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銅錢
“莫非明霁是嫌我伺候的不好?”祝珩故作驚奇,從身後抱上來,下巴墊在燕暮寒的肩頭,“我很用心的,昨日說過要與你光明正大地走過全城,今早就特地在城中多繞了幾圈。”
燕暮寒:“……”
所以,全城的人和将士們都看到了他被祝珩抱着騎馬!
雖然很想宣示主權,但這種行為太過招搖,顯得他很沒用。
當然這只是令他不爽的其中一個小原因,最重要的是,他期待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你口中的伺候就是騎馬?”燕暮寒笑不出來,之前有多期盼,現在就有多無語。
收攏大權後,怎麽能不和心愛之人酣暢淋漓的大幹一場,想當初他解決王廷的麻煩後,最想做的事就是和祝珩在象征着至高無上權貴的龍床上颠鸾倒鳳。
算一算,從睢陽城趕過來,他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吃石榴了。
在鳴鳳殿那兩次只是開開胃,還不夠塞牙縫。
燕暮寒憤憤地揪着馬頭上的鬃毛。
在直白粗犷的北域兒郎心中,戰鬥和欲望都是不可違背的天性。
“是帶你一起騎馬,重點是我們一起,我帶你。”祝珩逐字逐句的糾正完,蹭了蹭他的耳朵,“也許是我用了容易讓你産生誤解的詞,那我重新說一次,我想帶你私奔。”
燕暮寒被回憶擊中。
他們第一次去延塔雪山就是騎同一匹馬,當時在馬背上,祝珩提到過祝子熹哄他練習騎術是為了以後能帶着心愛的人私奔。
“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就讓他們去處理吧,我帶你私奔。”
太犯規了,比起身體上的滿足,精神世界的豐富顯然更吸引人。
燕暮寒暗嘆一聲,握緊了他的手,祝珩的懷抱透着清淡祥和的檀香味道,讓他急躁的心慢慢寧靜下來。
喧嚣塵世,他只有在祝珩身邊才能獲得這種滿足感。
縱馬在林間穿梭,清晨帶着露氣的風穿林打葉,吹得衣襟上一片松香氣。
前方的路和記憶中的重合,在到達目的地之前,燕暮寒想起了祝珩要帶他去的地方——明隐寺。
明隐寺被一場大火燒成灰燼,之後沒有修繕過,院牆坍塌,裸露的石塊被吹出一片風化痕跡。
這期間不知經歷了多少風吹雨淋,祝珩踏過石階,在一片廢墟中尋找曾經的足跡,這裏是寺門,這裏是祈福的樹,這裏是他住的地方……如今都沒了,只剩下滿目瘡痍。
站在石塊中的祝珩背影蕭條,透着形單影只的孤孑感,燕暮寒心裏一疼,快步走到他身邊:“長安,你不要太難過了,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更改,佛家追求從容自在,過分在意會形成執念,不利于身心健康。”
這不像是燕暮寒會說出來的話,祝珩狐疑地看過去:“你還懂佛家追求什麽?”
“別人跟我說的。”燕暮寒停頓了一下,老實道,“是老和尚跟我說的,當年我将你送來明隐寺,還在這裏住了三天。”
那是他最美好的回憶,每日醒來就能看到祝珩,無論白天還是晚上,他們都在一起。
“我要走的時候,想帶上你,他告訴我從容自在,不要強求,不要太執着。”
這些話燕暮寒一直記在心裏,并不是因為贊同,只是想提醒自己,他的能力還不夠帶走祝珩,還不夠達成執念。
所以之後的七年裏,他忍辱負重,發展勢力,終于有了彌補當年的能力。
在東宮的時候,祝珩已經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花神節初遇,瘦弱的小異族抓着他的手,可憐巴巴地求救。
那雙眼睛和他記憶中的貍花貓重合起來,恍然之間,祝珩将小異族當成了正要被村下人打斷腿的貍花貓。
牽着手從長街跑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為他們提供了遮掩,他帶着小異族逃離魔爪,來到了僻靜無人的地方。
可惜不等他放走這只貍花貓,自己就因為舊疾發作暈了過去。
祝珩至今仍不知那瘦骨嶙峋的小異族是如何帶着他求救的,他醒來的時候,就在明隐寺裏。
高熱的三天裏,他的意識處于迷迷糊糊的狀态之中,但隐約知道發生了什麽,知道有人在他身邊照顧,他能感覺到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熾熱滾燙。
偶爾的清醒持續不了多長時間,但足夠他将小異族記在心裏。
當時的他不懂北域話,小異族不懂南秦話,交流全都靠肢體動作,亦或者是老和尚的翻譯。
老和尚年輕時曾四處訪游,精通南秦話和北域話。
帶着口音的古怪話語是他病痛折磨時唯一的樂趣,每次接觸到小異族那雙黑亮的眸子,祝珩的心都熱乎乎的。
除了老和尚和祝子熹,他從未遇到對他這般好的人。
好到他如同孩童一般,獻出所有的溫柔與真心,甚至許諾永遠。
——“我現在是奴隸之身,還有了殘疾,以後肯定沒有人願意和我成親。”
——“你是為了救我才受苦的,如果你願意,可以與我成親,我娶你。”
祝珩當時說服自己的理由是,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明知對方是一個男子,他還是許下了成親的諾言,似乎在沒有産生愛意之前,潛意識已經預見到了他們未來的非君不可。
再往後,就是分別與忘卻。
祝珩帶着燕暮寒在廢墟中穿梭,走一會兒停一下:“這裏是禪房,當時給你安排的房間就在這裏,但你每天夜裏都會跑到我的房間找我。”
仿佛一瞬間被拉回了曾經,燕暮寒的腦海中浮現出當年的畫面:“你起初不願意與我一起睡,後來見我蹲在腳踏上就心軟了,拖着虛弱的身體将我抱上床。長安,其實那時候我騙了你,我并沒有睡着。”
被狼群養大的燕暮寒很擅長僞裝成獵物,他故意裝睡,讓祝珩心軟。
時隔多年講出這個秘密,燕暮寒像個做了壞事的小孩子,偷偷去看祝珩的表情,卻發現祝珩眉眼含笑,并無驚訝:“我知道。”
小異族像只貓,裝睡的時候眼皮亂動。
“那你怎麽還把我抱上床?!”燕暮寒是真的驚訝,他一直以為祝珩沒看出來。
祝珩撓了撓他的手心,溫柔的語氣像上午的日光,暖暖的,不曬:“總不能讓你一個小孩子睡在地上,萬一着涼了怎麽辦,多可憐。”
當然他也有私心,一個人睡覺很冷,有只小異族陪着剛剛好。
驚訝過後就是得意,燕暮寒眉飛色舞,語氣篤定:“你一定是從那時候就喜歡我了,所以才舍不得讓我睡在地上,長安,你好喜歡我哦。”
明明滿懷愛意的人是他,卻偏偏要說對方情深。
祝珩知道,這是獨屬于小狼崽的別扭。
他樂于配合:“對,好喜歡你哦,所以早早把你定下來,讓你當我的童養媳,地上那麽冷,我可不能讓我的童養媳挨凍。”
燕暮寒一本滿足,問道:“之前聽他們說明隐寺失火,找到了一具幼童屍體,這寺裏不是只有你和老和尚嗎?”
當時皇子們還提到了一個小和尚,他不知道是誰。
祝珩心中悲痛:“你離開後不久,老和尚撿了個被丢掉的小孩回來,起名叫明心,是我的師弟。”
燕暮寒怔愣一瞬,下意識問道:“師弟?你出家了?”
“……當然沒有。”他倒是想,可惜老和尚不讓,說他紅塵中還有牽挂,因緣未了。
祝珩偏頭打量着燕暮寒,老和尚說的因緣恐怕就是他了。
“明心從小跟在我身邊,很早就剃度了,我與他情同手足,一直将他當成師弟看待。”
上天是公平的,剝奪了他和血親之間的聯系,就給了他明心,一個與他感情甚篤的小師弟。
只可惜琉璃易碎彩雲易散,美好的東西都留不住,思及此,祝珩心中悲戚,不由得長嘆了一聲:“他們所說的死者,大抵就是明心。”
他曾在睢陽城觀音寺祈福,求觀音菩薩保佑老和尚平安,買平安福的銅板還是明心給他的。
祝珩不受控制的想,會不會是因為他沒有給明心祈福,所以明心才會發生不測?
“長安,長安……”燕暮寒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只能抱住他。
在明隐寺待了幾個時辰,祝珩和燕暮寒為明心立了一座小小的碑。
“老和尚去哪裏了?”
祝珩搖搖頭:“不知道,我找官府裏處理此事的人問過,明隐寺失火後,只找出一具幼童屍體,老和尚杳無音信,失蹤了。”
了無音訊也比被燒死好,燕暮寒握緊了他的手:“老和尚有佛祖保佑,一定會沒事的。”
天快要黑了,因為明心的死,從明隐寺回到大都的一路上,祝珩的情緒都很低落。
每每想起,心裏就一陣抽痛。
本以為是尋常的分離,卻沒想到再回到大都,會面臨生死相隔。
祝珩心中悲痛,同時也有怒火燒起:“明隐寺一事定然不會意外,在我離開後就起了火,分明是有人想燒掉一切和我有關的東西。”
燕暮寒沒想這麽深,猝不及防聽到他的話,目光一凜:“是誰?!”
究竟是誰,這般痛恨祝珩,連一絲一毫他的痕跡都不願留下。
祝珩沒有回答,只是攥緊了缰繩,因為太過用力,手背上浮現出了青筋。
城門大開,将士們在附近駐紮,祝珩驅馬一路駛向大都的方向,卻沒有進城。
“先不回家,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天色已經開始黑了,祝珩要去的方向很遠。
燕暮寒剛想說要不明天再去,就聽見祝珩的聲音,如同來索命的惡鬼,陰森森的,透着冷意:“我帶你去給明心報仇,去為明隐寺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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