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契機 一個坑不能栽兩次
最後,也不過是林知意自取其辱了。
房子是雙卧室,吳媽已經在她的房間換了幹淨的床被,是冰冷的霧藍色,她任憑自己躺下去,像是躺在漂浮于漫無邊際的海面的木板,孤零零的,什麽依靠都沒有。
原來,二十五歲的林知意,是個特別糟糕的人。
眼裏酸澀的像是随時都要掉下眼淚來,她卻不願意顯得她特軟弱硬生生給逼了回去。
這樣下去也不成樣子。
林知意坐起來打開手機,一條一條的翻照片以及聊天記錄,想從零星的信息裏弄清楚她現在到底能糟糕成什麽樣子。
手機裏沒有一張照片,自己的,別人的統統沒有。
而聊天信息她更是有定時清理的習慣,以至于她能看見的也只有最近幾十位同行對車禍不痛不癢的問候,偶爾有她沒删的,也只是工作上的,她的回複通常只有一兩個字,無外乎“嗯”跟“可以”。
沒有一個可以交心的人。
她想方圓了。
因為高中作息,林知意六點不到就起了,下樓才發現吳媽正在收拾餐盤,顯然是顧西城已經吃完離開,上班那麽早倒也挺符合他,沒什麽情緒,就像是精密運行的機器。
吳媽沒有預料到林知意起這麽早,又忙不疊道歉,“對不起林小姐,您的那份早餐還沒準備好,還需要等十分鐘左右,我……”
“吳媽。”林知意叫住她。
吳媽這才停下,臉上還帶着愧色。
“沒關系的,我先喝杯牛奶,您慢慢來不着急。”她笑了下,便要往廚房去。
吳媽被她跟以往不一樣的溫柔語氣吓愣了,盯着她的背影怎麽看都像是換了個人一樣,怎麽失憶還能換個性格?直到看着林知意進廚房才“哎喲”一聲反應過來,忙的追上去,“林小姐你可千萬別動,我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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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過去時她已經打開冰箱的門,拿出了牛奶,拿了只玻璃杯,背對着吳媽倒起牛奶,“沒關系,您不用管我,這些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以前,她雖家境不錯,但也只能是殷實,家裏大小是母親操持,小事她能做就做,不習慣衣來張手飯來張口的生活。
倒完轉過身,看着吳媽如臨大敵的緊張模樣,她只好道:“您也別總跟我道歉了,您沒做錯什麽,我身體還沒恢複好,還要拜托您調養調養。”
“這是應該的。”吳媽讪讪的笑了笑。
改變看法也不是一時就能做到的,相處久了,誤會就能消除了。林知意只好說了聲謝謝便拿了牛奶去餐桌坐下,一邊用手機查地圖,一邊等早餐。
方圓的家裏有一家書店,就開在高中母校附近,平時是方阿姨看店,她想要方圓的聯系方式最好的方式就是去找方阿姨,只是不知道七年過去,那家店是否還開着。
她決定去碰碰運氣。
考慮到現在的身份,林知意換了身運動裝,帶上口罩跟鴨舌帽,确定不會被認出來才出了門。她習慣性搭乘地鐵,跟着上班族,烏泱泱的擠進了車廂。
一個小時的路程後才到了地址。
書店前是一棵老槐樹,在她們讀高中時樹幹就已經是一個人勉強環抱,現在過了七年後更是粗壯了,周邊圍了一小圈花邊,做重點保護。在老槐樹婆娑的樹影下,林知意看到了比記憶舊了許多的牌匾,燙金的四個大字——圓圓書屋。
“你這個小兔崽子整天白嫖就算了,要是再拆我新書你就被我永久拉黑,知道嗎?”剛進店門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方圓燙着卷發随意紮了個丸子,寬大的白T恤加運動短褲,踩着人字拖,大咧咧,兇巴巴的。
從書架中走出穿着藍色校服的高中生,個兒稍矮,睇了方圓一眼,“就你這樣兇,以後只怕是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我就等你長大,就禍害你。”方圓氣笑了。
高中生哼了哼,将手裏的書遞給她結賬,“那你還是趕緊嫁吧。”
話剛說完,就被方圓敲了下腦袋,給書掃碼找零錢動作一氣呵成,“沒大沒小。”
看着高中生走出門,方圓也看到了門口站着的林知意,不過也沒怎麽在意,揚了揚下巴随口招呼了下,“随便逛逛,找不到的書問我。”
林知意只覺得艱澀,她們之間隔了七年,眼前的方圓,既熟悉又陌生,對方圓來說,她也一樣。
她往前走了兩步,醞釀許久才開口,聲音裏都帶着顫音,“……圓圓。”
方圓本低着頭聽到稱呼時擡起頭,眼睛裏從疑惑漸漸變的複雜,她認出來了,移開視線後舌頭抵了抵牙齒,消化幾分鐘後才定定看向她,冷淡問:“有什麽事嗎?”
一睜開眼,全世界的人都讨厭她。
那些沒有記憶的陌生人也就算了,可看到方圓也是這樣的時候,林知意抑制不住的紅了眼睛,她想說對不起,可是話就堵在喉嚨裏出不來。
“算了,進來說。”方圓同樣也不好受,舔了下唇,從櫃臺走出來,進了書店的裏小隔間,裏面擺着沙發跟桌子,平時用來吃飯跟休息。
林知意再熟悉不過,跟着進去。
方圓走去飲水機,按着紙杯接了兩杯冰水過來,遞給她。林知意擡頭接過,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她調節好情緒将車禍失憶的事情告訴給方圓。
方圓起初還不是特別相信,直到詢問了後面發生的好幾件她都搖頭沒印象時才确定了,她靠着沙發,道:“我也不是特別知道你的事情,辍學後你就把我們聯系方式都删了,我們好幾年沒聯系,後來,我也是偶爾看電視的時候認出你,那時候你已經出道,正在上升期。你找我也沒用,我也不清楚。”
“對不起。”想說很久的話終于說了出來。
方圓皺眉,“什麽?”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麽就把你給弄丢了,我不知道在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但我真的不想失去你的……”林知意忍了那麽久的眼淚,在這一刻決堤,不可抑制的往下掉。
方圓扭過頭,眼圈鼻尖都紅了大半,抽了紙巾遞過去,“你存心的吧,幾年不聯系,一聯系就找我哭,不知道的還以為裏面在放狗血言情劇呢。”
林知意破涕而笑。
“當時我的确埋怨過你,但我知道你做什麽都有你的理由,我早就不怨你了。”方圓深吸了口氣,看過來,也笑了,“都過去了,幾年了還能在一塊也難得了。”
話說開了,兩個人還是跟以前一樣,靠着聊天,自然談到了林知意的黑料,一起看網上的惡評,有方圓在她心情出奇的平靜,看這些就像是看別人的事情,沒有那麽難以接受。
方圓問:“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負面新聞應該公司有解決方案,我服從安排應該就可以了,”林知意頓了下,“唯一遺憾的是高中就辍學,連大學都沒上。”
“那就重新考啊,”方圓一貫神經大條。
“重新考?”
“對啊,你當時可是常年霸占年紀第一的學神,考個大學有什麽難的。”
林知意笑,方圓跟她的想法的一拍即合,她昨晚一個人想到這個念頭時都覺得有些荒唐,但此刻卻覺得這才是她該做的事情。方圓在書店裏挑選了各科的五三,以及一些高中內老師都會額外的購置的試卷,疊起來厚厚的一沓。
“你留個地址,到時候我寄給你就行。”方圓用牛皮紙包好。
林知意填了別墅的地址,想了想,又謹慎的只留下了一個化名“西洲”,一筆一劃寫的極為珍重。
方圓看着她寫完,靠着書架勾唇笑了下,半開玩笑道:“你有沒有覺得這是一個契機?”
她寫完起身,看着方圓的眼睛,笑,“重新開始的機會。”
鼎尚酒吧包間內,中央垂下水晶吊燈發出淡黃色暖光,天花板上的格栅燈發出暗藍色的冷光,冷暖交織下,是酒杯晃蕩時冰塊撞擊玻璃杯的清脆響聲。
在場的不乏晉城數的上名號的權貴,身邊大多坐着身材臉蛋一流的女人,眼神交遞,暗潮湧動,唯有顧西城左右都沒有,一方面是他對女人不感興趣,另一方面則是他有潔癖,讨厭被觸碰。
他話少,來了只管喝酒。
左手位置的夏川扯開領帶,身體前傾,手肘撐着腿反看着他,打趣,“難不成顧總家裏缺酒喝,來我這裏過酒瘾?”
顧西城睨他一眼,像是初秋清晨時結下的冷霜。
夏川最受不了就是這眼神,自己舉着手先投降了,“行,您想喝多少喝多少,聽說你們家那位又作妖了,車禍是怎麽回事,她自導自演還是她點背?”
“你問題倒是很多。”
“為顧總排憂解難一向是我分內事。”夏川擺出正兒八經的表情。
顧西城自顧自的倒滿,又一口仰頭喝下,緩了會兒,喉結上下滾了滾,才道:“她失憶了。”
“失憶了,真的假的,還是說又是新招?”只要聯想到林知意,夏川第一反就是那個女人又在刷什麽心計,這也怨不得他,畢竟放羊的那倒黴孩子都只說了三次謊,而她,是一句實話都沒有。
“真的。”顧西城回答。
夏川擡手摸了摸腦袋,頓時覺得這事情變得魔幻起來,“她忘了什麽?”
“七年。”顧西城再一次倒滿了酒,酒烈,後勁大,一口喝進去時還好,喝完胃裏就像是燒起來,竄起的火舌直燎到喉嚨。
“那不是将你忘了個幹淨?”夏川說完也沒了笑意,眉頭緊皺,“你要知道,她到底只是失憶,以前做的那些事可不會跟着記憶被抹去,那都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一個坑,你可千萬別栽進去兩次。”
話沒說完,顧西城跟他碰了杯,清脆的撞擊聲,帶着嘩啦的液體晃動聲。
他掀了掀薄唇,情緒很淡,“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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