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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每年的這個時候,鳳翔女皇都會率領群臣,到京城南郊去祭祀神明,以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這祭祀之行自鳳翔立國以來便有,而且每次均擺出極為隆重盛大的排場。
女皇今年亦會擺駕出行。羽林衛統領找來江清風,便是為了交代此次随駕的職責。
江清風領了任務,從內城慢步出來。繞過禦花園一角時,正見一個宮侍打扮的小男兒坐在假山石邊哀哀哭泣。周圍綠藤纏繞,滿徑凋落的花瓣在風中顫動。除此以外,別無一人。
江清風不欲打擾,便想繞過此處,另尋他路。那宮侍卻正好轉過臉來,望向了她。
江清風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四皇子,心裏不由吃了一驚。既已撞見這一幕,此時已是進退不得。只好上前行禮道:“臣見過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急忙背過臉去,擦幹淨淚水。随後平穩了聲音,道:“不必多禮,江候衛長。”
江清風有些局促。頓了一頓,勉強找出話來說道:“殿下……敢是在此賞花罷。”
四皇子聞言,輕笑了一聲,道:“江候衛長,花都已經謝了。只是恰好坐在這裏罷了。”
江清風更尴尬了。站在那裏,不知該說點什麽才好。一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四皇子已經平靜下來了,這時微微一笑道:“你還記得上次百花宴的情景?”
江清風忙回道:“臣記得。”
他又溫柔一笑道:“上次在賞花宴的時候,真個是百花齊放。離那個時候,好像還沒有過去多久一樣。但現在,卻已經是這幅光景了。”
四皇子接着安靜了一陣子,沒有說話。不知是為他身上穿着的宮侍衣飾的緣故,還是為他展現出來的心境神情,此刻他靠在這僻靜的山石邊上,寧靜平和。面上仍是氣度端然,溫文爾雅,卻又多了幾分小男兒的溫軟嬌柔,少了高高在上的皇子架勢。還有一點脆弱在裏邊。
江清風看了看他。一時竟想起了府中的林享,不由看直了眼。
四皇子輕輕使袖子遮了半邊臉,有些微微臉紅道:“……江候衛長?”
江清風猛然回過神來,忙致歉道:“對不住。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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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輕聲笑道:“無事。無需緊張。”他伸出手去,拈起一片吹到衣襟邊上的花瓣,放入手心握着。随後道:“聽說,母皇前些日子,曾對你發過很大的火?”
江清風回道:“是。”
四皇子柔和一笑,放緩了聲音道:“能夠知道,那是為了什麽事情麽?”
江清風只得道:“是為了……一點個人的事情……”
四皇子轉過頭,滿眼含笑示意她說下去。
江清風不由為難。遲疑了好一會,才詞不達意地說道:“為了,皇夫陛下要臣……臣心裏已經有歡喜的男子了……不能夠……”
四皇子立刻明白過來。他頓時低下了頭,握緊拳,将手心中的花瓣緊緊包住,小聲道:“知道了。你不必再說了。”
過了一會,他平複了一下心情,有些傷心地說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随即起身,邁着急促的步子,快快地離開了這片假山石邊。
江清風看着四皇子的身影消失在小徑邊上,也只得走開了。
這一日,鳳翔女皇的禦駕浩浩蕩蕩出了京都城門。連綿不斷的儀仗隊伍,緊跟着的宮侍內臣,随身護衛的禦前羽林衛軍士,還有文武百官,一直往南面去了。
城內,沿着女皇經過的道路,熙熙攘攘擠滿了圍觀的百姓。這種盛事,即使是在京城中,也是不常遇到的。更何況,是為拜祭神明。衆人都出來,也為沾沾喜氣。
等隊伍終于過完了,大家仍情緒高漲,意猶未盡的。男子們議論紛紛地,一個個相攜着歸家去,繼續家常的生活。而女子們則往各處茶館酒肆去了,于路高聲談笑個不住。
燕水居裏,更是人聲鼎沸。青年學子士女們擁在桌椅間,談論着永遠也不會疲倦的話頭。
正熱鬧着,門口又進來了一個年輕的女子。衆人掃了幾眼,本不在意,但其中一個竟眼尖得緊,認出那正是學府的同窗王子山。
只聽那人随口打了個呼哨,大聲嘲笑道:“啊呀呀,這不是成王女跟前,最紅最紅的人兒,王子山王大人來了嘛!”
一聽這話,大堂裏面,所有的眼光全部往門口掃過去了。場面稍微靜了一下之後,又有人大笑道:“果然是王子山呀。嗨,您不是早搭上了王女殿下,把我們這些個小民,這不理那不理的,自己安安穩穩做大人去了麽?怎麽着,今日竟沒有随陛下出行,反而屈尊到這種地方來?哎呦呦,小心別污了您的腳喽!”
一時之間,大堂裏衆人連聲哄笑,口哨聲譏笑聲此起彼伏。王子山孤零零地站在門口,漲紅了臉,矮胖的身體僵在那兒,看上去分外可憐。
有那好脾氣的人,到底不忍心,插言道:“咱們好說也是同窗一場,她既到了這兒,也是想跟大家在一起。咱們也別笑了。”一面過去,拉她進來坐下。
衆人無可不可地看着王子山緊緊張張地坐下了,嗤笑了一會,便不再管她,又接着談論別的事情去了。
一個高瘦的女子笑道:“你們今日看到江大人沒有?她騎着馬走在陛下周圍,可威風了。”
另有一人在旁邊接話道:“你說的可是江清風?那個禦前羽林衛的中候衛長麽?”
那高瘦女子一拍桌子,道:“可不就是她。江大人真是我輩人中的真俊傑,真女子。不說她年紀輕輕,就能傍駕陛下左右,只說她一身武藝,尤其是那一手劍法,就已經令人心折。”
衆人連連附和道:“對對,說得極是。”
“……你們記不記得那次禦前比劍?”
“怎麽記不住。那個景元國來的不知死活的将領,幾招之內一敗塗地……”
“你說那将領叫什麽名字來着?”
“嗨,你管她叫什麽呢……”
那高瘦女子一臉遺憾道:“可惜我們之中,沒個人有資格親眼見到那場比試。也沒個人能說說細節。大家都說江大人厲害,可也沒個人自己接觸過。”
一邊有人忽想起道:“那日,王子山不是參加了宴席麽?”又扭過臉,道,“嘿,王大人,給我們講講,那日的情況,到底是怎麽樣的?”
其他人也是好奇。于是紛紛轉過身,看向王子山。
王子山本一個人呆呆地坐着,也沒個人理會她。這時見衆人都将關注點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臉上便堆滿了笑。
一人急道:“王大人,你倒是說話呀,光笑有什麽用啊?”
王子山咳了咳嗽,又用力清了清嗓子,矮胖的身體在椅子裏挪幾挪,坐穩當了,才開了口,細細講起了那日的情形。
她人雖長得粗鄙,品格又不甚高,但也實在是有幾分本事的。只聽她鼓動起三寸不爛之舌,引得衆人凝神細聽,不時發出陣陣驚嘆聲。
一時間講完了,大家猶未回過神來。王子山又道:“說到這裏,你們可知道,江清風那日不光贏了景元的将領,還贏了誰嗎?”
衆人急忙追問。
王子山得意地笑了一笑,道:“好教你們知道,她還贏得了咱們四皇子的一顆心哪。”
有人跳起來,大叫道:“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前陣子不是有傳言說,皇子殿下要嫁與江大人嗎!還以為又是亂說的呢。”
王子山喝了口旁人遞上來的茶,油光滿面道:“你們知道了?這不是傳言,而是真的!只是女皇陛下還沒有正式下旨了。”
她放下茶杯,道:“我還告訴你們一件事。上次皇夫陛下設了百花宴,請了多少京城年輕俊才女子過去了。當然,我也在受邀之列。席間,多少小男兒,對我那是喜愛有加……”她出神了一會,然後道,“總之一句話,在最後送花時,四皇子殿下他,可是毫不猶豫地,直接就将手中的瓊花,笑迷迷地遞給江清風了。”
旁邊有人激動得不斷揮舞着手臂道:“江大人,女驸馬!就是這話,就是這話了!”
王子山滿意笑道:“就是這話。”
随後看了周圍一圈,稍稍壓低聲音道,“但不僅是這樣。”
衆人忙問是怎麽樣。
王子山神秘地一笑,道:“江清風啊,她可是個風流種子呢。皇子殿下竟喜歡錯了人!”
周圍人不由嘩然。有人道:“王子山,你好好地,胡亂編排江大人做什麽呢?”
王子山連連搖頭道:“我怎麽會是編排她呢。”随後更低了嗓音,道:“京城的南陽葉家,你們知道吧?她們家的小公子葉秋羅啊,可是為了江清風發了瘋!”
衆人更是騷動。只聽王子山接着道:“現在葉家是一點消息也沒有漏出來了,但前一陣子,你們難道就沒有聽過一丁點風聲?”
有人在旁邊猶豫地點着頭。
王子山笑了一笑,道:“為什麽會發瘋呢?是因為江清風始亂終棄!她以前對葉秋羅葉公子山盟海誓的,甚至為了證明自己的愛啊之類的,故意以身犯險,一個人跑到北方的飛峪山找那什麽覆生草,救一救葉公子的父親。”随後神情激憤道,“但等她将葉公子人騙到手之後,就随手抛棄了他!頭也不回!”
一旁有人不相信道:“你這樣說,又有什麽證據?”
王子山道:“證據?要知道,現在的江清風,又不知廉恥地勾搭上了自己的下人。還信誓旦旦地說,要娶他作正夫!那小男兒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連自己的生身父親也不認了。要是被她又抛棄了,可有得哭呢!”
那高瘦女子冷笑幾聲,顯是仍舊不信。
王子山往後一靠,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上,道:“你們信也罷,不信也罷。總之呢,我的話就說在這裏了。到時候,你們就知道我都說的都是真的了。”
衆人有的嗤之以鼻,有的半信不信的。正議論紛紛着,只見一列禁衛軍從燕水居外面跑過去了。後面還有一堆閑人,擠擠挨挨地跟着。
有人出去喊了一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人堆中有女人笑嘻嘻道:“好像是什麽江家有點熱鬧,我們正好過去看看。”
那高瘦女子急忙問道:“是不是江中候衛長府上?”
那人道:“好像是什麽當将軍的家裏……”
大堂內衆人大嘩,于是一個接着一個地跑了出去,跟着閑人們嘴裏狂呼亂叫地走了。
燕水居內不多時就空了下來。只剩下滿堂一片狼藉的桌椅凳子,還有王子山一個,翹着腿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悠閑地晃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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