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冷泉山位于京城西南方,翠峰綿延,古木參天,是歷時久遠的名山。有一條碧清的河水從京城北面流過來,繞冷泉山一周,向西面流去。并以山得名,喚為冷泉河。山上一座永安寺,更是名頭極響,常年香火鼎盛。
江清風縱馬帶着林享,清早便從莊子裏出來。春光明媚,兩人一路看着沿途的秀麗景色,輕聲笑語着慢慢地來到了冷泉山腳。江清風讓仆侍守着馬匹,便拉着林享,随着從各處趕過來的善女信男們,緩步上去了。
冷泉山群峰起伏,大多高峻聳峭,掩在雲霧之中。但永安寺所在的東山,山勢和緩,于路并不陡峭。兩人踏入山中,便覺松木蒼翠,濃蔭蔽日,間有瀑布流泉,說不出的清幽雅靜。
林享開心地笑道:“清風,我還沒見過這樣的山呢。這裏比飛峪山好看多了。”
江清風拉着他的手,溫柔笑道:“享兒,你慢點走,也省着點精神。別弄到等下沒有力氣了。時間有的是,不用着急的。”又問道,“你累了沒有,要不要歇一歇再往上去?”
林享用力搖頭道:“不累不累的。路兒說了,入這裏的寺拜神,要一口氣上去的。還說,只有這樣的話,神才覺得是心誠……”
江清風好笑道:“路兒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麽。還有別的麽?”
林享仰起頭看着她,抿了抿嘴,小聲道:“我相信他的……”
見他有點急了,江清風忙輕輕點頭,連聲哄道:“好好好,信他的。我們快快地上去。”
聽到這話,林享立刻展顏一笑。江清風不由也高興了,帶着他繼續往上走。往山頂上望去,只見永安寺掩映在綠蔭當中,殿宇巍峨,金碧輝煌,已經遙遙在望了。
再往前,要從一個深潭邊上繞過去,潭邊有一長列的白石墩子,容人從上面踏過去。深潭上,一條銀白的瀑布從崖上懸挂下來,水流陣陣轟鳴,水霧飛濺。
江清風道:“享兒,你小心這裏的青苔。慢慢走,不然會容易滑倒的。”
林享回過頭,笑眯眯道:“我知道的。我在飛峪山幾乎哪裏都去的。這種路也碰到過。”正說着,腳下卻是一溜,他身子便猛地一晃,往幽深的水裏紮進去。
江清風吓出了一身冷汗,立刻眼疾手快地伸手拉住了他,一把帶到了懷裏。見懷裏的人蒼白着小臉咻咻地喘着氣,忍不住教訓道:“讓你小心些。這裏水又深,寒氣又重,掉進去可不是鬧着玩的……”
林享低頭沮喪道:“對不住……”
江清風板起臉道:“不用你道歉了。真是讓我不放心。這裏啊,你就別自己走了。”說着,一用力,便将人打橫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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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享吓了一跳,小小地掙紮道:“……不用的,我能自己走的。這是在外面,不好……”
江清風抱緊他,硬邦邦道:“有什麽不好的?你瞧前面,也有個女子背着個小男子呢。”又道,“你別亂動,小心連我也滑下去了。”
林享立刻乖乖地縮在她懷裏,一動也不敢動了。
江清風帶着這個小人兒很快便到了深潭對面。那潭子邊的石塊上,幾個人正坐在那裏歇息着。她剛将林享放下,轉過身來,便見坐着的幾人中撲過來一個人,驚喜地叫道:“林享哥哥,你怎麽也到這裏來了!”
江清風定睛一看,竟然是葉秋羅。居然在這裏也碰到他了。在往周圍掃了一圈,但見李文長也笑嘻嘻地站在一邊。其餘幾個仆侍打扮,看樣子是葉家的下人。
葉秋羅高高興興地說個不停:“林享哥哥,你可出府了。我找了你那麽多次,你都不出來的……”又轉臉向江清風氣呼呼道,“你管得也太嚴實了,都不讓我找他出來玩……”
江清風客氣道:“葉公子,今日這樣巧,正好碰到了。”
李文長咧嘴大笑道:“可不是。江清風,最近聽說你可忙了。小妹我都有段日子沒有見到你了。還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
江清風笑着點點頭。又道:“在歇息?不如,等下一塊上去?”
李文長拍拍她的肩,笑道:“好啊。可不是歇會兒。剛才将秋羅背過來,可累着我了……”
聞言,葉秋羅立刻走過來,撅起嘴巴,捶打着李文長道:“我哪裏就那麽重,累到你了?”
李文長任他亂打着自己身上,一面笑呵呵道:“不累,哈哈,不累的……”
江清風笑笑,拉過林享,道:“享兒想一口氣上去。我們走吧。”
葉秋羅這才住了手,笑道:“就聽林享哥哥的。”接着,朝葉家仆侍呼喝幾聲,讓她們跟着過來。一行人便接着往山頂走去了。
到了永安寺,但見香煙缭繞,殿宇重重。山牆環繞,綠樹森森。三色琉璃瓦為頂,青色水磨磚鋪地。一派莊嚴的氣象。
江清風帶着林享走進大殿,在神像前跪下,參拜了,又上了香。林享在神像前默默地跪了一會兒,神情很是安靜虔誠。
江清風站在一旁看着他拜完了,問道:“享兒,這麽長一會兒,你想了些什麽呢?”
林享回過臉來,彎起眉眼,輕輕地搖搖頭,沒有做聲。
江清風笑道:“也罷。說出來就不靈了。”又遞過一只黑檀木的方盒子,柔聲道,“給你的。你瞧瞧它。”
林享微微帶着疑惑站起身,伸手接過,小心地打開來。只見一個晶瑩潔白的玉石神像慢慢地顯露出來。是一尊安詳慈悲的男神像。
江清風笑道:“是從神前請下來的東聖君玉像,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也請寺裏的大師開過光了。我問過很多人,她們都說這裏是最靈驗的。”說着,将玉像用柔韌的皮繩穿過,認真地挂到了林享的頸子上,“你好生戴着。神君會護佑着你的。”
林享滿眼笑意地望着他,輕輕點點頭。
兩人從大殿出來,又在永安寺四處走了一走。陽光微弱了。山頂的風漸漸涼起來了。
江清風正準備拉着林享下山去,迎面便遇上了葉秋羅和李文長一行人。
葉秋羅歡快地走過來,聲音清脆道:“林享哥哥!你就要跟江小姐回去了麽?”又笑盈盈道,“我也想回去了,我們一起坐船回去吧!”
林享好奇地回問道:“坐船麽?”
葉秋羅拍手笑道:“哎呀,林享哥哥,山下不是有條冷泉河嗎?家裏的莊子就在河的邊上。我今天呀,就是沿着河,坐着小船過來的。”
林享微笑道:“真好,我還沒有做過船的。我是騎馬來這裏的。”
葉秋羅笑了,牽起他的一只衣袖,晃動着撒嬌道:“那麽,你就跟着我坐船回去吧。騎馬有什麽意思呢。在河面上看岸邊,景色很好看很好看的。”
林享想了一想,随後回頭瞅瞅江清風。
江清風看了看天色,笑道:“行的,天色還不太晚,我們就坐船去吧。”
葉秋羅歡呼一聲,道:“林享哥哥!我們坐船去了……我家莊子好大好大的,你今天晚上就住到那裏去,好不好呀……”一邊說個不停,一邊抓着林享的手,下了山,又上了船。
駕船人将長長的蒿一點,便離開了岸邊。河水清涼涼的,光滑如明鏡一般,倒映着周圍的青山綠樹。岸邊的山林樹木蓊郁,偶有一樹開得燦爛的豔紅色桃花閃過。果然景色極美。
葉秋羅在船上也是很高興的,為林享指這指那道:“瞧,那是千秀峰,傳說呀,以前有一個好美的男子啊……還有那個,那個是無低崖……”
李文長坐在一邊笑道:“秋羅,你安靜些,又不是第一次見到,怎麽就興奮成這樣子了?”又端過一盤細巧的點心道,“你吃些,到莊子裏還有一會兒,會餓的。”
葉秋羅連連抗議道:“我不餓我不餓。”又撇撇嘴,稍稍不耐煩道,“你自己吃就是了,不要吵我。我正跟林享哥哥講話呢。”
李文長好脾氣地笑着,又遞過一壺水道:“行的。那你喝口水,別渴着了。”
葉秋羅不理她了,沒有接水,只是轉過頭去,繼續開開心心地跟着林享講話。
江清風坐在船尾,默默地看着這一幕。葉秋羅這個小男兒,這一世的性子還是跟前世一樣的啊。乖的時候聽話得不得了,極惹人愛。但要是對待他太好了,事事照顧到,他有時候卻顯出一種很煩厭的神态來。
但李文長的确跟記憶裏不一樣了。自己還沒有見過,她對哪一個男子這樣地耐心柔情過。前世時,自己還取笑過她一直不找夫郎,還說她到底想要一個怎樣的男子。這一世,自己遠遠地避開葉秋羅,李文長卻跟他越來越親密了。
江清風扶住額頭,心底嘆了口氣。前世葉秋羅是為別的女子背叛自己。但現在,還是确定不了那會是誰,也沒有辦法查證了。但仔細考慮,很有可能是李文長啊。
想到這裏,江清風的心裏傷心了一下。要是這個前世引為知己的人,竟真的做出過這種事情,真是很糟糕啊。
但是,在這一世,自己與葉秋羅的感情從未開始過,。在看待他的心,與看天底下的除了林享以外的男子,都是一樣的,并不怎麽在意了。李文長現在與他親密,也與自己毫無關系了。何況,在前些日子,李文長還舍命救了自己啊。
江清風想,這個事情就放下吧。自己這一世,除了找出前世殺死自己的人外,其餘都不重要了。能夠與林享安寧平和地度過一生,就是最要緊的事了。
江清風回過神來,只見葉秋羅已經坐到了船舷上,伸出手去,指着前方的水面驚喜地大叫一聲道:“林享哥哥!快過來快過來。你看你看,好多水鳥兒!”
林享忙走到他身邊,順着他的手往遠處看過去:“真的……”
這時候,船只不知道撞到了什麽,突然猛地搖晃了一下。林享一下子撲倒在葉秋羅的身上。只聽葉秋羅驚叫了一聲,随即從船舷上滑落,撲通摔進了冷泉河裏。
林享從地上爬起來,驚慌地呼喊道:“清風……”
江清風如一陣風掠過來,站到林享身邊。李文長已經大步跨到了船邊上,一把扯下外衣鞋子,毫不猶豫地跳入了水中。
葉秋羅不會游水,在水中不斷沉浮着。河的這一帶水流已經比較湍急。李文長在水裏左騰右挪,拼命靠近葉秋羅。無奈水速實在太快。只見葉秋羅撲騰幾下,這時已經漸漸往水底沉去了。江清風也跟着跳入了河水裏,快速游了過去。
林享靠在船邊,小聲抽泣着,心裏又愧疚又慌張,淚眼模糊地看着河中的三人。要是葉公子出了什麽事,要是江清風有了什麽事,他已經做了決定,打算自己也跳下去陪她們了。
與急流搏鬥了半晌,江清風和李文長終于拉住了葉秋羅。船上的人都放了下心。可等将人拉上來,放到船頭時,衆人的心又提起來了。
只見葉秋羅渾身濕答答的,四肢濕冷,臉上慘白,眼睛緊緊地閉着,一動也不動。
李文長跪坐在他身邊,小心地伸手去探他的脈搏。随即,只見她神色慘然道:“江清風,他、他呼吸已經沒有了……”
江清風擦了把臉上的水,在旁邊也跪坐下,冷靜道:“不要慌。你讓開,我試着救一救。”
說着,迅速将葉秋羅放到自己的腿上,使他的頭倒懸着。随後,閃電般地出手點了他的幾個穴道,接着輕輕按壓他的背部。
衆人捏着一把汗等着,大氣都不敢出。一時間,周圍只有嘩嘩的流水聲和尖利的風聲。
過了好一會,只見葉秋羅突然動了動眼皮。接着,突然哇地一聲,嘔出一大灘水來。然後,終于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江清風松口氣道:“好了。”便趕緊吩咐葉家的侍兒拿過幹淨衣服來,給他換過。
李文長在一旁欣喜地叫道:“秋羅!秋羅你怎樣……”
葉秋羅一言不發地躺在地上。往日滴溜溜的眼睛凝住了,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天空。
江清風看了看還沒有太緩過神來的李文長,便脫下自己的外衣,包到葉秋羅的身上,又将他抱進了船艙。
這個時候,葉秋羅才稍稍仰起頭,仔細看了江清風一眼。然後,又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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