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過了兩日,江清風重回中候衛當值。午後,一時出了內城,至禁軍府辦幾件事情。處理完畢,正行到返回的半路上,見一仆侍打扮的陌生女人快步走過來,行禮道:“江候衛長。”

江清風這幾日心裏頗有些不快,便不怎麽耐煩道:“做什麽,說。”

那女人是個伶俐人,聞言急忙道:“有擾江候衛長大人。奴才是京城葉家的。夫人實在是有萬分緊急的事,需要請大人過府一敘。”

江清風冷着臉,道:“這個時候,我忙得很。得閑了,再去拜訪夫人。”

那女人連連打躬作揖,道:“大人,事關咱們家小公子。他病得重……”

江清風撇過臉,已經邁步欲走了:“抱歉,我并非醫師,也不能治病。如果需要,我等會上太醫院,請位太醫過去,看能不能幫上忙。”

葉家仆侍趕緊跟上,邊走邊急促道:“江大人,小公子實在病得厲害。他,他現在,不是整日昏睡,就是經常發呆。平日裏,幾乎連人也不大認得清了……”

江清風不搭理她,只管往前走。身後的人繼續說着:“……小公子他有時常喊着,江清風,箭啊,疼的。還有一些別的話,府裏的人也聽不太懂,只聽明白了大人的名字……”

江清風猛地停住了腳步。

這話說的,奇怪得很。莫非他……她立刻道:“知道了。這就随你同去。”

那女人連忙歡欣笑道:“是是。大人請往這邊。馬車已經備好了。”

一路到了葉府。江清風下了馬車,便在府中仆侍的引導下,直接到了葉秋羅所在樓閣前。

葉夫人得了禀報,急急忙忙地從房中迎出來。拉起江清風的手寒暄畢,便摒退了下人,又将她留在了房裏,自己也退了出去。

房中一時安靜下來。江清風走進床邊,但見葉秋羅靠在床頭,直愣愣地望着帷帳邊懸着的流蘇挂穗,一動也不動。

江清風等了一會,開口道:“葉公子。”

葉秋羅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死氣沉沉地坐在那裏,平日烏黑靈活的雙眼凝住了。他瘦了一圈,越發顯得眼睛大而黑,只是現在半點神采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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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清風不知道他還認不認得自己,只得自報身份道:“葉公子,在下江清風……”

話音未落,耳邊就傳來一聲長長的刺耳的尖叫聲。随即便見葉秋羅彈坐起來,大喊大叫道:“不要,不要這樣……”

江清風吓了一跳,馬上站起來,問道:“葉公子,什麽不要?”

葉秋羅眼睛并不看她,只是沒有焦距地看着前方,雙手亂揮亂打道:“江清風,我也不知道會這樣。我不知道,不……”

江清風伸出手,用力握住他的兩只手腕,大聲道:“看我,看着我。是發生了什麽事?”

葉秋羅停頓了一會兒,呆滞地看着她。看了半晌,突然又哭喊起來:“江清風,是江清風。血,好多血……那麽多箭紮的……你告訴我,你疼不疼,疼不疼啊……”

江清風連忙搖晃他,道:“什麽?你說什麽?……還有呢,你說呀。”

葉秋羅沒有再講話了,只是一味地哭起來。江清風還想接着詢問,葉夫人已經匆匆忙忙地推門進來了:“我聽到叫聲……秋兒他,這是怎麽了?”

江清風早放開手。這時搖頭道:“在下也是不知。”

葉夫人走到床邊,耐心拍撫了半日葉秋羅,直待他安靜下來。然後轉過臉,道歉道:“對不住啊,賢侄女。秋兒他……本以為啊,你來了後,秋兒他會好一些的。”

江清風忙道:“是在下沒有辦法。實在很不好意思。”

葉夫人不住點頭道:“哪裏哪裏,是老婦我冒昧了。知道你忙,請你過來,實在打擾到你。清風啊,你快去吧。”

江清風行了禮,準備告辭。一旁葉秋羅尖叫道:“江清風,不,你不要走……”

葉夫人連連道:“秋兒,秋兒你是怎麽了。清風就在這裏,不走,不走的。”

江清風只得在一旁坐下了。又陪了一會兒,等葉夫人使人給葉秋羅喂了一碗藥汁,看他慢慢平靜至入睡了,才跟着葉夫人出來了。

葉夫人一直送江清風到了葉府外頭,又再三致歉了,才轉身回去。

江清風心裏想着今日見到葉秋羅的情景,一面往內城行去。正遇女皇身邊的內侍來召,便急忙随人趕過去了。

女皇并不在禦書房。江清風又一直到了栖梧宮。

栖梧宮本是歷朝皇夫所居之處。金碧輝煌,典雅大氣。平日裏,宮侍來來去去,全是整肅恭謹之狀。正所謂椒房暖,日生香,顯出一種雍容的貴氣和皇家的氣派。

江清風在外邊等候了半晌,才被傳召了進去。

當她邁步走進去時,便感到宮內氣氛與往日并不相同。

興許是柳皇夫病着,不能接觸外面的緣故,各殿內都是帷幕低垂,将日光都擋在外頭。

光線暗淡,寂靜無風。揮散不去的一絲絲藥氣沉浮在空中。各處宮侍低頭快步走過,都是靜悄悄的情狀。

一路悄無聲息地,江清風很快到了宮內東宇閣。

只見成群的宮娥內侍就在門外頭,齊刷刷地跪了一地,連呼吸聲也聽不到。閣內,傳來女皇愠怒的聲音:“一群酒囊飯袋!都說這不是什麽嚴重的病症,怎麽一天天的,人就是好不了呢!皇夫還要這樣子多久啊?”

随即是一衆醫師們紛紛跪下的聲音,聲線惶恐道:“陛下恕罪……”

只聽得室內一片安靜。過了一會,便聽柳皇夫一面咳嗽着,一面嗓音虛弱道:“陛下,無礙的。這過些時日就好了。請不要責罰她們……”

一時有內侍進去傳話,道:“江候衛長到了。”

女皇冷哼一聲,過了一會沒有做聲。随即道:你們這幾個,每日給過來請五次脈。要是治不好,就等着吧。退下。”

衆醫師得了令,松口氣,急忙魚貫而出。

女皇又說道:“叫江衛長進來。”

江清風忙進去,行禮問安。女皇并未叫她起身,只得接着低頭看着地面。

一時無話。室內空氣很是壓抑。

過了一陣,只聽柳皇夫開了口,微笑着問道:“江候衛長,我聽說,你今日過宮內當值來了。便請陛下将你叫過來。那事啊,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江清風恭恭敬敬回道:“臣的回複,還是與之前一樣。”

柳皇夫複靠在枕頭上,又咳嗽起來,道:“是這樣麽?我真是,有些不明白啊。”

江清風回道:“臣,臣心中已經另有他人了。”

柳皇夫臉上的笑容收了,注視的眼光也收回去,靠回枕上喘着氣道:“那,真是遺憾哪。”

女皇坐在一旁,見皇夫情緒十分低落,又咳得厲害,忙道:“你歇會兒,別說話了。”又轉過臉來,嚴厲起來道:“江清風,你實在太讓孤失望了。”

江清風只得趕緊伏地請罪。

女皇冷哼一聲道:“滾下去吧。”

江清風急忙告退。一路出去了。這事到了這裏,估計就是告了一段落了。

荷香軒外,林享與江月白坐在池邊,看着滿池鮮綠的荷葉團團,在清涼的風中招展。

江月白用鞋底點着水面,嘟起嘴巴訴苦道:“哥哥,大姐前日罵我了,還罵我罵得好兇。”

林享聞言很是同情,想了想,問道:“是因為什麽事情啊?我能知道麽?”

江月白用雙手捧起自己的臉,苦惱道:“大姐說,我不能文,也不能武。然後,府裏的那一堆事,也一點沒有做好。”她随後看着林享,緊緊皺起小眉毛道,“哥哥你說,我武功哪裏不好了?在京城裏,我的鞭法可是頂頂好的。”

林享笑眯眯道:“武功上的事情,我也不太懂。你呀,真的有那麽好麽?”

江月白拍拍胸脯,豪放道:“怎麽不是。鐘将軍的小女兒啊,王大人家的侄女兒啊,這些早有名頭的。還有那些個人,誰不是我的手下敗将啊。”

林享連連點頭,道:“我明白了。原來你是在這些小女兒當中最好啊。”

江月白昂起頭,驕傲道:“就是最好。我是大姐教出來的呢,怎麽會比別的人弱呢。”随即又垂下頭,道,“我生大姐的氣,幾日沒有見她了。”

林享笑着摸摸她的小腦袋,柔聲道:“怄氣啊,可不是個好辦法。你大姐肯定也喜歡啊。要不這樣子,我帶着你,去找你大姐吧。”

江月白仔細想了半天,方別扭着同意道:“既然哥哥你都這麽說了,好吧。”

正說到這裏,便遠遠地看見碧水園外頭,江清風一個人快步走了過來。

江月白一下子站起來,在原地跳了幾跳,随即急迫道:“哥哥,不行,不行,我還生着氣呢。哥哥哥哥,我先走了。”說着,一溜煙從園子後面,飛快地跑走了。

林享攔之不及,只得看着她消失在一叢翠竹後了。

只見江清風滿臉輕松愉快地走進來,溫柔笑道:“享兒,你在這裏啊。”

林享忙迎上去,笑盈盈道:“清風,你回來了。”

江清風拉了他的手,一面往荷香軒走去,一面笑道:“享兒,你今日在家中,都做了些什麽呢?”

林享臉上笑容盛放,道:“我早上起來,做了針線,背了大婚時不能違反的那些規則……”

随即将江清風拖到飯桌前,開心道:“你看你看,我還新學會了幾手菜的。你嘗嘗。”

江清風坐下來,挾菜吃了。細品了一品,點頭道:“很好吃。”

林享坐在一邊,一直仔細觀察着她的表情,這時小心翼翼地問道:“真的好吃嗎?清風,你看上去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江清風笑了一笑。放下筷子,将林享攬過來,抱到懷裏。親了親他的額頭,道:“只是有些累了。沒有別的事情的。你做的東西,我一直都很喜歡的。”

林享看了看她,最後相信了。在她的懷裏依偎了一會兒,又道:“那你還吃點吧。哪裏做得不好的,我下次再改進它啊。”

江清風笑着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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