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車廂

去宜壽園的官路較為平坦,一直都沒怎麽搖晃,沐錦書在車廂內小睡了一場,醒來時便已到宜壽園。

午後夏日,還是有些炎熱的,沐錦書手裏便捏着個團扇,與兄長一起在園中長亭拜見太上皇。

前段日子太上皇體弱,聖上欲想将他接回皇城,但這人老了,就是有些固執,不願住宮中,單單一句苦悶,打發了來接他的人。

或許是二皇子從北疆率兵而歸的消息,傳到太上皇的耳朵裏,便可見的康健不少。

他們見到人時,太上皇正曬着太陽,等魚上鈎,得見三人的到來,才悠哉悠哉地坐起來。

太上皇把謝明鄞叫到跟前多看了幾眼,感嘆時光荏苒,心中欣慰。是較為欣喜的,尤其是在外歷練許久的謝明鄞。

太上皇對謝明鄞便多了幾句盤問,問在北疆的事,經了幾場戰役,殺了多少匈奴。

沐錦書也沒聽過謝明鄞的這些事,因此打心底還是有些好奇的,順便聽聽他有幾個紅顏知己。

太上皇還對他的戰役做了不少指導,雖然對陣沒出纰漏,但還可以做得更好,還叫謝明鄞從他那拿幾本兵書回去。

然後又把太子給教訓了一通,聽聞東宮的人在外毆打百姓,身為太子應親廉百姓,底下養的什麽人。

沐錦書瞧着皇祖父吹胡子瞪眼,只怕今晚太子和太子妃要在宜壽園留下了。

聽聞因這事,太子哥哥被聖上體罰,這會兒,來了宜壽園還被皇祖父給批。

把太子哥哥訓斥完,皇祖父撫了撫灰白的胡子,平複情緒後看向沐錦書,放緩了聲,溫和道:“還是我們昭寧最為乖巧。”

沐錦書忙福了福身,皇祖父便問她作畫的事,她将作的那幅松鶴延年圖呈上去,近來她有好好學習的。

太上皇觀摩着畫,微笑道:“筆墨妥善,靈氣動人,比以往長進不好。”

然後把沐錦書喚進了些,聞聲細語地講解,俨然一個慈祥和藹的爺爺,而兩個兄長站在底下眼巴巴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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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難怪沐錦書受寵,後宮皇子中就她這麽一位公主,沐家同太上皇交情又不淺。

待到講完,便已是晚膳之時,行宮的奴才早早将晚宴備好。

皇祖父是個喜酒之人,于是晚膳上衆人皆有飲酒,是一些清口的果酒,不易醉的。

這晚膳因此吃了許久,對皇祖父的這個酒,沐錦書很喜愛喝,早年聽他說過,是太後教釀制的,只不過如今已不在人世了。

沐錦書杯中空了酒,欲取壺自斟時,卻給身旁的那個人拿了去,她手頓在半空。

謝明鄞提着酒壺,側眸看向她,今日一下午二人都沒怎麽說過話。

二人相視片刻,沐錦書的面頰有淡淡的酒暈,輕蹙柳眉,不太高興,這酒不會醉人,她只是看起來微醺。

謝明鄞拿起她的酒杯,将其斟滿,然後遞給她,“吶。”

沐錦書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伸手去接,捏上酒杯,卻剛好觸摸到他的手指。

二哥的手指是暖暖的,修長分明,這簡單的觸碰卻讓她指尖一酥,沒能拈穩杯子,裏頭的酒灑幾滴在指間。

謝明鄞本想幫她,沐錦書卻将酒杯收了回去,不再去看他。

她将清甜可口的果酒喝掉,不經意地輕舐指尖的酒珠,舌尖粉潤潤的。

謝明鄞微愣,宴上還有他人,他不得不轉移目光,放下酒壺,扶額的手覆了眼。

書兒還是和以前一樣,總會有些不自覺的小動作撩撥他,而他也和以前一樣,要裝作熟視無睹。

好像要假裝不喜歡很難吧,尤其是在書兒面前,這個以前從來都不會提防他的妹妹。

他的确很疼妹妹,她也喜愛同他在一起,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情愫就變了。

她越是親近他,他便越是需要假裝得像個正人君子,甚至有時還會為她梳發,畫眉。

還想着再等妹妹兩年,和父親提親事,可他的僞裝還是露了餡。

兩年前的事是他不好,病得糊塗,錯把現實當作夢境,做了不該做的事。

直到醒來才知大事不好,可她沒給他見面的機會,甚至拒絕交流,就這樣被妹妹讨厭了。

如今是不用憂心如何應對妹妹喜歡擁抱的舉動,她不怎麽願理他了。

謝明鄞斟了杯酒,沐錦書看過來時,他已不再關注她。

天色已不早,旁的奴才點上了庭燈,清風朗月,蟲鳴聲聲。

坐于上位皇祖父開口要将太子留下來,是有他事單獨交談,桌上酒水已盡,便放另二人回城。

......

夏夜月明,回去的官道上飄蕩着點點螢火蟲,寧靜唯美。

沐錦書喝了點酒,本是有些困倦的,但現在不了,因為二哥上了她的馬車。

出林園時,馬廄的小厮過來說楚王府的馬匹吃錯了東西,是跑不得了,于是謝明鄞與她同乘馬車回城。

沐錦書端正地靠着白日裏她趴着小憩的軟枕,清冷的神色裏藏着一抹緊張。

車廂裏有一盞油燈,固置在車壁旁,雖然微弱,但不至于昏暗。

坐在車窗處的謝明鄞半靠着壁,雙眸輕阖,鼻梁高挺,側面的光映照在他面容上,顯得尤為深邃。

從上馬車到現在,沒怎麽說過話,似乎是不想使她過于在意他的存在,也似乎像是喝醉了。

方才晚膳時,謝明鄞和太子喝的是清酒,比果酒要烈得多,所以他拿她的酒壺時,沐錦書有些不高興。

如果謝明鄞真是睡過去了,沐錦書會自在很多,可他沒有。

不知車廂裏沉默了多久,謝明鄞忽然開口喚她,“書兒。”

沐錦書放于身前的纖手一頓,心間起了陣陣波瀾,這是他以前對她的昵稱。

謝明鄞輕輕擡首,“我們像以前那樣可好,我們做兄妹,我不打擾你。”

他的聲音低沉沒有雜質,帶着微微低落。

沐錦書沉默不語,兄妹?他們還能做什麽兄妹,哥哥才不會那樣對妹妹。

謝明鄞黯淡着眸光,輕聲道:“你若想嫁人,二哥給你找個最好的驸馬,有我在,他不敢造次。”

說到此,他停頓片刻,繼續道,“兩年前是二哥的不好,吓到你了。”

“你一直不見我,我不知怎麽跟你說,那天晚上我......”

沐錦書纖手一攥,慌亂地打斷他的話,“我不要聽。”

謝明鄞頓住話語,細長深邃的眼眸看着她的面容,馬車還在平坦的官道上行駛着,兩旁草木蔥茏。

沐錦書抿了抿唇,又将頭首垂下,才不要從他口中說出那晚的事,她羞恥于此。

謝明鄞沒有把話繼續下去,視線卻一直在她身上,馬車輕微搖晃了下,不經意間瞥見她藏在腰間的銀镂香薰球。

謝明鄞心間一頓,她戴着的......

那是他在北疆時讓一位名匠打制的,那時他時常想念她,想念她的溫軟。

回來之後,也沒機會當面給她,托人送出去後,又認為她不會攜帶。

謝明鄞神色緩和,他是想着用曾經的兄妹情誼求她原諒,不過妹妹好像不是很喜歡。

在燈火闌珊的車廂裏,謝明鄞探身緩緩向沐錦書靠近,她忙緊張起來,貼靠着車壁。

“你...你別過來!”

謝明鄞停在她身前,只聽腰間衿帶被輕輕一扯,沐錦書有些慌亂,按住他的手臂。

只見謝明鄞将那枚香薰球提入她眼簾,香薰球裏被她放了栀子花香,淡淡的香味,并不濃重。

他看了看,溫和道:“這個喜歡嗎。”

沐錦書面頰微紅,心間怦怦直跳,嘴硬道:“不喜歡。”

謝明鄞看着她的容顏,嬌美可人,帶着淡淡的果酒氣息,她不是在讨厭他,是在怕他,怕他什麽?

謝明鄞緩緩道:“不喜歡也不會戴着了。”

所以他們會是心心相印的嗎。

沐錦書眼巴巴地望着他,身子緊靠着車壁,眼裏藏的皆是慌張。

謝明鄞停頓片刻,低聲道:“書兒,二哥想你。”

言罷,他将身軀逼近,緩緩靠近那瑩潤的櫻唇,蜻蜓點水般地嘗了嘗淡淡甜意。

沐錦書怔在原地,能聞見二哥身上淡淡的酒香,心間猶如落入一塊石子,泛起漣漪。

謝明鄞淺淺一吻,又拉開距離,他高大的身軀遮擋了車廂裏的燈火。

沐錦書這才轉過神來,面頰嬌得能滴出水來,不知是想了什麽,纖手輕輕地打了一下他的俊臉。

這哪裏是打人,不痛不癢的。

謝明鄞與她四目相對,沐錦書眸色似水,嬌唇欲滴,不敢同他直視,下意識別開眼眸。

車廂內的氣氛凝固了片刻,謝明鄞低下眉眼,眸色中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失落,退回了原來的位置。

“是我魯莽了。”

作者有話說:

沐錦書(氣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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