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額樂蹲在茂盛的月季花叢裏, 小肉手一下一下揪着月季花瓣,不多時,一朵花便被她揪的就剩一個花蕊。
“格格, 您不去色赫圖小主那兒了嗎?”
額樂一聽, 捂上耳朵, 搖頭晃腦,“我不聽,我不聽。”
額樂的奶嬷嬷元氏又哄勸了幾句, 都勸不住小格格, 便轉而道:“格格, 不去東配殿, 咱們去用早膳, 如何?您肚子不餓嗎?”
額樂保持蹲姿,小腳挪動, 轉向另一朵花,繼續辣手摧花。
一連五天,她第一天多練半個時辰的大字之後, 又扔出一次一, 一次六,兩次三, 馬步半個時辰, 擺棋譜半個時辰,學禮儀半個時辰,彈琴半個時辰。
額樂隐隐約約覺得自己上當了,可又不甘心自己運氣那麽差, 便沒了前幾日興沖沖去色赫圖額娘那兒扔骰子的興致。
一大早上起來, 額樂都磨磨蹭蹭的, 她不是那種極驕縱的性子,可也有自己的小主意,因而伺候的人無法違逆,只能小心地哄勸。
這一會兒,她已經揪掉七八朵花了。
宣妃和定貴人就在同道堂看她,蘇答應從自個兒屋裏出來,瞥了一眼自家女兒,沒搭理,直接走進同道堂,站到宣妃二人身邊。
而額樂見親額娘都不理會她,也不問問她怎麽了,小嘴噘的更高。
定貴人笑道:“咱們小格格這耐性屬實好,我一刻鐘前過來,她便蹲在那兒,元嬷嬷怎麽勸,她都不走。”
宣妃手指焦躁地絞着帕子,道:“這色赫圖答應,怎地還不起床?懶得她!”
這可是冤枉檀雅了,蘇答應替她解釋道:“色赫圖妹妹這個時辰定是起了,咱們都知道額樂在等臺階撒嬌呢,想必她還想多磨一磨額樂的性子。”
宣妃嘆氣,“咱們額樂運氣怎麽如此差?”
蘇答應和定貴人對視一眼,随即又撇開眼,并未拆穿檀雅在那盤盒裏做手腳的事情。
自鳴鐘整點響了起來,檀雅這才穿戴整齊地從前殿過來,一眼便看見花叢邊兒的幾個人,可她偏偏不吱聲,先和窗裏的三人微笑對視,然後才像是剛發現額樂一樣,擔憂道:“額樂,怎麽在此處?色赫圖額娘見你一直未過來,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額樂看着色赫圖額娘一身完整的妝容打扮,難得敏銳地發現她言行不一,嬌嬌地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使性子等哄。
檀雅走過去,剛要直入主題,就瞧見幾個光禿禿的花蕊支棱着,再一看額樂染了色的小手,從發現受害花到找到罪魁禍首,還不足一秒鐘。
生氣倒是沒有多生氣,可是教訓不能少。
“額樂……”檀雅壓低聲音,嚴肅道,“你幹了什麽?”
額樂小手縮在背後,心虛地垂頭,悄悄擡起眼偷看她,見色赫圖額娘嚴厲的目光,頓時一驚,立即收回視線,站得直溜溜的,一動不敢動。
檀雅保持着面無表情,再一次詢問:“額樂,不與色赫圖額娘說嗎?”
額樂小腳在地上蹭啊蹭,許久才委屈道:“色赫圖額娘,額樂錯了……”
“你錯在哪兒了?”
額樂咬嘴唇,“額樂不該揪色赫圖額娘種的花……”
“花種出來,便是給人賞的,不是讓人糟踐的。”檀雅蹲下來,認真地說,“不止花,旁的什麽東西或者人,好好的立在那兒,都不能随便糟踐。”
“額樂知道了,再也不會了。”
檀雅認真又嚴肅地看她的眼睛,似是确定額樂真的知道了,便點點頭,神色稍稍放松幾分,問道:“那你為何沒去色赫圖額娘那兒?”
額樂低下頭,不想說。
檀雅沒管她那些小情緒,直接道:“說好了的,玩兒就要一直玩兒下去,否則你以後便再沒有選擇的機會,每日都得多加一個時辰的課程,由額娘們安排。”
“你自己想想,要不要言而無信,值不值當言而無信,額娘們是無所謂的。”
額樂拉住她的手,輕輕晃,“色赫圖額娘,額樂沒想反悔,就是……就是……”
就是鬧情緒。
檀雅當然知道,也不在意,幹脆地問:“那這骰子還扔是不扔?”
額樂立即點頭,邁開步子便往前殿跑。
檀雅慢悠悠跟在後頭,提高音量問:“游戲也該有個規矩,日後你再如此,便罰你翻倍。”
“額樂再不會了!色赫圖額娘才罰不到我。”
“拭目以待。”檀雅語氣平淡,右手卻背在後腰出,沖着窗內的三人握拳翹起大拇指,晃動間得意立現。
宣妃無語,“額樂這孩子可真是、真是一帶就跑,剛還誇她有耐性,可這定力着實差了些。”
定貴人笑,“小格格才幾歲,還早呢,過個十年再看不遲。”
蘇答應輕輕靠在窗邊,嘴角上揚,她的女兒啊,一定會長成真正的明珠。
而東配殿裏,小格格手裏攥着一個骰子,也不扔,閉着眼睛神神叨叨地念了一通,才珍而慎之地扔出去。
那個骰子,繞着方格賺了一圈又一圈,最終停在了四上。
額樂看看骰子,再看看盤盒格子,慎重地伸出手指一個一個數,數到四,見那裏寫着願望二字,忽然快樂地喊道:“色赫圖額娘!是願望!是願望!額樂的願望!”
檀雅好笑,勉強控制住嘴角的幅度,随意道:“必上的課又不能改,值當你這般開心?”
“就是開心!”
額樂趴在桌子上,踮腳小心翼翼地放下木雕,美滋滋地看着,舍不得錯開眼。
檀雅對她說:“你早膳還未用,想要做什麽,可以一邊吃早膳一邊慢慢想,限時今日,過了便無效了啊。”
無論額樂想做什麽,今日都算是提前下學,算是放了個小小的假期,給她個緩沖。
然而額樂卻想也不想道:“色赫圖額娘,我想好了。”
“真的?”檀雅提醒,“你下次再抽中,可不知道要什麽時候,确定不再想想。”
額樂搖頭,“想好了。”
“既是如此,便說來聽聽。”
額樂不好意思地扭手指,仰頭看她,認真地說:“額樂摘了色赫圖額娘的花,用這個願望抵過好不好?色赫圖額娘能不能不要生氣,也不要不高興?”
檀雅萬萬沒想到她會說這個,眼睛一酸,竟是被一個孩子感動到,一時說不出話來。
“額樂想額娘們每日都笑。”
檀雅蹲在小姑娘面前,輕輕抱住她,“色赫圖額娘在笑呢,額娘們都在笑呢。”
額樂一雙手臂摟住她的脖子,臉上是大大的笑容,沒有陰霾,是這沉重的宮廷,另一縷陽光。
額樂用過早膳,蘇答應給她上《聲律啓蒙》,檀雅等人聽着書房裏額樂清脆的讀書聲,坐在廊下閑聊。
檀雅跟宣妃和定貴人提起東配殿發生的事,兩個人都是一臉笑意,眼神溫柔。
“這樣的孩子,如何不讓人疼。”
是啊,怎麽可能不會讓人疼?
這時代孩子早熟,十四五歲便算是大人,成家立業後便需得獨當一面。
檀雅有時候想,額樂之前的那些個公主,基本學學認字,學學滿語,再學個禮儀、女紅便罷了,少有像她們這樣什麽都想要教的,甚至算起來,額樂的課程比當初二十二阿哥也不少什麽了,讓孩子這麽辛苦到底是圖什麽……
定然不是圖他們飛黃騰達,只是圖那日她對二十二阿哥說過的期望,希望孩子們遇福遇禍都不必自縛,萬事皆可期,生活總能過下去。
“額娘,為什麽是‘茶對酒,賦對詩’?”
檀雅聽到小姑娘的提問,側頭看過去,想要聽一聽蘇先生的回答。
而蘇答應瞥見檀雅的腦袋,淡淡道:“這《聲律啓蒙》乃是已故大儒編纂,意在聲韻格律啓蒙,并非死理。”
額樂聞言,一本正經地搖頭晃腦道:“額樂以為,庭院深深,詩與薔薇,酒與星辰,更配。”
蘇答應一聽,便知這孩子定是想起前些日子,二十二阿哥還未走時,母子六人賞月,她們幾個大人對飲不與她嘗一事,目光不由自主地便看向檀雅。
檀雅微微一聳肩,并不覺得有何不好,瞧她們養的小姑娘,多懂生活。
額樂順着額娘的視線轉過去,見色赫圖額娘倚窗而立,便沖她俏皮的眨眼。
檀雅也回了個眨眼,還豎起大拇指表示認可。
額樂高興的不行,轉回來揚着小下巴,一臉的得意。
蘇答應面無表情,走過來,道:“不準打擾額樂讀書。”然後毫不猶豫地關上窗子。
又沒出聲……
她要是專心教學,額樂哪會看過來。
檀雅心裏吐槽幾句,招呼聞柳,去找搗花的杵臼來。
下午,額樂上完武藝課,檀雅便帶着她撿地上的落花,洗幹淨代做染指甲的蔻丹。
額樂對于染指甲的興趣并沒有搗杵花瓣的興趣大,拿着瓷杵叨得不亦樂乎,還奇思妙想的問:“色赫圖額娘,這花瓣汁可以染帕子嗎?”
染應該是能染的,但檀雅也不太清楚能不能維持住染色。
于是一大一小一合計,轉而拿了一個新帕子,搗了大半碗花瓣,嘗試着給帕子染色。
鹹福宮的月季,全都是粉紅色或者粉白,兩人只選了粉紅色的花瓣,忙活一個多時辰,最後染出一個顏色不太勻稱的帕子。
額樂一點兒不嫌棄,珍惜的不行。
檀雅幾人全都逗她:“額娘們都想要,額樂要送給誰啊?”
額樂眼睛在四人身上轉一圈,将帕子抱在懷裏,道:“額樂要送給哥哥,以後再染新的帕子送給額娘們。”
于是,這一日,二十二阿哥下學回來,便收到了一個粉嫩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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