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食素不耽誤幹活, 盤盒收起來,四人便移步到院中,取了工具, 挖掉一片月季花, 準備在底下埋酒。

因為明年檀雅還準備繼續種花, 所以坑得挖的深一些, 且未免以後不小心砸碎酒壇,她們還要在酒壇上面放一塊兒薄石板然後再埋土。

說是大家一起做有意義, 實際動手的都是檀雅。

宣妃三人拿着工具松了松土,發現檀雅動作麻利還輕松,便自動自發站到旁邊去, 看檀雅忙活。

檀雅極想對她們展現一下什麽叫“真正的實力”, 不過力氣稍微大些無妨, 太誇張便有些不好, 是以她挖了大概三寸深, 動作就慢下來, 好像沒有力氣了。

宣妃便叫太監過來挖。

酒壇都是三斤酒的量,并不大,是以不需要挖太深, 很快便挖好。

放酒時, 四人都拿了一壇酒親自放下去, 剩下的才由宮侍代勞。等到太監蓋上石板,四人又拿了鍬填上土, 女兒紅便算是埋完了。

“可惜額樂剛出生時沒想起來,晚了幾年。”

檀雅看着平坦的地面, 想起又些日子未見的兒子, 忽然有些想念。

胤祜小時候也活潑, 不過沒有額樂鬧騰,讀書更不需要人操心,她們幾個額娘陪他做什麽都是樂呵呵的,最是好脾氣。

六歲一到便搬出鹹福宮,生生拔成了小大人。

她們現在為額樂做這做那,檀雅再一想到胤祜,心裏便酸酸的,好似有些虧欠。

可是能做些什麽呢?

檀雅想起先前做的海棠果蜜餞,胤祜收到很開心,便喃喃道:“不然學學做菜?”

“你要學廚藝?”蘇答應隐約聽到她的話,問,“怎麽忽然又起了這個念頭?”

“技多不壓身,什麽時候胤祜回來,也可以做給他吃。”檀雅說着說着又笑起來,“而且下回我再惹了娘娘生氣,便親自下廚請罪,以顯誠意。”

宣妃聞言,瞪了她一眼,“你這是提前為犯錯做準備呢?那本宮要不要提前罰了你?”

檀雅立即住嘴,想要當作她方才什麽都沒有說。

可是已經晚了,宣妃拍板道:“你有這個心總是好的,既是如此,從明日開始便練習揉面,到二十二阿哥生辰前,好歹能做出一碗勁道的手擀面。”

揉面?容易啊,檀雅現在就不怕力氣活。

于是鹹福宮一連許多天都吃手擀面,從剛開始粗細長短不一的面到後來漸漸勻稱的面,進步雖然明顯,可宣妃心情十分不好。

檀雅力氣大,揉出來的面勁道,膳房大廚親自調味,有時候拌,有時候炒,更多的時候是各種鹵子或者湯底的湯面,味道絕不差。

可再不差,日日吃也受不了。

等到檀雅開始調味兒,口感上照比大廚就降低了一個等,然後以更微小的幅度緩慢進步。

宣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還不能收回話,甚至每日都要在檀雅獻寶似的端面過來時,鼓勵誇獎幾句。

額樂最高興,她喜歡額娘們給她親手做的每一樣東西,屋裏也有兩個大箱子,裝得全都是檀雅幾人給她的“寶貝”。

她是個憋不住話的,走到哪兒嘴巴都不閑着,常常沒頭沒腦沒上沒下地換話題,有什麽東西都想要分享給喜歡的人。

她自從一個人去過承乾宮後,再去哪兒便不用額娘們陪着了,一有空閑便帶着宮女太監四處晃蕩,還撒嬌央求皇阿瑪允她在宮裏“來去自如”。

康熙寵一個人的時候,小事上是極縱容的,自然沒有不允的,只是要求她“不許硬闖,失了規矩”。

是以額樂的足跡,直接踏進了阿哥所,她跟哥哥們說她的課業,說承乾宮的貴妃娘娘和高額娘,說承乾宮的貓,想起什麽說什麽,一不小心就在二十二阿哥面前說漏了嘴。

胤祜聽到額娘在為他學做菜後,嘴角不自覺上揚,又顧忌着在兩位兄長面前,努力控制着,但眼睛裏的歡喜怎麽也藏不住。

二十阿哥胤祎七扭八歪地坐在椅子上,吊兒郎當地逗額樂:“色赫圖答應若知道胤祜的生日還沒到,驚喜已經提前被你暴露,怎麽辦?”

額樂如遭雷轟,笑臉一收,仿佛才想到這一茬,“二十二哥,額樂什麽都沒說,你也什麽都沒聽見,可不可以?”

胤祜含笑點頭,“你放心,我會裝作不知道的。”

“二十二哥真好!”

二十阿哥尤不放棄,繼續逗她:“你還跟別人說了吧?有沒有叮囑人家不要外傳?”

額樂嘟嘴,“貴妃娘娘和高額娘人那麽好,才不會随便往外說。”

二十阿哥聽她說“高額娘”,微微斂眸,随後才笑道:“小額樂,你要學會區分,你最親近的人都在鹹福宮,可不要本末倒置。”

額樂聽得進去好話,可二十阿哥說的話,她不贊同:“色赫圖額娘說,感情是真心換來的,如果真心換不來真心的對待,是別人的問題。”

額樂噘了噘嘴,“我如果一開始就不真心地區別對待,才是不對的。”

二十阿哥無言以對,他想說自己本意跟額樂說的不一樣,可是如果解釋的話堵在嗓子裏,怎麽也說不出來。

而他不說話,額樂就覺得是自己講道理講過他了,十分得意地沖二十二阿哥和二十一阿哥挑動小眉毛。

二十二阿哥和二十一阿哥寵溺的笑。

這時,宮女進來提醒額樂:“格格,咱們該回了,快要到宣妃娘娘給您規定的時間了。”

額樂跳下椅子,走到二十阿哥面前,踮腳想拍二十阿哥的肩膀,拍不到,便退而求其次拍拍他的肚子,語重心長道:“二十哥,想歪了無妨的,改正就好。”

二十阿哥無語,眼瞅着小不點兒翩然而去,兩個弟弟笑得越來越大聲,幹脆翻了個白眼。

雍親王胤禛總算見到滿肚子歪理的二十也吃了癟,心情頗好,提醒二十二:“胤祜,高貴人是胤祎的生母。”

胤祜恍然,笑容收斂些許。

胤禛道:“宮裏的生母養母之間,本就難以權衡,高貴人的做法雖無情了些,對胤祎卻沒有壞處。”

“高貴人不親近兒子,也不想借着兒子往上爬,何嘗不是情分?”

胤祜聞言,回道:“不知二十哥明不明白……”

“他聰明着呢!”胤禛一個兄長操着顆老父親的心,沒好氣道,“偷懶耍滑還不教人抓到把柄,他論第一,沒人論第二。”

這麽些個皇子,個個都是牟足勁兒讀書習武,好在皇阿瑪面前表現,就二十阿哥,貪圖享樂,浪費天賦!

胤禛越發瞧二十不順眼,若是落在他手裏,定要叫二十好看!

二十阿哥打了個冷顫,奇怪地左右瞧了瞧,剛入秋,也不冷啊,明日得多穿些衣服,免得生病要餓肚子遭罪。

而另一邊,額樂在規定時間之前回到鹹福宮,一見到色赫圖額娘,便心虛的眼睛左右瞟,偏偏她還以為自己神态自然,誰都沒發現。

檀雅瞧她這樣,故意拖着她不許走,假作關心地問:“額樂,在阿哥所玩兒的開不開心?”

額樂點頭,腳下不定,一副想要趕緊走的神情。

檀雅又問了幾句,才大發慈悲放過她,自言自語道:“肯定是幹了什麽壞事兒,不過應該不是什麽大事兒,算了,不與她計較了。”

聞柳聽到主子的話,笑了笑,走上前道:“小主,奴婢讓聞枝帶新來的柯冬去為您取晚膳了。”

“她情緒如何?”

今日,放出宮的宮女名冊下來了,其中有聞枝的名字,與此同時,內務府那邊又撥了幾個新宮女過來,柯冬是宣妃分給檀雅的,今年才十五歲。

聞柳回道:“奴婢瞧着眼睛紅紅的,想着她有些事做,也能分分神。”

檀雅點頭,這個時候的聞枝,肯定會極用心地教導柯冬,臨走前忙點兒也好。

“小主,是否需要奴婢再去找何平?”

“是該再送封信回色赫圖家了。”這麽些天過去,估計宅子該買好了。“聞柳,磨墨。”

“是,小主。”

檀雅信寫的很快,聞枝和柯冬回來時,她正好收筆,而這次,她也沒瞞着聞枝,直接道:“我寫封信給娘家,你出宮後若有難處,也好有個門路。”

聞枝的眼淚刷地流下來,撲通跪在地上,“小主的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日後定會為您早晚誦經祈福,只盼您長命百歲。”

檀雅想了想,認真道:“長壽确實挺好,不過不用百歲,不能動了有什麽好,祝我活蹦亂跳地活到古稀就行,然後死得時候痛快點兒,別躺在床上拖拖拉拉。”

這願望忒具體了點兒……

聞枝:“……”

情緒又斷了。

卡殼之後繼續哭,好像有點兒假,聞枝張張嘴,無奈道:“那奴婢就求佛祖保佑您健康長壽到古稀。”

檀雅拿出帕子,給她擦眼淚,“乖,常看看我送你的字,放寬心過日子。”

聞枝又想哭,檀雅怕了她,趕忙腳底抹油溜走,走前還提走沒打開的食盒。

聞柳趕緊跟上去,接過食盒,一起踏出去。

柯冬看看聞枝又看看不見人影的主子,腳尖微微轉向門外,猶豫道:“聞枝姐姐,我……”

聞枝拭淚,教導道:“萬事以主子為先……”

柯冬就等她這句話,生怕主子和聞柳走的快追不上,都不聽完,匆匆走匆匆說:“我去伺候小主用膳。”

聞枝:“……”就很無情,怪難受的。

而檀雅在外頭,還教導新來的柯冬:“你以後如果放出宮去,可要高高興興地走,我歲數大了,見不得這淚水決堤的模樣。”

柯冬知道跟了個好主子,眼睛亮晶晶的,響亮地應道:“小主放心,您說往東奴婢絕不往西,您讓奴婢樂,奴婢就開開心心的。”

“嗯,不錯。”

聞柳則是在心裏嘆氣,這是又來一個主子上房揭瓦遞梯子的人。

轉眼,就到了聞枝出宮的日子。

各宮宮女并非同一日出宮,但有一輛馬車,從第一日開始便停在宮外,一個機靈的小厮坐在馬車外,看見有宮女出來便仔細打量,好不容易見到聞枝從裏面出來,趕忙跳下馬車,迎上去。

“可是常小姐?”

聞枝點頭,遲疑地問:“請問你是……?”

“小的是色赫圖家的大少爺的小厮,您叫小的招財便是。”名為招財的小厮熱情地邀請她上馬車,順便麻利地解釋,“我們大奶奶得了小主的吩咐,日日都來等您,可算是等到您了。”

聞枝不好意思,“這怎麽好意思?通知我家中一聲便是,怎能如此勞煩府上?”

招財只負責接人,現在人接到了,又按照大奶奶的吩咐,第一時間送聞枝回家,路上還擔心她不熟悉宮外了,熱情地介紹了一路。

托他的福,聞枝總算沒有那麽陌生,也漸漸有了真實感,她是真的出宮了。

馬車駛進常家所在的巷子,招財殷勤地替她拿東西,幫她上前敲門,門一開,便對門內的中年仆人道:“勞煩這位大爺通報,你們家姑奶奶回來了。”

那中年婆子看向聞枝,辨認了片刻,立即激動道:“小姐!您果真出宮了?!快進來,老奴這就去通報奶奶們。”

她匆匆跑進去,邊跑還邊喊“小姐回來了”。

聞枝不好意思地沖招財笑笑,“家裏規矩不算好,別介意。”

招財搖頭,道:“宮裏的小主對您還有些旁的安排,明日再來接您,今日小的便不随您進去了,您好生休息。”

聞枝一愣,再想問什麽,他已經回馬車上。

而聽着門內的腳步聲,再想起與小主恐怕今生再難相見,聞枝越發抱緊了懷裏的卷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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