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沙棘棗 特殊的禮物,一袋……
一個女同志?
陳部長覺得這跟開玩笑似的, “這可不能胡來。”
誰開玩笑了?葉英一臉的嚴肅,“我很認真的啊,陳部長您是看不起我們勞動婦女是吧?”
這話讓一旁的曹秀芬都面色嚴肅, “主席都說了,婦女撐起半邊天, 陳部長您這思想可要不得!”
陳部長連忙改口,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只是覺得,這小同志十五六歲的樣子,哪能擔得起這重任啊。
牛書記瞧着宣傳口的負責人被兩個女同志“怼”的無話可說,他開腔幫忙解圍, “老陳是擔心你這小身板吃不消。”
還沒等葉英說話,曹秀芬開口, “那就給我們英子弄點好吃的, 我好不容易把她養胖乎點,可別再瘦得沒人形了,回頭小沈見到還不得心疼死?”
陳部長找到臺階,連連表示, “怎麽會呢,回頭讓葉英同志天天吃肉。”
不就是肉嘛。
他們這多的是羊, 這小同志瘦瘦小小的,吃不多少, 總不能一天一頭羊吧?
敞開肚皮吃,她能吃多少?
……
沈清晏再度收到葉英來信已經九月中旬——
四哥見字如晤。近來可好?之前你和趙政委給弄得沼氣池子已經開始發電了, 村委的小燈泡亮了起來,前段時間,縣委宣傳部的同志來給我們安了廣播喇叭, 每天村子裏都會聽廣播,即便是我沒空教他們讀書認字,他們也能足不出戶知曉國家大事。
沒錯四哥,我現在也有了自己的事業。這些天我一直跟着縣委的同志在忙,你留給我的書和資料很有用,我認真研究了一番覺得自己都能出師了。希望我這個徒弟沒給你這個大教授丢臉吧。
這些天四處跑,每天不是吃羊肉就是吃羊肉,我覺得我渾身都是羊騷味。還把自己弄得上火,嘴裏頭長了好幾個泡,不過我好像有長高一點。
你哪裏怎麽樣呢?
天冷了,秀芬大姐這今天帶着村裏人采棉花,說是過些天給我弄一床新棉被,回頭我看看能不能也弄些棉花給你弄床棉被,你那邊天氣冷,記得天冷加衣不要勉強自己。
對了,我還有些題目不是很懂,都寫在後面了你有時間幫我看看。
祝好。
經過檢查的信件遞交到沈清晏手中。
而年輕的教授已經把這信件反反複複的讀了幾遍,向來平靜卻又略顯得緊繃的線條松弛了幾分。
提筆回信時,筆觸十分流暢——
我這裏一切都好,題目我都已經看過,現将解題思路書寫如下。
回信內容十分之翔實,幾乎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解題思路。
甚至還不止一個思路!
葉英憤怒了,這麽簡單的題目難道自己還不懂嗎?
那不是懂裝不懂嘛。
可問題在于,你沈博士犯得着一道題目給我寫四個解題思路嗎?
紙筆不要錢是吧?
關鍵是自己想法子回信不要露出破綻。
學習也變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
葉英咬着鉛筆頭,等反應過來嘴裏頭不對味時,她已經把那橡皮吞下去了。
葉英:……
學習有害健康。
……
寧縣被黃河分為南北兩半。
從經濟上來說,南邊……其實和北邊一樣窮。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是你靠黃河吃啥?
吃泥沙嗎?
當然,寧縣轄區內的黃河水其實也沒那麽黃的啦,但是這掉進黃河就沒了命也不是說着玩的,縣裏頭幾乎不提倡去黃河裏捕魚,更別提游泳。
黃河能帶給當地的,也就是泥沙沖擊出來的大平原。
土質肥沃。
但這會兒一沒有化肥二沒有農藥,想要糧食豐收有些難度。
當地村民喜歡把牛羊糞丢到地裏,生物肥料天然無污染,但這些牛羊糞能管多少呢?
如今這牛羊糞又要被村裏給挪用,有些村民不太樂意了。
“再過段時間就得種麥子了,我這還等着羊糞上地呢,村長你把這羊糞都拉走,我家地裏明年長不出來糧食,你給交公糧?”
“就是啊,冬天還得燒牛糞過冬呢,您這一句話就把這牛羊糞都帶走,我們咋過冬啊。”
來到寧縣南部,葉英遇到了麻煩。
南部的人對沼氣池并不是很待見。
宣傳部的陳部長磨破了嘴皮子,接連跑了三個村子都不行。
葉英跟着他四處跑,大部分時間都是看,沒怎麽說話。
王局長早就讓市裏的機械廠弄出了一批發電機組。
過去一個多月,葉英和陳部長帶着施工隊的已經在北邊縣城弄了二十來個沼氣池,還都挺順利。第一批安裝的四個發電機組已經成功發電,在這基礎上牛書記大手一揮,把財政局關于通電到戶的預算幾乎全都推到了發電機組上。
先緊着那些沒電的村子,從村委開始。
确保村村通之後再慢慢普及到各家各戶。
這一想法再好不過,奈何過了黃河,難度一下子提上來了。
施工隊的小隊長忍不住埋汰了句,“要不就不給他們弄了。”
“傻不傻,不弄的話回頭怎麽跟牛書記交代?”
小隊長有點賭氣,“那您這也說不過人家啊,要不請牛書記過來?”
“不行啊,牛書記去市裏頭開會了。”
陳部長嘆了口氣,狠狠地吸了口煙,“我再……”
“我去吧。”
年輕的聲音讓陳部長愣了下,他看向葉英的眼神透着些憂心,“你去?”
小同志的确是個好學生,挖多大的坑需要填多少的稭稈、草和牛羊糞,算的一清二楚。
做事也認真,之前施工隊抹水泥的時候有些糊弄,都被她瞧出來了。
可到底也是個年輕女同志,一個人哪是那些村民的對手?
葉英聽到這話糾正陳部長的觀點,“我們和村民是一路人,不是對手。”
搞政治宣傳的,哪能把自己和人民放在對立的雙方呢?
陳部長也意識到自己思想上的錯誤,“那你打算怎麽說服他們?”
葉英笑了笑,“我先去借口水喝,麻煩陳部長你們現在這邊等我。”
這還賣關子起來了。
看着那穿着離開的人,陳部長還有些憂心,“先休息下,半個小時後要是葉英回不來咱們過去找她。”
施工隊的小隊長有些想不明白,“葉英同志咋想的啊,還能從虎口奪食不成?”
這些村民擺明了不相信,陳部長是專門做宣傳工作的,嘴皮子那麽利落都說不過他們。
葉英能說服?
小隊長不信。
“我跟過去瞧瞧,她一個女同志別被欺負了。”
陳部長稍作遲疑就答應下來,“那行,你別惹事。”
……
葉英去了村裏的老書記家。
家裏頭有兩個五六歲的小孩正在那裏跳格子。
瞥了眼葉英,倆小朋友繼續玩。
“小朋友,家裏有人嗎,我想借口水喝。”
二牛剛想要拒絕,看到那漂亮姐姐手裏的糖他眼前一亮,“有啊,姐姐你跟我來。”
葉英把糖果塞到倆小朋友手中,“謝謝。”
王局長頭些天給了她一把高粱饴。
葉英吃了一顆就放着了,準備回到黃家莊後給綿綿、小虎她們幾個孩子吃。
不曾想如今用來賄賂小朋友了。
老支書正在院子裏跟人說話,看到孫子孫女帶着人進來,他瞥了一眼沒說什麽。
二牛的妹妹三丫帶着葉英去廚屋裏,拿着半個葫蘆做的瓢從水缸裏舀了一勺水,“姐姐喝水。”
葉英還真有些口渴,她慢悠悠的喝水,一點都不着急。
院子裏,付家莊的村民在跟老支書商量,“我知道國家不允許,所以這才想着咱們村裏一塊來嘛,咱們這沙棘棗比普通的大棗甜的多,運到外面去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這是想要做生意?
集體生意。
葉英透過廚房的窗戶看了眼,院子裏的男人個頭不算多高,皮膚偏黑黃色,一張臉上寫滿了急切。
“運出去不得要本錢?萬一賣不出去怎麽辦?村裏人好不容易吃上兩年飽飯,沒人敢這麽跟你冒險。”
付常德有點着急,“把莊稼伺候好了,一畝地能多産幾斤糧食?能喂飽幾口子人?大爺爺,我知道您這是保險起見,可咱們跟北邊不一樣,他們有大片的草地,能喂養那麽多牛羊,咱們這最适合搞的就是這沙棘棗。”
這是唯一能掙錢的東西啊。
葉英聽到這話才反應過來——
難怪南邊村子裏這麽抵觸沼氣池。
原因竟然是在這裏。
寧縣北邊接壤內蒙,往北去就是大草原。
果然是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啊。
葉英深呼吸了一口氣。
放下手中的瓢,葉英從口袋裏又摸出了兩塊高粱饴,“跟哥哥一人一塊,去吧。”
昏暗的廚房裏,三丫看着那黃色的包裝紙,棗子似的眼睛閃閃發光,“謝謝姐姐。”
葉英慢兩步走出廚屋,徑直走到了院子裏的那株老棗樹下,“老支書,這沙棘棗想要到首都和沿海那邊賣錢其實并不見得多暢銷,我覺得倒是可以賣到香港澳門那邊去。”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讓老支書眯起了眼睛,他剛才就看到了這個來讨口水喝的年輕閨女,也知道她是跟陳部長一起過來的。
沒說話,但站在那裏一聲不吭更惹人眼。
“香港?”
付常德有些驚訝,“香港是不是太遠了?”
他知道香港的,香港有愛國商人,當時沒少給咱們的戰士弄藥品。
在很南邊,距離他們這小縣城太遠了些。
“是不太近,不過你把這棗子弄到首都也不見得有多少人買得起,真想要弄錢要麽賣給香港那邊,要麽就賣到東北,那邊很多工廠工人有錢肯花錢,要不就是北邊的蘇聯。”
銷路就那麽幾個。
其實葉英更偏向于去香港,畢竟香港是貿易港口,說不定還能走一波出口,把這沙棘棗推向國際。
到蘇聯也行,畢竟蘇聯人除了嗜酒如命外,對甜品也很執着。
這兩個地方,賺錢肯定比國內任何一個城市都多。
葉英一點不作假的從那石桌上拿了幾個棗子吃。
別說,可真甜,比她當初吃到的冬棗都要甜上好幾度。
付常德一下子就來了興趣,“妹子,那你說說咱們怎麽把棗子弄到香港去呀?”
要是能出口搞外彙,那自己也是英雄人物了對吧?
……
陳部長看到小隊長跑過來連忙問,“咋啦咋啦?”
小隊長上氣不接下氣,“葉英,葉英說要幫着付家莊的人賣棗,讓您趕緊過去看看。”
陳部長:“……賣棗?”
不是去說服付家莊的人弄沼氣池了嗎?怎麽又開始賣棗了。
再說,賣棗這算不算投機倒把?
陳部長過去的時候,被付家莊的老支書和村民熱情招待。
他還懵着呢,葉英遞上了話茬,“剛才我跟老支書說咱們牛書記想要盤活縣裏的經濟老支書不相信,陳部長您是幹部,您說我說謊了沒?”
這話是沒說慌。
牛書記的确有雄心壯志,可搞經濟這種事情太難了。
可不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能搞定的。
葉英當然知道,建國後與中國建交的國家本就不多,西方的貿易封鎖持續了二十多年。
再過不久又要跟蘇聯老大哥撕破臉皮,想要發展經濟可謂難上加難。
可再難的也總有活路。
再難都過來了,還害怕這個?
陳部長看着那自信昂揚的小臉,忽的覺得自己這個宣傳部長真的很不合格,咋還不如一個普通群衆呢?
“當然行,這件事縣裏肯定會全力幫忙,不止你們付家莊,其他村子能有什麽發展的路子,也都說,縣裏肯定大力支持!”
要錢沒有,但縣委有人啊!
付家莊的老支書是個感恩的人,聽到縣裏頭大力支持,當即表示可以弄沼氣池。
施工小隊連忙開工,等到下午折騰完,陳部長嗓子都有些沙啞。
“你說你個葉英,淨給我出難題,我怎麽把這沙棘棗給弄到香港去?”
他還能當槍匹馬的扛過去不成?
葉英嘿嘿一笑,“我本來是有主意的,這餓起來就忘了。”
陳部長聽到這話失聲笑了起來,“你呀你,讓我說什麽好,我請客。”
請客?
那可不是應該的嘛。
葉英眯着眼睛,“該不會是請我們吃碗面吧?陳部長我可是聽說了,咱們縣國營飯店裏的羊雜碎湯好喝的不得了,還有那個烤羊腿味道也不錯。”
陳部長大腿像是被人割了一刀,臉皮都緊了兩緊,“行,我請你們,這些天也辛苦了,咱們今天吃頓好的!不過你吃飽了可得跟我說,到底怎麽想的。”
縣委的小皮卡穩穩的行駛在黃河大橋上,葉英看着那平靜的河面,笑了起來,“那是那是。”
……
十月上旬,沈清晏再度接到葉英來信,這次不止是來信,還有一麻袋的紅棗,個頭不大但顏色鮮豔有點像是朝陽的紅豔。
反倒是信裏的內容格外簡單——
四哥,嘗嘗棗甜不?
沈清晏看着手心裏的棗子,他上次收到禮物是什麽時候?
出國前父親送他的手表?
十餘年後忽的收到這麽一份禮物,沈清晏遲疑許久這才把那棗子送到嘴裏。
房間裏,警衛員劉冬冬大口的咀嚼,“這棗可真甜。”
他看向沈工,只見他們的工程師細嚼慢咽中點了點頭。
但臉上的笑意,似乎比棗子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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