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夜色深沉,樞密使府一片靜谧。荷心亭在樞密使府西側一片人工開鑿的湖中央,湖裏遍植荷花,每逢夏日這便是整個樞密使府最涼爽的地方,據說是樞密使秦修為了自己的妹妹才建的,他為官清正,大動土木之事僅此一次。

此刻,荷心亭內點着幾盞小宮燈,亭中小榻上躺着秦沁,一旁丫鬟給她輕輕的扇着扇子。三千青絲柔軟的散落在榻上,長長的睫毛在她異于常人的蒼白臉上投下兩道陰影,随着燭火在她臉上搖曳。雖然閉着眼睛,但不時顫動的睫毛透露出她沒有睡着的事實。

“沙沙……”聽到一個人逐漸走進的聲音,她微蹙了一下眉并不睜開眼睛。

“哥哥,這麽晚了怎麽還不歇息?”

來人确是秦修,他伸手接過丫鬟手中的團扇示意她下去了,便自己替秦沁扇起來,輕輕的,柔柔的。

“看到這裏亮着過來瞧瞧,你怎麽還不歇息?”并不回答卻反問了過去,看着妹妹蒼白的臉,他心疼的不得了。

自小兩人孤苦相依,璃芗沒有出現之前妹妹就是他全部的世界,她的一颦一笑抵得了他萬千煩惱。這輩子,他只希望可以護她周全給她一世幸福,可最終還是沒有做到。

“我很好,只是夏日天熱,我有些胸悶便過來圖個涼快。”她伸手用絹帕遮了臉,輕聲說。哥哥太聰明,不這樣只怕心事便被他瞧出來了,她不願意。

“你有心事……”每每她這樣便是有心事瞞着自己不願意說。

見她仍舊背對着自己不做聲,他嘆了口氣。

“你又何須瞞我,涼州不過咫尺之地,你終會遇見他的。”躺在榻上纖瘦異常的身子微微一震,他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傻丫頭,你對趙聿心思,以為瞞得住哥哥麽,”他伸手愛憐的揉了揉她的頭,溫言道,“你何必這樣自苦,等你身子将養好了,哥哥好好給你尋一個青年才俊。”

一直躺着的秦沁伸手取下蒙在面上的錦帕,緩緩坐起身,剪水秋瞳盈盈的看着秦修,緩緩道:“那哥哥呢?哥哥只說我是自苦,自己何嘗不是?”

聞言,秦修苦笑,“終究是我自己生生錯過了。所以我們沁兒須得幸福!”

擡手替秦沁将一絲散亂的鬓發別在耳後,他溫婉一笑,“你的病,哥哥總會想法子幫你治好的。”

想到自己一身的病、自己無果的愛還有哥哥的那份無望,秦沁終究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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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她一下子撲進秦修懷裏嘤嘤的哭了起來。

秦修輕輕将她摟在懷裏,一下一下的摸着她的頭發不說話,一雙眸子隔着夜色望着亭外漆黑的湖面忽明忽暗。

芙蓉簟,燈火通明。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用在風雨場其實更适合。自璃芗回來說第二日一早動身回閣子,如沫便一直在忙着收拾行囊。因是第一次,并不知道自己要帶什麽,忙活了半天璃芗實在瞧不過方才提醒,只需帶了自己貼身換洗的衣服便可。

如沫終于收拾妥當了,正要坐下歇息,一轉身卻見璃芗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外間喝茶,着實吓了一跳。

“閣主!何時來的?屬下竟不知道,屬下怠慢了!”說着便要下跪謝罪,膝蓋将将就要點地被璃芗攔了下來。

“我來瞧瞧你收拾的可妥當了。”伸手給自己倒了杯冷茶,璃芗示意如沫不用忙活在一邊坐着就好。

見如沫依言坐了她喝了口冷茶,方才繼續說道:“四位宮主催的緊,咱們明兒上路,只是回去尚有些路程,你銀兩多帶些。”

“是。”如沫應聲。

“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麽事了,你早些歇着吧。”

璃芗站起來便往外走,如沫忙随上來送她,将要出門時,璃芗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回過頭來,望着如沫微蹙眉:“鳶焰來信說咱們之前送回閣子的那人被人劫走了。”

如沫身子略頓了一下,擡頭看向璃芗:“知道何人所為了麽?”

“不知道……來人身手很好又故意掩了手法,瞧不出。”拉了如沫的手,她柔聲道:“明日起你便多費心吧。”

“屬下知道了。”

璃芗輕輕捏了捏她的手,便轉身出去了。如沫站在門口直到瞧不見璃芗的身影方才回到自己屋裏,望着窗外漆黑的夜,長嘆了一聲便關窗就寝了。

璃芗回到自己房裏,果然趙聿又在外間的睡榻上躺着了,倒是難得的已經睡着了。在他身邊緩緩蹲下,璃芗仔細的瞧着這張安睡的臉。

這樣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當真是妖孽呢。二老不過給他略打扮了下,便是天下第一美人。

他的出生來歷她不知道,他的武功更是比她還高,他……縱然世人說他冷心絕情,她卻知道他其實很溫柔。這樣叫世間女子傾心的一個人,為何偏偏對自己情有獨鐘?

秦修,與她便是過去。她死過一次,再重新活着便是她的福氣。既得了這樣的恩賜,她便不想再與過去有糾纏,那日在秦府她說的清楚明白。

從前只知道義父,便一心覺得只要義父高興她便安樂。如今她恢複了記憶,便多了這許多的羁絆,可人生在世太過短暫何況她寒毒深種,鳶焰雖說會找到法子,但終究也是個未知數,所以她沒有抱過什麽希望。

這樣的自己,要如何去面對他的一往情深呢?

看着睡夢中微露笑意的趙聿,璃芗不由的也跟着展了笑顏,今兒就不趕他走了。她不在的三年,只怕玉簟閣許多事都由他擔着,只因是自己托付他的。他從來都舍不得叫她傷神、失望的。

她起身入內,輕輕的除了外衫上床歇息,卻沒看見她方離開便睜開的一雙琥珀色的眸子,裏面溢滿了笑意。這一夜,璃芗睡得很安穩。

次日寅時,璃芗、趙聿、如沫三人便趕着一輛車上路了。估摸着路上也許有些不太平,并未另叫馬夫仍舊只是如沫趕車,趙聿和璃芗在車內仍舊下棋解悶兒。一來二去,璃芗的棋藝倒有些精進了,趙聿再要贏她須得認真對待了。

因為選花魁時璃芗他們的一出戲,現今更多人打起了玉簟閣的主意,大家互相探尋又互相防範,就怕被人背後捅刀子又想着捅別人幾刀才好,這下子江湖少不得有些不太平。門派之間總有些恩怨,借着這個由頭相互間打打殺殺起來。

這一下倒是方便了璃芗他們,等到陳州已經是兩日後,他們一路過來居然安安穩穩的一個殺手的影子都沒見到。

到了陳州,如沫原本要走官道,說不容易引起注意,結果璃芗說要在陳州住一宿,明日改走水路。如沫便領着挑了陳州一家看着比較幹淨舒服的客棧投宿了。

夜裏,如沫伺候完璃芗回屋,趙聿又拿着棋來找璃芗下棋。一局棋殺得昏天黑地,待他們二人收官點子時,天色已黑了。

璃芗推窗,涼風陣陣襲來,煞是舒服。看着窗外撲棱着翅膀飛遠的鳥,她輕聲道:“趙聿,我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

“你在想是殺是留?”趙聿一邊收子一邊頭也不擡的問。

“嗯,你說我該殺?該留?”她起身走到榻邊,緩緩的躺了下去,一雙眸子望着桌上搖曳的燭火,忽閃忽閃。

趙聿伸手取過腰間的竹簫置于唇邊,望了她一眼。

“你其實心裏已經有了主意了,不過是你心善,下不去手罷了。”說罷,仍是一首《碧澗流泉》,倒去了幾分夏日的暑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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