走。

比打了勝仗帶兵回來還要得意。

祝珩無奈又好笑,被人看得不自在,但又不忍心反悔,他可舍不得小狼崽露出委屈巴巴的模樣。

還好只走了兩條街,東宮的奴仆就急匆匆地趕來了:“見過殿下,見過皇妃。”

祝珩如蒙大赦,連忙問道:“你急急忙忙過來,可是出了事?”

奴仆回道:“十三殿下來了東宮。”

他前腳剛見過沈問渠等人,秦翮玉後腳就來了,消息有夠快的。

祝珩斂了斂眸子:“他要見我?”

“是。”奴仆又補充道,“不止是十三殿下,還有二殿下,三殿下……所有的殿下都來了,還帶了行囊。”

祝珩來了興趣:“哦?”

這是要鬧什麽妖?

“兄弟情深,他們說要在東宮陪殿下住一段時日,和殿下敘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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