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東宮

清豐鎮之亂平息, 與南陽王有牽連的官員皆被打下牢獄,隔日皇帝下旨,由将門楊家前往南境軍師整頓。

其太子、楚王有功, 皇帝大為誇贊,且記功勳,賞賜白銀,一時風光無限。

太子因遣兵于蘇州,晚了兩日回到京城, 在宣政殿聽完皇帝的教誨後, 才風塵仆仆回東宮。

一入東宮的游廊中,太監便迎上來行禮, 連到幾聲平安回來就好,殿下回來就好。

太子拂着衣袖處的些許皺褶, 微颌了下首,未作言語, 沿途奴才紛紛停駐腳步躬身行禮。

太監緊跟其後, 提及備清水為太子沐浴洗風塵, 清清外來的晦氣。

謝明擎淡然應一聲,往寝宮方向走去, 從皇陵一案至如今,他近兩個月未現身東宮, 皆藏身于大理寺內。

為不洩露計劃,除了寥寥幾名親信,蒙騙了所有人,包括東宮裏外。

此下塵埃落定, 總算回宮休整, 盤算着許凝應沒有兩個月便将生産了吧。

太監緊跟在太子身旁, 打量其神色,不免補充道:“近來太子妃寝卧難安,氣色不佳,恐是情緒不好。”

謝明擎步伐微頓,側眼瞥了眼太監,這是在勸他莫招惹她?

他眉頭低蹙,淡淡道:“情緒不好,她還能敢沖孤發不成?”

話音剛落,太子回眸,只見一襲雪青衣裙的許凝正站在游廊盡頭,隆起的腹部證明着她數月來的身孕,婢女正攙她的手臂。

許凝面容沉凝,眸中染着水氣,緊蹙的秀眉含着幾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不等太子走過來,她便提步緩緩朝他而去,直至行到太子跟前,未等其開口言語,擡手打了他一巴掌。

謝明擎當即愕然不已,面龐幾分痛感,她打得不重,但敢動手打他的人寥寥無幾。

他眉目一沉,再看向眼前人,卻見許凝眼眶已紅,含着淚癟了癟嘴,卻只字不語,轉身緩緩離去。

太子頓在原地,凝視着許凝漸行遠去的背影,挺着肚子,比起兩個月前她瘦了一圈。

太子妃的這一巴掌不禁把太子驚愕住,旁的大太監也驚愕不已,久久才反應過來,望了望身旁的未來君主。

大太監輕咽口水,“太子妃近來脾...脾性也不好。”

言語落下,只見太子冷橫一眼過來,大太監連忙躬身低頭,“奴才什麽也沒看到。”

......

五月下旬,日頭雨水多,不久便淅淅瀝瀝起來,清風徐徐入了寝殿。

太子沐浴換了身幹淨衣衫前來,淡金色簾帳正垂落着,兩側候着婢女,屋裏的人不知是否還在氣頭上。

他則望着簾帳頓了頓,揮手讓其退下,随之才撩開簾帳踏入。

殿內裝潢寧靜雅致,有着淡淡清香。

窗牖旁的美人榻上,太子妃正側躺着,絨毯蓋着身子,呼吸淺淺。

那窗牖敞得大,清風微涼,雨水聲連連,卻顯得尤為寂靜。

謝明擎行過去将窗牖合攏了些許,美人榻上的人兒沒有動靜,他來到她榻旁坐下。

許凝便開了口:“殿下若想治我的罪,便治吧。”

謝明擎望着她放在孕腹上的蔥白纖手,正是打他的那只手,氣倒是不氣,只是震驚她膽大包天。

瞧見她淚汪汪的眼眸,且肚子裏還有個小的,他敢治什麽罪,本以為見到他會高興,結果卻挨她一巴掌。

“兩個月不見,你膽子大了不少。”

許凝攥了攥腹上的衣衫,沒有回應,等着他的發怒。

怎料謝明擎僅是停頓片刻,俯身躺在她的身後,這美人榻哪裏擠得了他一個大男人。

許凝忙側過首來,惱道:“你...這躺不了你......”

謝明擎則貼着她的後背,她的眼睛顯然還有些紅,是哭過的痕跡,他躊躇須臾,說道:“那換榻?”

許凝心中有氣,含着嗔地瞪他,愣是動手要将他推下榻。

謝明擎奈何不了她,只好又坐起身來,雙手搭在膝蓋上,不知說什麽好,他鮮少有吃癟的時候。

許凝枕着手臂背對着太子,見他沒有要發火治罪的意思,于是低聲道:“既然兩個月來都相安無事,為何不告知我一聲。”

謝明擎面對質問,心間掠過一絲心虛,掩飾道:“事态嚴重,一時忘了。”

就計失蹤一事,他是有意瞞着她,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想知道若是他不在,她是否會不聞不問,但似乎吓到她了。

也是,不管她是否将他放在心上,也不想見到丈夫身亡吧,遭人閑言。

許凝低垂的眼眸裏掠過一抹失落,簡短回道:“好。”

就這麽輕飄飄地一句忘了,不在乎她的感受,亦不問問她怎麽樣。

這兩個月來,她寝食難安地等着他的下落,恨不得自己走大理寺一趟,結果卻是蒙在鼓裏白擔心一場。

就算到了最後,也是最後一個知道事實的,她是有多無足輕重,以至于讓他忘了還有她。① 話

思緒間,只聽身旁的男人再次躺下身,許凝本就不便轉身,欲要對他發難,怎知謝明擎單手按住她的雙手,不給她推搡的機會。

許凝抽了抽手,如今體質不比以前,力道不足,只好逞嘴上威風:“你放手!”

好像他們就沒法好好相處,三句話不離争吵。

謝明擎看着她的眼睛,“孤抱一下。”

許凝不禁哼聲,“什麽時候你太子會說這等荒唐的話了。”

謝明擎靜思須臾,見她眼裏氣惱未減,轉而解釋道:“失蹤一事孤的錯,叛軍耳目諸多,保密為重,本以為你不會在意,孤便未同你解釋。”

許凝道:“那你現在也不必同我解釋。”

謝明擎劍眉微蹙,心中不滿,俯首吻住她不服軟的唇口,纏着舌咬了咬。

許凝僵住身子片刻,随之掙動着雙手,卻被他牢牢桎梏着,太子的吻總是專橫的,讓人難以喘.息。

待到吻罷,許凝呼吸輕喘,唇舌微麻,她的雙手才被他松開,屋外雨聲點點,清風拂來。

許凝怔松片刻,恨恨道:“待孩子出生,還是寫份和離吧。”

謝明擎沉頓着,目光停在許凝嫣紅的唇瓣上,她衣裙寬松,隆起的腹部證明着将為人母的身份,卻像個鬧脾氣的小孩。

他沉聲道:“孤不簽,你能和離到哪裏去。”

許凝轉眸看向他,心感疲倦,她是越來越懶得和他吵架了,可能因為揣着孩子的原因。

已到孕後期,她時常腰酸背痛睡不好覺,腿腳也會發腫,而這個人還要鬧她的心。

謝明擎眼眸微沉,捏着她的手臂,低語道:“瘦了。”

許凝道:“不勞殿下費心。”

太子不理會她的話語,将手掌覆上隆起的腹部,還未來得及言語,便被裏頭的孩子踢了踢。

太子微愣,素來冷隽眉眼浮起一抹無奈,在此之前腹中的孩子也愛踢他,兩個月未同她共寝,倒有些懷念了。

許凝打量着他的神情,沒有說什麽,這人回來似乎便得好說話了些。

算罷,今日她還打了太子的臉,就不和他吵了。

想罷,許凝的額頭靠上太子的肩膀,忽然秀眉吃痛般地緊蹙起來,腹部傳來一陣陣疼痛,纖手攥緊他的衣襟。

謝明擎覺察到她的異樣,微撐起身形,言語緊張道:“怎麽了。”

許凝将他的衣襟越攥越緊,神色煞白起來,難受道:“好痛。”

謝明擎不得猶豫連忙坐起身來,揚聲道:“傳太醫!”

候在簾帳外的婢女聽見此聲,連忙回是,倉惶退出寝宮。

在等待之時,許凝一直攥着太子的手喊疼,很快便是滿頭大汗。

看得謝明擎心驚膽戰,守在美人榻旁安撫,不過半刻,只見許凝的裙擺見透出濕意,她眼眶疼出了眼淚。

謝明擎未曾經過此事,竟也急出汗來,他素來鎮定,第一次有了驚慌失措的時候。

旁的婢女裙擺的那淌濕色,聲線微顫喃喃道:“莫不是要生了。”

距離太子妃臨産還差一個月,此番若生産,顯然是早産,這可要了命了。

謝明擎面容當即一沉,看着許凝痛苦萬分的模樣,心感不妙。

待太醫急急趕到,随之進來的還有穩婆,見了太子妃的情況,二人慌張搖頭。

那穩婆連忙招呼婢女道:“快去準備幹淨的熱水,太子妃羊水破了。”

美人榻上一灘濕色,謝明擎忙将許凝抱起來,趕向屋內的寬敞的床榻中。

謝明擎剛将人脫手,婢女便将他推出門外,幾個嬷嬷已然在房中忙碌。

說是産房見血,他一個男人添亂不說,還染了血氣,女子生子如遭鬼門關,不幹淨。

由此,謝明擎只能在門口等候,東宮上下忙成一團,許凝的哭聲陣陣,分外可憐,聽得他左右走動,坐立難安。

沒過多久,消息便傳到了鳳儀宮,本就心系太子妃的皇後娘娘聽此,冒着雨水,親自乘辇趕到了東宮。

入了寝宮,皇後肩膀上都沾染了雨水,得見太子那副焦急的神情,她得知情況後,忙出聲安撫。

這東宮裏的穩婆皆是皇後挑選的經驗老道之人,早産亦有經驗,會平安無事的。

言罷,皇後又捏了捏手,聽見裏頭的許凝聲啞,這恐怕要熬許久了,緊張道:“這怎麽會早産呢。”

謝明擎頓在原地,看着緊閉的房門,低聲道:“都是因為孤。”

下人們道近來許凝情緒時常低落,食不下咽,先前就已動過胎氣了,只怕是因此傷了身子。

此時屋外雨水愈演愈烈,下得格外大,屋檐外暴雨如注,分外吵鬧。

屋內床榻間,許凝緊咬着棉紗,汗水與淚水混雜在一起,心中不停地罵着太子,只恨今早沒有狠狠打他。

.........

東宮裏的忙碌入了夜都未停歇,足足有兩個時辰,因許凝是早産,比起尋常生産要遭罪許多,關于孩子的照顧更為小心翼翼。

東宮的奴才們出出進進的,換出好幾盆的血水,令人心驚。

夜幕已至,寝宮燈火通明,雨水漸停,只有滴滴答答的聲響。

太子已然坐在殿外許久,直至聽到許凝的哭聲再次傳來,他面容冷沉,越發坐不住,不顧下人們阻攔,推門入了産房。

裏頭分外悶熱,有着濃重的血腥味。

謝明擎越過屏風,屋內的婢女和嬷嬷不禁看他一眼,但畢竟生子要緊,便很快不再顧及他。

床榻之中,許凝咬着棉紗,發間皆是汗,就連單薄的衣衫已被汗水打濕,眉宇間已有疲态。

謝明擎趕至榻旁坐下,冷隽的面容上透着擔憂和緊張,伸手握住她蒼白的纖手,低語道:“一定要平安。”

許凝口中的棉紗咬不住,掉落在臉側,再也顧不上出聲,只聽穩婆在喚她用勁。

許凝紅着眼眶望着謝明擎,痛苦不已,咬着牙使勁,随之穩婆一喜,“觸到孩子的頭了,太子妃再使使勁。”

許凝實在是痛了太久,力氣淺薄,渾渾噩噩的,謝明擎急得心焦,不禁開口喚她:“凝凝。”

許凝似有聽見,仿佛使盡全身力氣,越想越恨,都是這個男人害她為他生子,遭着鬼門關的罪。

言罷,她抓起太子的手狠狠咬了下去,要疼一起疼!

許凝這一口咬得可不輕,素來能忍疼的謝明擎當即悶吭一聲,吃痛地看着她将他的手掌咬出血絲。

直到慌亂之間響起幾許清脆的嬰啼聲,穩婆欣喜不已,許凝如遭大赦,洩了氣般昏睡過去。

留下的,只有謝明擎手背上一排帶着血絲的牙印。

作者有話說:

太子妃:誰準你叫我乳名的!

作者登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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