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中毒

祝珩納悶,他和這些人之間有過兄弟情誼這種東西嗎?

回府時想了一路也沒想出來,在他的印象裏,這些人巴不得離他這個不祥之人遠遠的,怎麽會上趕着湊過來。

難道是覺得這一點裝出來的兄弟情能讓他心軟,手下留情?

那未免太天真了。

“我的兄弟們都搬進了東宮,看來咱們無趣的生活要有樂子了。”

都是養尊處優的皇室子弟,各個有脾氣,住在宮裏隔了十幾座宮殿還會争寵打架,如今搬到同一個屋檐下,指不定鬧騰成什麽樣子。

祝珩屬實沒想到會有這麽一遭,所有皇子擠在一座府邸裏,簡直是匪夷所思。

燕暮寒一點也不高興,來了這麽多礙眼的人不說,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祝珩的話,什麽叫無趣的生活?!

和他在一起很無趣嗎?

燕暮寒眼皮一垂,周身散發出冷意,總不能上一秒剛對着他說完情話,下一秒就厭倦他了吧。

不對,或許祝珩不是厭倦他,只是厭倦了和他在一起的生活。

他不知書達理,不溫柔可意,陪祝珩看書經常會睡着,更不必說和祝珩對弈了,作弊都贏不了。

愛意還存在,只是在一起生活失去了激情。

燕暮寒登時警惕起來,尋常人家的愛磋磨在柴米油鹽之中,枯燥的生活過得久了,祝珩無法滿足,對他的愛也會漸漸消失。

不行,得想個辦法拯救他和祝珩的感情。

燕暮寒如臨大敵。

祝珩渾然不知他的皇妃精神緊繃,試圖保衛他們“搖搖欲墜”的愛,他忙着思索孫信正這一步棋是什麽意思。

将秦翮玉放在他身邊,就不怕他将人殺了嗎?

本以為是局毫無懸念的死棋,突然生出了有趣的變故。

兩人懷着不同的心思,回到了太子府。

一進門就看到了堆滿院子的箱子行李,仆從們忙前忙後地整理,府內一片嘈雜。

按理來說,如今祝珩住在東宮,其他人想搬進來得經過他的同意,但中間別着一個名為太子的秦翮玉,這一切都變得無規無矩了。

不僅行徑沒有規矩,就連那一紙冊立太子的诏書都不合禮數。

祝珩眼底閃過譏諷,好整以暇地打量起自看到他後就啞巴了的皇子們,這其中有他的兄長,也有他的弟弟,除去死了的大皇子和夭折的四皇子,攏共有十個人。

有意思的是,這十個人裏只有三皇子和十一皇子是同一位妃嫔所生。

德隆帝怎麽有臉宣稱深情,不覺得羞恥嗎?

“六皇兄,你回來了。”秦翮玉率先迎上來,在距離兩步遠的時候停下,頗為警惕地看了眼燕暮寒。

到底是年紀輕,盡管努力掩飾,還是能看出發自內心的恐懼。

其他皇子沒有上前,祝珩心下了然,這些人恐怕都是被逼着來的:“沒想到一回來,十三弟就給了我一個大驚喜。”

“我不敢居功,這是皇兄們共同的主意。”秦翮玉比佑安還小幾歲,剛到祝珩胸口,“這兩年裏,六皇兄音訊全無,我們大家都很想你,如今終于盼到你回來了。”

燕暮寒默默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他算是見識到了什麽叫說的比唱的好聽。

祝珩不置可否,揮揮手讓所有人都進了大堂,他走的累了,想坐下歇歇。

秦翮玉名為太子,但礙于燕暮寒,沒敢去坐主位,混在一群皇子中間。

祝珩覺得有趣,現在這群人看到他跟耗子見了貓一樣,連和他坐在同一個屋檐下都覺得難耐,還有心思與他談心敘舊嗎?

“各位皇兄皇弟想怎麽和我敘舊,是想回憶一下我們之間結的仇嗎?”

這些人沒有像大皇子一樣踩到祝珩的底線,頂多是落井下石,他不介意逗一逗老鼠。

“兄弟之間哪裏有隔夜仇,六皇弟說笑了。”年紀最長的二皇子幹笑兩聲,他已經成家立業,無心權勢,早早出宮建了府,今日也被硬拉過來。

祝珩輕嗤了聲:“二皇兄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和稀泥,好像全天下就你一個好人,當年我在宮宴上被推下水潭,怎麽就不見你跳出來說一說手足情深?”

秦翮玉見勢不妙,讓人沏了茶,親自為祝珩端過去:“六皇兄喝點茶,消消氣。”

祝珩瞟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笑:“多謝十三弟。”

他端着茶,用蓋子撥了撥,燕暮寒伸手攔了下,被祝珩躲開了,端起杯子湊近唇邊。

“好茶,十三弟有心了。”

秦翮玉有些羞澀地擺擺手:“六皇兄喜歡就好。”

年少時的欺負不過是孩子撒氣,值得記那麽多年嗎?

二皇子皺了下眉頭:“六皇弟,大家都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二哥掏心窩子問你一句,你害死大皇兄還不夠,真的想将所有的兄弟都逼死嗎?”

此話一出,不少皇子都露出了贊同的眼神。

燕暮寒忍不住笑了,他算是看明白了,這二皇子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性格,說好聽點是心寬,說不好聽就是慨他人以慷。

“什麽叫他害死大皇兄?”

這種人放在話本裏,就是自以為正義凜然的角色,表面看是在據理力争,其實心都是偏的。

燕暮寒抱臂而立,鋒利的視線像刀一樣刮過去:“人是我殺的,你要是想唱兄弟情深的戲,別只是張張嘴,拿起刀與我一戰,為你敬愛的大皇兄報仇。”

他們北域兒郎潇灑豪放,你若是看不慣我,那就來挑戰我。

二皇子臉上頓時失了血色,他再怎麽不關心朝政也聽說過燕暮寒的兇名,這人在戰場上殺的人根本數不清。

大皇子的慘死還歷歷在目,讓他心驚膽寒。

眼瞧着他縮着脖子裝啞巴,燕暮寒嘲諷道:“都是嘴上說說的假把式,就你們也配和長安流着同樣的血。

祝珩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他在想,是他要逼死兄弟們嗎?

他名正言順的報仇,變成了謀殺兄長,為什麽這些傷害過別人的人,能厚着臉皮去指責受害者?

兄弟之間确實沒有隔夜仇,他們是隔年仇。

祝珩捏了捏眉心,心裏疲乏,連表面上的平靜都裝不出來了:“各位想住就住過,不過我這裏廟小,塞不下侍奉的人,大家正好自食其力。”

祝珩命人關了太子府的大門,将一衆侍從們趕了出去,連做飯的廚子都沒有留下。

皇子們瞠目結舌:“如此這般,是想餓死大家嗎?”

祝珩輕飄飄地丢下一句:“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我就是這樣長大的,大家要與我談兄弟情誼,不如先試試我這些年過的是什麽日子。”

這對養尊處優的皇室子弟是莫大的打擊,比實打實的報複更讓他們難以接受。

回了房間,燕暮寒悶悶不樂,欲言又止。

祝珩想不通他哪裏受了氣:“不喜歡他們住在這裏嗎?放心吧,他們明日就會哭嚷着要離開。”

由奢入儉難,嘗過了被服侍的滋味,又怎麽願意自己動手。

“我才不在意他們,惹我生氣了一刀一個。”燕暮寒撇了撇嘴,撲到祝珩懷裏,“長安以前吃了很多苦,我遇見你太晚了。”

原來是在心疼他。

祝珩輕嘆,心裏軟下來,燕暮寒關注的點總是很特殊,似乎一直都與他相關。

“十一歲遇到我還晚啊,再早一些,明霁是想給我做童養媳嗎?”

高門大戶會給兒子養媳婦兒,從小養大将小女娃放在身邊養大,作為童養媳,既能培養夫婦間的感情,這樣養出來的媳婦又很聽話,乖順。

祝珩調侃着,忍不住想了一下那個畫面:“我們明霁從小在我身邊養大,整日跟着我,黏着我,與我同吃同住,我作畫時研墨……”

他說了一通,突然間發現,除了同住,其他的事明心都做過。

但很奇妙,換成明心,祝珩只覺得這些事做起來像書童,如果是燕暮寒的話,平白就多了些許暧昧情愫。

看來還是得分人。

祝珩福至心靈:“給我做童養媳,你願意嗎?”

燕暮寒的耳朵紅透了,眼睛卻像亮的吓人,像是扭捏,又像是委屈:“你以前說過的,我本來就是你的童養媳。”

祝珩怔了一瞬,一些熟悉的畫面在腦海中浮現,那是在明隐寺裏,他和燕暮寒相對而坐,比劃着什麽,老和尚捏着佛珠,慈愛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

記憶的複蘇就像是潮水翻湧,一次兩次的細微突破口組合成一道大的裂縫,然後閘門打開,如同種子突破土壤,萬物複蘇。

祝珩全都想起來了。

在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傍晚,他想起了曾經遺忘的執念。

祝珩看着燕暮寒,眼底藏着千言萬語,他張了張嘴,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六皇子突然病危。

秦翮玉等皇子趕過去的時候,祝珩已經昏死過去了,藥也喂不進去。

“到底是怎麽回事?”

羅明良嘴唇顫抖,看了看燕暮寒,哆哆嗦嗦道:“六皇子中毒了,恐怕……時日無多。”

衆人大驚,但轉瞬心頭就湧上狂喜。

燕暮寒雙目赤紅,一把攥住羅明良的衣領:“你說什麽?!”

他環視四周,目光在所有皇子臉上劃過,聲音陰狠:“下毒之人,是誰?”

“皇嫂,你先冷靜冷靜,我們和六皇兄都是親兄弟。怎麽會加害于他!”秦翮玉叫了幾聲人,沒人來,他臉一黑,突然想起下人都被遣走了,“皇兄,你們快去宮裏,讓太醫都過來,勿必要治好六皇兄。”

中毒後時日無多的人怎麽可能治好?

三皇子和十一皇子主動攬下了這差事,急匆匆地往外跑,待出了東宮,又晃晃蕩蕩地放慢了腳步。

燕暮寒丢開羅明良,一把抱起祝珩。

“你要帶他去哪裏?!”

羅明良跪在地上,驚呼出聲:“皇妃,你這樣會害死殿下的,他活不過明天早上!”

燕暮寒閉了閉眼,啞聲道:“明隐寺,他暈過去之前,說想見見故人。”

“故人,難道指的是那老和尚和小和尚?”

“可是明隐寺不是在兩年前就被一場大火燒了嗎?老和尚下落不明,小和尚直接燒死了。”

燕暮寒抱着祝珩的手臂一緊,連呼吸都放輕了:“你們說什麽?”

二皇子長嘆一聲:“六皇弟離開大都太久了,還不知道這件事,就在他去往四水城後不久,明隐寺突然起了火,等到山下的人發現時,佛寺已經被燒沒了,只找到一具幼童的屍骨。”

燒沒了,燒死了……

燕暮寒眼底一片冰冷,他抱緊了祝珩,擡頭望向門外,明月高懸,院子裏一片亮堂堂。

月明星稀,正是殺人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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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請不要代入現代思維去看童養媳,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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