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江清風領人往城外去了,東屯衛軍左衛已經由她臨行前指定,事務均由李文長暫理。
李文長帶着幾隊騎軍,每日在東城巡視。并天天向東屯衛軍長王山上報巡查結果。極為勤謹。加之她對左衛軍士賞罰得當,為人又爽朗曠達,因此衆人甚是敬服。王山大人更是對她贊賞有加。
這日下午,李文長帶着一幫結束了當日任務的左衛姐妹,到城北一家酒水極好的酒肆喝酒。衆人正推杯換盞,門外街道上忽傳來一陣喧嘩聲。北武衛軍一隊步兵亂紛紛地跑過去。身後留下一片雞飛狗跳。沿路店鋪裏的夥計、客人,還有過路的閑人,都遠遠探頭觀望。
李文長皺眉道:“北武衛軍怎麽弄的,吵成這樣。”
一旁喝酒的軍士笑道:“就是。我們東城就絕對不會這樣。”
又有一人給李文長倒酒:“那是那是。有李姐在,我們都能辦好事。”
李文長大笑道:“要說,還是各位姐妹幫忙。來來,喝。”
圍坐着的軍士都舉杯笑道:“沒錯。我們管這北邊的事做什麽。敬李姐。喝。”
李文長剛端起酒杯,忽道:“等會——”一揚手,衆人都住了口。凝神一聽,外面傳來一個男子尖利的叫聲:“……我說了是來找江清風的!……啊呀!你們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一人疑惑道:“難道說的是我們左衛長?”
李文長冷靜地看了說話的人一眼,随後道:“走,去看看。”
幾個人趕到喧嘩處,那隊步兵已經将吵鬧的男子圍住了。外面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
李文長帶人擠進去,看到那坐倒在地的人。只見是一個滿面塵灰的中年男子,臉面瘦削枯黃,披散着頭發,幹瘦的身體上套着一身滿是破洞的衣服,已經髒污得不成樣子。肩上背着一個小小的布包,也是稀破的,灰撲撲的。
這男子坐在地上還在大喊大叫:“……不要殺我呀!……殺人啦,快來人啦!”
那北武衛軍步兵隊長不耐煩了,呵斥道:“閉嘴,誰要殺你了。快起來,趕緊出城去。不然真給你戳幾個窟窿。”
那男子喊道:“我不出城……憑什麽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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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長過去給那步兵隊長看了自己的腰牌,便被放進了步軍軍士圍着的圈子。李文長走近那男子溫和地說道:“這位大叔,你來京城,是找誰的?”
那男子停止了叫喊,坐在地上看着她道:“江清風。”
步兵隊長斥道:“我管你找誰。”又對李文長道:“姐妹你看,最近指揮使大人下了令,不準流民乞丐什麽的進來。這人也不知道是怎麽被他混進來的。還挺能跑,攆了半天。”說着,踹了那男子一腳。“要是出了什麽事,姐們,我們還得擔責任不是?管他找誰呢,先趕出去再說。”
李文長朗聲笑道:“你考慮得是。但容我先問問。他要找的人,可能真是東屯衛的江左衛長。到時江左衛長豈不有意見?”步軍隊長點點頭。
李文長又沖男子和氣說道:“你找江清風做什麽?”
那男子趕緊利索地爬起來,從破包袱裏掏出張紙給李文長,唱歌一樣地說道:“啊呀,你不知道哇,我家裏林享被她帶走啦。我當了林享那麽多年的爹,他一走想他想得生病啊。他娘也病啦,想他呀。我就趕緊過來看看他呀。”
李文長抖開紙,見是一張賣身契。上面雙方果然寫的是江清風和林享,時間、地點、價錢,各自的地址還有一些信息寫得明明白白。也都蓋了章畫了押。
跟李文長過來的左衛軍士中,有人說道:“李姐,這人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會不會給左衛長添亂啊?把他趕走得了。”
李文長想了一想,道:“我手裏的這個可是真的。沒準人家真有事。現在大家圍着看,對左衛長影響也不好。這樣,我帶他過去。你們也都散了吧。”
衆軍士答應了。北武衛軍步軍隊長道:“姐們你心腸不錯呀。”說着,帶人離開了,一路驅散圍觀人等。人們也漸漸散了,一路議論紛紛。
李文長帶着男子往江府走去。一邊問他:“你怎麽稱呼?”
那男子道:“老身莫翟氏。”
李文長點點頭,又揚揚手中的賣身契道:“這張紙給我吧?”
莫翟氏摸摸臉,轉轉眼珠子,道:“大姑娘,我知道你是好人。一百兩就給你啦。”
李文長冷笑道:“一百兩?五兩給你,拿好了。不然的話,我馬上回頭叫人把你趕出城。”
莫翟氏沒奈何只得點頭,接過了五兩銀子,小心地藏嚴實了。
到了江府外頭,李文長帶着人就往裏面走。門口的兩個守衛将她攔住了。
李文長笑道:“這兩位大姐,連我也不認得了?”
守衛嚴肅道:“李小姐,自然是認得你的。但江總管有令,”一人指指穿得稀破的散發着異味的莫翟氏,“別的人,不能随便進府。”
李文長笑道:“這位是林享林公子的父親。大老遠地,從小莫村來看他的。”
兩個侍衛想了想,又交換了一個眼神。林公子江府的人都是知道的。前陣子大家都傳小姐會收了林公子,但不知為什麽小姐一直沒有表示。這幾日府裏還流傳着林公子針線也不會做的事,又傳小姐可心疼他了,張李氏打都打不得。
但是江管家的命令不能違背。不然,到時候挨板子打的人就是自己了。
侍衛道:“我們可以通傳一聲。先不能放進去。”
李文長笑道:“多謝大姐。”又扭頭對莫翟氏道:“你在這裏等着。有人會帶你進去的。要是沒有人讓你進去,你留在門外頭呆着,或者自己回家去吧。我先走了。”
莫翟氏一把拖住李文長的衣服,大叫起來:“啊呀呀!大姑娘,你不能走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她們不讓我進去怎麽辦呀!……可憐我這老遠來啊……”
李文長掙了半天沒有掙脫。正鬧着,府裏出來一個人呵斥道:“什麽人在這裏喧鬧!”
李文長一看,原來是邢二總管。她本來是江府的大總管。後來江一水來了,就退居為第二位。人是個白白胖胖的中年大嬸,常年滿臉堆笑,說話也是和和氣氣的可親。
李文長笑道:“邢大姐好呀。”原來李文長與江清風成為摯友後,經常出入江府。府裏的人也都認得她,對她也是客客氣氣的。而這邢二管家與李文長在一次敘話中,得知彼此竟是同鄉。那以後便更是親熱了。
邢二管家拱手笑道:“原來是李小姐。”又一指莫翟氏道:“這位是?”
李文長道:“他是林享公子的父親。因為太想念林公子,過來看他。但門口不讓放進去。”
邢二管家笑道:“既然是林公子的父親,我帶他進去就是了。李小姐也進來喝杯茶?”
李文長道:“不了,我還有事。邢大姐,我們有一陣沒見面了。改天有空喝杯酒啊。”
邢二管家連連點頭笑道:“好好。一定一定。”說着,又拱拱手,帶莫翟氏進去了。
碧水園裏,林享坐在池水邊的石頭上。池裏的荷花早已謝了,留下一池枯枝伫立。林享默默地坐着,看着一池碧水在小風裏微波蕩漾。想着,江清風已經出去好幾日了。在家的時候,她必定每日都來瞧瞧自己。
林享探出身去,伸手攀折一根荷花的枝幹。荷莖雖已枯黃,但上面的小刺還在。他緊緊的握着荷莖拉了半天,也沒有扯斷,反而被刺紮了手心。
林享很快放開,看着自己的手。兩手潔白光滑,一絲傷痕也沒有。只在右手心裏,有一排細密的被小刺壓出的印跡。
以前在小莫村,整日勞作,手中疤痕老繭累累。現在竟嬌嫩成這樣,一點痕跡也沒有了。
進了江府以後,自己都只在書房裏做事。而且做得也不多,大部分時間還是江清風在教自己念書,又常帶着自己一筆一劃地習字。
想到江清風,林享覺着,自己的心底不知道為什麽,一下子變得又暖和又甘甜。林享摸摸胸口,想起在那次被鞭子誤傷後,自己就什麽事情也沒有做了。路兒整日服侍照顧,還常常用各種奇怪的東西給自己擦擦洗洗。有時也讓自己吃很奇怪的東西。有次忍不住問了,路兒說是江清風給的補身體的。于是乖乖吃下去。
自己從來沒有機會學過針線,對能做這種男兒家活計的人很羨慕。江清風讓人教自己,真是開心得很。可上次學針線被打了手心。那大嬸又兇得很。自己悄悄地躲了人到外面,手心又疼,又想到自己什麽也學不會,忍不住哭了一會子。哪想江清風竟來了,還給自己重新塗那種據說特別貴的藥,還給自己仔細地揉搓。
林享輕輕地将手放在臉頰邊。手中仿佛還留着江清風的氣息和熱度。林享悄悄地紅了臉。
園子門口,路兒快步走了過來,道:“公子,邢管家帶着一個人過來了。說是您的父親,從小莫村過來的。”
林享聽了,全身猛地一抖,随後趕緊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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