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小阿哥回東配殿一次,影響深遠,許久不散。
宋嬷嬷收拾好小阿哥抱回同道堂之後,檀雅讓聞枝和聞柳反反複複擦洗那張榻,還用白酒擦了一遍,才放過這張榻。
喝奶的孩子實際并不臭,也不算髒,可是心理那關很難過,檀雅還是一連好多天都沒坐上那張榻,物理隔離她和榻。
可惜不能物理隔離親兒子,小阿哥親近她的時候,檀雅心裏一串串兒的吐槽,身體卻很誠實很愉快地抱住這個給她帶來陰影的孩子。
等到蘇庶妃都跑來笑話檀雅的時候,檀雅終于想起一個事兒,小阿哥不是個普通的小阿哥,他身上有異象,即使那異象再沒出現,也不能說明那玩意兒就消失了。
所以,并不是檀雅一個人承受了熊孩子的攻擊,雖然她始終不知道那個人是雍親王胤禛,但并不耽誤她感到快樂。
後宮生活多數時間就是這麽簡單無聊,一點點小事都能成為雞飛狗跳,一點點小事也能讓人快樂起來。
不過這種簡單,在康熙回宮後,戛然而止。
康熙五十一年九月三十日,注定是個被歷史銘記的日子,因為康熙……二廢太子胤礽,并将其囚禁于紫禁城西南角的鹹安宮。
那廢太子的诏書上,樁樁件件都是太子胤礽的錯處,好似坐太子之位将近四十載的人無一絲好處。
康熙還不準任何人再為廢太子胤礽求情,否則一律論罪誅殺。
君儲情斷,這一遭,康熙再不似第一次廢太子時那般痛心疾首,然宮中上下還是不約而同地越發小心……
便是如此不顯眼的鹹福宮衆人,也能透過每一點風吹草動察覺到暗潮洶湧。
宣妃這樣不愛理會外頭事兒的人,也嚴令鹹福宮衆人謹言慎行,除她偶要去向老太後請安,其餘人盡量閉宮不出。
她們已經很小心謹慎,麻煩還是到了鹹福宮。
康熙不知從何處聽說,鹹福宮對小阿哥照顧不周,使得小阿哥沾上穢物,直接在寧壽宮問責宣妃。
這不過是微末小事,康熙卻當衆如此,分明是遷怒。
可帝王遷怒,旁人又怎能生怨呢?
宣妃其實是個挺臭的脾氣,咣當跪在康熙面前,挺直背脊,繃着一張臉請罪:“臣妾沒盡到養母之責,請皇上責罰。”
她嘴上請罪,動作明明白白地表示着不服。
佟佳貴妃以及惠宜德榮四妃詫異地看着宣妃,沒想到一向沒什麽存在感的人,今日這麽不給皇上面子。
為着這麽件小事兒就責罰,顯得有些無理取鬧,康熙下不來臺,沉着臉,到底罰了宣妃兩月月銀,又說了幾句話作為提醒,随後便叫起宣妃。
皇太後和宣妃是姑侄,不忍侄女口拙平白受皇上責難,主動提起二十二阿哥,想要讓宣妃辯解。
平時宣妃在這種場合,都是借着漢話笨拙,交流不暢,能少說便少說,今日不一樣,她直接打開話匣子,連漢話都利索了。
“我們胤祜長到九個多月,幾乎沒怎麽生過病,身子骨可健壯了。”
“那孩子養得好,白胖白胖的,穿着紅色的小褂子,戴個瓜皮帽,咧嘴一笑,瞧着可喜人了。”
“太後娘娘,您不知道,那孩子手腳可有勁兒了,還鬧騰,臣妾都抱不住。”
“太後娘娘還未見過胤祜,哪天臣妾抱他過來拜見,您一定喜歡極了。”
莫說太後娘娘沒見過二十二阿哥,康熙也只在二十二阿哥剛出生時見了他一面,之後這對老父幼子再沒打過照面。
此時衆人聽着宣妃炫耀孩子,面上皆有幾分意味不明的怪異。
皇上說宣妃照顧二十二阿哥不周,宣妃說二十二阿哥身體好,這是明晃晃地犯上打臉了。
康熙臉沉如墨,太後全做不知,慈和地笑道:“帶過來,帶過來,本宮這個皇祖母也好好瞧一瞧咱們小二十二。二十一阿哥也抱過來,本宮都親香親香。”
太後對宣妃和和嫔瓜爾佳氏說完,又轉向康熙,“皇上到時一道來寧壽宮見見兩個阿哥?”
二十一阿哥胤禧和二十二阿哥胤祜,康熙最小的兩個兒子,唯二在後宮未搬入阿哥所的小皇子。
康熙如今為廢太子一事傷身,不喜成年皇子争權結黨,兩個幼子就沒這樣的煩憂了,因而他直接應承下來,将時間定在明日。
宣妃回到鹹福宮,将此事帶回了鹹福宮,鹹福宮衆人全都知道了皇上對宣妃的責罰。
她們都沒說任何對皇上的怨怪之眼,可那一刻眼神相對,哪怕沒明說,心裏的想法都是:皇上要是不回宮就好了……
而宣妃受罰也随着各宮妃嫔回去,一股風似的傳遍後宮,私下裏如何評斷外人不得而知,只衆人好似約好了一樣,第二日宣妃和和嫔帶兩個小阿哥去寧壽宮,她們也不約而同地忽略太後發話初一十五請安這件事,全都到了寧壽宮。
雍親王胤禛自從能夠控制他和小二十二的聯系,都是放松時才關注一二,今日不放心他,從二十二一到寧壽宮,便分神留心着。
人都偏心,相對于沒見過面的二十一阿哥,胤禛更在意二十二,自然不希望二十二這第一次正是露面出差錯,甚至想若有個不對,他便附身代替二十二贏得太後和皇阿瑪的寵愛。
完全忘了,他那一張冷肅的臉,很可能不會成功,還會搞砸。
鹹福宮和儲秀宮是鄰居,二十二阿哥和二十一阿哥之前卻沒見過面,兩個孩子第一次在寧壽宮聚首,全都對對方很新奇。
胤禧稍稍懂了點事兒,老老實實乖乖巧巧地坐在太後右手邊兒;胤祜呢,被宣妃和檀雅養得皮實,膽子也大,坐在太後左手邊兒,不住地想要翻越祖母的腿,湊到小哥哥胤禧身邊。
他還很會讨巧,手腳并用爬在太後腿上,不時還擡起頭沖太後笑一笑,那笑容就像宣妃說的,喜人的很,誰看了心都要化了。
老人家喜歡孩子,更喜歡孩子親近他們,愛哭愛鬧的孩子更容易吸引人的注意力,胤祜不愛哭,可他是個鬧騰的,一刻不老實的樣子不止吸引了太後的目光,也吸引了其他妃嫔的目光。
喜歡、羨慕、嫉妒、複雜……衆妃什麽情緒都有。
宣妃穩坐在那兒,一點兒不擔心胤祜會不得太後喜歡;和嫔有些着急地看着二十一阿哥,第一次後悔将養子養得這麽懂事。
胤祜發現他每每爬上太後的腿,就會被抱起放回原位,幾次之後,就開辟了新的路,圓溜溜地大眼睛一轉,繞向太後背後,小手小腿飛快搗騰,幾下便繞過太後,抵達目的地,一把抱住小哥哥。
兩個小肉球挂在一起,都坐不穩,一塊兒向後倒,栽在榻上。
胤祜還不松手,四只小手四只小腳在那兒翻騰,又笨又可愛,引得太後笑起來,衆妃也捧場的笑。
康熙就是這時候進來的,一眼就看到衆人的歡顏和榻上兩個翻滾的孩子。
衆妃并宮侍們向康熙行禮,康熙命衆人起身,和嫔主動提起讓二十一阿哥給皇阿瑪請安。
二十一阿哥是正月十一的生辰,現在已經二十個月大,話說不利索,只能蹦幾個單字,不過和嫔已經教了很多遍行禮,因此他站在地上,磕頭的姿勢雖不标準,意思盡到了。
康熙很高興,大手一揮便傷了二十一阿哥好些賞賜。
胤祜和二十一阿哥雖是同年生,可一個年頭一個年尾,差了十一個月,還不太會走,當然沒法兒給皇阿瑪行禮請安。
沒人挑這個毛病,康熙也不會在意,直接将二十二阿哥也一并賞了。對皇上的賞賜,宣妃和和嫔代兩位皇子謝恩。
胤禧行過大禮,又回到太後身邊,先前他在下面,胤祜就動來動去想要下去找他,此時他又回來,胤祜當然再不能安生,再次手腳并用奔向哥哥。
胤禧似乎有些怕他,眼巴巴地望着和嫔,坐在太後身邊不敢動。
胤祜可不知道小哥哥的恐懼,樹懶一樣抱住哥哥,就開始嘎嘎傻樂,然後一口啃在哥哥臉上,糊了胤禧一臉的口水。
胤禧直接吓哭了,哭喊要“額娘”,和嫔也心疼,趕忙向太後和皇上告罪,将他抱到懷裏哄。
胤祜懵逼,含着大拇指呆呆地望着掉眼淚的哥哥,然後看向宣妃,指着哥哥,“啊!啊!”
宣妃淡定道:“沒事兒,玩兒你的。”
胤祜又轉向太後,繼續指着哥哥,叫喚:“啊!”
太後含笑逗他,“哥哥哭了,怎麽辦?”
“啊啊啊。”
他這小娃娃究竟在說什麽,沒人知道,可大人會替他圓。
太後親親熱熱地抱住他,愛道:“咱們胤祜是擔心哥哥了吧?真是好孩子。”
“啊啊啊……”
一老一少雞對鴨講,倒是誰都不嫌煩。
今日聚在一處的目的,就是這兩個小阿哥,因而康熙從落座之後,便一直看着兩個小阿哥,并且自然而然地更關注活潑的二十二阿哥。
胤禛見到這樣的場景,便沒有将他原先的計劃付諸行動,反而開始在隐秘中觀察起在場的人,畢竟廢太子再無起複之日,但凡有野心之人,都想盡可能地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成為最後的勝利者。
而胤祜跟太後聊完,還不盡興,又轉向康熙,口中吐出來的依舊是不變的啊啊啊,順便還附贈一串兒口水。
那口水還很有意思,從嘴裏落下,直到落在衣襟上,都是連着的,好像泛濫了一樣。
康熙只早年親自教養過廢太子胤礽,對旁的皇子并沒有多少耐心,因此也不可能像太後一樣與一個小娃娃說話,只對幼子笑了笑。
小孩子喜歡鮮豔的顏色,得不到回應,胤祜便被明黃色的龍袍吸引了視線,爬啊爬,爬到康熙身邊,爬上他的腿,小肉手指一下一下摳着龍袍上的龍眼睛。
這是不敬的行為,哪怕胤祜是個不知事的孩童。
宣妃作為養母,立即起身請康熙恕罪,并且想要抱回胤祜。
康熙擺手制止,虛攬住幼子,笑道:“稚童無辜,不必如此。”
宣妃這才又坐回去,和嫔卻是忍不住低下頭,心裏不平衡。
在場所有人的震驚,都不如胤禛的心情複雜,他從來沒在這個距離看過皇阿瑪,明明不是他,此時此刻也忍不住身體僵硬不知所措。
而後,就那麽一瞬間,胤禛代替胤祜,坐在皇阿瑪懷裏,又怕露出端倪被英明的皇阿瑪發現,迅速消失。
胤祜無知無覺,依舊專心地摳着龍眼睛,沒人阻止他,他摳完龍眼睛又去摳別的地方,等到康熙要離開處理政務,這孩子還眼巴巴地看着康熙……的衣服。
康熙只覺幼子與他親近,再有更大的胤禧拘謹的樣子作對比,一下子一顆帝王心就偏到了胤祜那兒,回乾清宮後,又給兩個阿哥賞賜,但唯有胤祜那裏,有一件玉扳指,是他常戴在手上把玩的,親自添在賞賜裏。
那麽些擺件兒、挂飾、皮子、緞子送到鹹福宮來,着實新鮮的很,鹹福宮其餘三個主子全都聚在同道堂,好奇地打量着小阿哥的賞賜。
這也真的不怨她們沒見識,實在是鹹福宮一向在康熙那兒都屬于沒什麽存在感的,連色赫圖氏生産都沒得到什麽好玩意兒,再往前數,更是好多年沒見過正兒八經的賞賜了。
檀雅借着小阿哥的光,雙手托着一柄玉如意,小心地打量,想法俗得很:也不知道這玩意兒值多少錢……
蘇庶妃家裏家資也不算豐厚,最好的物件兒都是在宮裏見到的,且她只承寵那些日子得過幾只釵子,也沒見過小阿哥這樣好的賞賜,不過她矜持慣了,做不來檀雅那樣小家子氣。
宣妃現如今對她宮裏兩個年輕的嫔妃态度變得奇奇怪怪,由着兩人看夠摸夠,方才招呼宋嬷嬷,将東西放到小阿哥的箱子裏去。
檀雅早就聽說小阿哥有幾個專門的箱子,這時候聽宣妃說起,便好奇地側頭望去。
宣妃輕輕喝了一口茶,道:“想去便去,不必在這兒心癢着。”
檀雅一笑,拉起蘇庶妃手便要跟過去。
蘇庶妃推開她的手,整整衣擺,姿态優美地行禮告退,不疾不徐地往小阿哥的屋裏去。
定貴人瞧着兩人的背影消失,輕笑:“到底是年輕的花兒一樣的孩子,鮮活極了。”
宣妃擡眼,又垂下,吹了吹茶葉,聲音不甚真切道:“宮裏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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