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山雨
天色灰暗, 烽火縷縷。
士兵在林間潛行,謝明鄞本想潛伏于清豐鎮附近,怎知偵察兵不慎暴露了蹤跡。
在這清豐鎮藏的果然是南陽王麾下精兵, 沐錦書看來的确在此處。
昏暗的視線中,遠處山腳一陣湧動,衆軍停下腳步,随之南境士兵一湧而出,提刀持盾來勢洶洶。
兩軍交戰, 林間飛鳥驚起, 縷縷火勢升起,原本寂靜的夜裏厮打聲愈演愈烈。
謝明鄞持着長.槍裏與軍隊後方查看敵情, 正在此時,一抹身影手握兩把彎刀一閃而來。
謝明鄞手急眼快地以長.槍擋下, 猛然發铮地一聲,那人迅速拉開距離, 站于正前方。
來者正是敵方将領南陽王, 冷冷直視着謝明鄞, 手中把玩着彎刀。
謝明鄞率軍上萬,看來事情已經敗露, 是奉命前來抓拿的,與清豐鎮已無什麽好談的了。
此前曾在禦前一戰, 高襲敗于謝明鄞的長.槍,而這次将是真刀實槍的真打,必不再輸于他。
謝明鄞攥握着長.槍,冷聲質問道:“昭寧身在何處。”
高襲細微地挪動步伐, 對于他的質問置之不理, 滿心皆是沐錦書抵觸的畫面, 他就要應該早點動手,流了謝明鄞的孩子。
随即高襲持刀擊來,這片林間兩軍過招,火勢蔓延,二人打鬥不相上下。
直到謝明鄞的槍刃劃傷高襲的肩膀,滲出血跡,高襲退步站穩身姿。
謝明鄞再度逼問沐錦書的下落,高襲嗤了一聲,捂着肩傷潛入昏暗中,。
謝明鄞見此,提槍緊跟其後。
......
夜色越發深沉,不見月色,雲層濃厚。
山野之上的長亭燭火葳蕤,一衆兵衛看守在長亭之外,神色肅正。
蘭亭中,太上皇坐于薄團上,素白的衣袍席地而鋪,氣宇清冷,頗有閑雲野鶴的風範。
但沐錦書如今知道,這皆是表象,甚至她已看不懂皇祖父,和印象中的他相差極遠。
蘭亭位于高山之上,遠遠便可得見那青煙火光,想來可知兩軍相争。
一陣清風徐來,吹動絲絲皓發,太上皇望着數十裏外的火煙,淡漠道:“要落雨了。”
沐錦書微頓,側目看向太上皇的背影,年至花甲,依舊脊背挺直,不減當年,再次之前祖父皆是僞裝病弱。
太上皇的話音落下不久,亭外落起毛毛細雨,幾絲飄落在沐錦書的手背上。
沐錦書憂心忡忡地望着遠處的戰火,沉思片刻,開口道:“為何皇祖父不撤離。”
太上皇沒有回首看她,氣定神閑道:“看這一場好戲不好。”
沐錦書微微抿唇,謀策了這麽大的局,像是為重奪權勢,卻又對一切都輕描淡寫。
太上皇身形微動,語氣裏幾許興致道:“清豐鎮地形複雜,道路崎岖,不易多攻陷,楚王一時半會拿不下來。”
沐錦書則沉頓着,細雨來襲,遠處青煙濃了幾分,她終于忍不住道:“昭寧不能想通皇祖父謀劃這一切是為了什麽,昭寧認為祖父并不看重權位。”
太上皇轉而将手放在右側的桌案上,素白把腰帶間挂着一張雕刻朱雀的玉牌,證明着南境兵權。
他沉凝片刻,才淡淡道:“不是老朽追逐權勢,而是那個人視權如命,有什麽比毀掉更令人暢快。”
沐錦書低眸思索,他口中的那個人應是如今的皇帝,太上皇的親子,毀掉的是皇帝數十年的苦心經營。
“陛下是您的長子,能有什麽樣的怨恨久久放不下。”
言此,太上皇終于側首淡瞥她一眼,松口道:“皇帝同太後的脾性如出一轍,重利薄情,不容眼沙。”
皇帝是三十歲才登基的,那時太子三歲,謝明鄞則剛降生不久。
奪嫡激烈,成王敗寇,那一年死了太多的人。與皇帝同為兄弟的三名親王皆一一離世,不留活口,自此大慶多年無親王存在。
如今太子與二皇子長大成人,皇帝開始防範太子謀權,提拔二皇子與太子相互制衡,在皇帝眼裏權勢才是最重中之重。
太上皇癡癡地望着昏暗中山野崎岖的鎮子,尤為空靈,惆悵道:“清豐鎮...你知它為何名為清豐嗎。”
沐錦書一愣,這個地方她從未來過,石牌上寫的清豐鎮,還有随處可見的芍藥花。
太上皇随後淡漠一笑,心緒凝重,因為此處由名為清楓的太妃命名的鎮子,多年前她便死在太後的謀害之下。
其子齊王謝承玄便是當年奪嫡中,最為寄予厚望的,不過死于奪嫡失敗。
太上皇幽幽道:“原本這皇位是不會傳于皇帝的。”
沐錦書抿了抿唇,另一個念頭從心中浮起,開口道:“皇祖父是想毀了皇帝陛下,擾亂大慶,重立帝位。”
太上皇沒有言語,像是默認了此言,蘭亭間陷入短暫的安靜中,只見遠處的火光并沒被細雨熄滅,而是愈演愈烈。
沐錦書深深蹙眉,想起高襲所言的話語,野心大到妄想整個下來。
她道:“皇祖父不成想将天下交于南陽王?”
聽此,太上皇輕蔑地笑了一聲,“就憑高襲,也配我大慶的江山?”
沐錦書哽了哽喉,她實在是看不懂皇祖父的做法,“昭寧愚鈍。”
太上皇越發顯得深不可測,側目望一眼沐錦書,深邃的眉眼緩緩松懈轉而看向山中的戰火,道:“答案就在下面。”
沐錦書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戰火中是高襲與禁衛軍之戰。
太上皇緩緩道:“當年與皇帝同為兄弟的齊王有一子與二皇子同月降生,相差不過幾日。”
他言語淡漠幽冷,顯然話中有話,卻使得沐錦書心一突,為何提及此話......
太上皇的眸色晦暗不明,卻沒再将話語繼續下去,枯槁的手指在桌面轉動。
多年來他于宜壽園修身養性,就當真是在修身養性嗎,皇帝防範他插手朝政,宜壽園只是正合皇帝心意罷了。
“楚王是老朽一手培養而成的皇子,不管是兵法還是槍法,老朽皆毫無保留地教于楚王。”
太上皇言此,轉過首:“若複辟大成,老朽會将帝位傳于誰。”
氣氛變得沉凝不已,沐錦書不禁将身形往後靠,太上皇偏愛于二哥,其實早有跡象,此話已然不言而喻。
她越發覺得皇祖父陌生,不再是曾經那個對他們款款教導的長輩。
沐錦書像是想到了什麽,哽着聲道:“...那位齊世子呢。”
太上皇的面容上毫無情緒,停頓須臾,回道:“死了。”
這樣的回答越發證明了沐錦書心中的猜想,她的指尖止不住發顫。
從小到大,二哥的容顏一一在眼前浮現,兒時的、少年的、如今的。
二哥性情和雅,常常眼中含笑,與太子哥哥有所不同。
太子理應會是下一任帝王,是皇帝陛下親自教導,這是所有人都認為會注定的事。
“老朽舉兵複辟,不過讓皇帝嘗嘗退位的滋味,和權勢的流失。”太上皇幽幽道:“待老朽死後,皇位傳于楚王,高襲癡心妄想,還不夠格。”
蘭亭外的雨水越發落大,細雨飄了進來,這個夜色越發喧鬧。
沐錦書低垂着眼眸,指尖輕攥衣裙,開口回道:“二哥不會同意的,他所追逐的從來都不是名利,祖父不能将自己的意願強加在二哥身上。”
沐錦書看向太上皇,“祖父之所以不撤離,是知道率領禁衛軍的将領是二哥,祖父幹脆一步做不二休,将二哥制服,意圖納入麾下。”
如果皇陵的事順利進行,太上皇于南境反動,相信早已做好了一切的準備。
太上皇依舊神色不改,正因楚王無心奪嫡,完成不了他的夙念,他便做這個惡人。
正此時,漆黑的山野之中山體滑落岩石,直沖戰火之中,聲聲滾動聲,回響在山間。
沐錦書被聲響打斷思緒,站起身來,緊張地查看底下戰役,岩石直沖禁衛軍,只怕是要死傷無數。
只見戰火被雨水澆滅,顯然這是清豐鎮的防禦,是早已備好的巨岩,禁衛軍不得不撤退。
沐錦書行出蘭亭,看着底下的情形,雨水落在她的面容上,二哥就在山野之中,卻與她遙遙相隔。
沐錦書轉過身,哽咽道:“皇祖父收手吧,趁一切都還沒有發生,昭寧不想見到那一幕。”
這将打破如今所有的平靜,朝廷動蕩,四分五裂,二哥與太子為敵?她不願見到。
蘭亭中的太上皇神色逐漸冷肅,脊背挺拔,頗為威嚴。
沐錦書眼中含着的淚滑落而下,與雨水混雜,“您是二哥最敬仰的人,他得知您駕薨後食不下咽,在靈棺前跪了七日,若是他知道您謀劃的這一切會有多難過。”
太上皇久久不語,最終長袖一揮,兵衛押住沐錦書,不顧她的話語,将她從雨中拉出來,轉而押上馬車。
遠處的戰役中,禁衛軍被山岩滑坡擊退,不得不撤出清豐鎮。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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