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龍自海中來

“師兄……”

從空中下墜的曉樂，側過頭看向跟他一起掉下來的沈逸之，後者閉眸入定還回收回神識，可見曉樂注定今日逃不出這死結。

他艱難地伸出了手，想要觸碰身邊之人。然而失去了太多的力量，他的手背上開始顯露出葉脈的紋路，似乎連化形都無法支撐。

地上突然出現一張巨大的網，非靈力所化，亦無魔氣逸散，是單純熔化晶金鍛造而成的發絲，編織在一起形成的網，擁有刀劍不催，靈魔不蝕的特性，最适合抓捕像陰陽雙生花這樣的兇悍的神草。

曉樂眼中浮出濕潤，然而下墜之時順着眼角散入空中，哪怕是傷心難過，此刻看起來也仿佛帶了笑。

他說過與其便宜了這些亡命之徒，不如就成全了身邊之人，這樣也算永遠不分開了……

他用最後的力量靠近沈逸之，擁抱住他，将臉貼在心口處，呢喃道：“別傷心……記得為我報仇……”他四肢化為了根系，緊緊地将兩人纏繞。

本該吸收的根系卻将他體內的靈氣和魔氣不斷反向流入沈逸之體內，神草自願給的力量，親和溫柔，不會有任何的痛苦，因為哪怕是魔氣亦充滿了愛意。

遠遠望去，黑霧和白光從他身上不斷散開來，随着墜落在空中拖拽出一道光帶和黑綢，黑白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個巨大的陰陽八卦銜尾陣，空氣中的靈氣和地下的魔氣仿佛收到了召喚，自發地朝陣法湧動，聽，好像有哀鳴的聲音。

“糟糕，這是在……”

“是獻祭，快阻止他！”

晶金的網不再守株待兔等獵物自動落下，而是驟然朝着上空墜下的光收緊。

巨斧從天而降，伴随着劈啪作響的電閃雷鳴，劈向了那難舍難分的兩人，只要将他們分開，神草獻祭便會立刻中斷。另有一劍直刺向沈逸之，企圖将他斬殺，甚至連同元神和靈魂一起絞滅。

天地間頓時為之變色，這強大的威能，心悸的力量讓射屏山上不管是魔修還是仙門修者紛紛張來了結界，試圖抵擋餘威的波及。

轟隆隆震耳欲聾的聲響中，曉樂望着這幾乎斬神殺佛的巨斧和利劍，眼神冰冷，輕輕吐出兩個字：“霄令……”

他并非是主人，可是這把金色溫柔的劍卻還是出現在他的面前。曉樂伸出已經虛幻的手握住劍柄，當初如何将力量傳遞給龍吟重天一樣，他又如法炮制地贈送給了霄令。

他相信既然龍吟重天能夠擋下孤昊一擊，霄令也一定可以。

還有餘下的一點力量，足夠了！

可令他意外的是霄令卻拒絕了，鳳凰哀鳴，不願接受這一絲一毫的靈魔之力，劍身直顫，低低懇求，仿佛在說：再等等，再等等……

可如何等？

霄令掙脫了曉樂，直接橫檔在了他倆之前。

“霄令！”

曉樂感覺到鋒芒刺骨的恐懼，臉上終于出現了慌張，連龍吟重天都辦不到，憑現在的霄令如何擋？

死亡的威脅盡在眼前，然而他已經再無辦法。

他緊緊地摟住沈逸之，那就一起死吧……

曉樂閉上了眼睛，可是突然，他感到一只手攬上了他的後腰，強有力的手臂緊緊地圈着他，而另一只手則一把握住橫在面前的霄令，接着鳳凰哀鳴轉而歡快長吟，璀璨的金光乍現，耀眼的如同奪目的驕陽，帶着滾燙灼熱的力量接連迎向了那一斧一劍。

長虹貫日而下，厚如壓城的烏雲被揮散，旭日的光芒如海浪般在天際無邊擴大，吞沒了所有的黑暗。

突然射屏山被一分為二，那豁口反射着霄令的劍影光芒久久不散，劍痕一直延伸到山的另一面，仿佛将海也分割開。

他們聽到了百丈海浪翻湧的聲音，從那麽遠的地方回蕩。

真正的仙人，劈山倒海，只在這一劍，定了乾坤。

東方之位的散仙忽然擡手一握，破空響中，震天雷斧已回到他的手上，然而他低頭一看，瞳孔皺縮。

只見這把縮回原樣的小斧鋒刃，卻出現了一個細小的缺口，接着不規則的裂縫如蛛網一般沿着這口子不斷擴大，最終砰得一聲化為了細碎粉末。

他猛然吐出一口血，卻是本命被毀之後的反噬重創。

而另一個，則握住了自己的劍，這把亦經過雷劫的仙品之劍，雖然完好，可在他手中卻不停顫抖，将怯意傳遞給他，最終化為了寂靜。

靈劍無靈，也已經廢了，不過比那用斧的散仙好一點，他還能将血給咽下去。

而玉闕仙尊看到自己精心準備的晶金發網毀于一旦，眼皮直抖，捏着劍的手緊緊地握緊，眼中的不甘和嫉妒似凝成了實質。

“可惡……”

千方算計，卻不想替旁人做了嫁衣！

沈逸之，如今已然擁有了仙人之力，就是他們餘下的散仙合力，也根本打不敗。

“他要飛升了！”

擁有陰陽雙生花獻祭的人，哪怕是個凡人，也能安穩地觸摸到天道，更何況，沈逸之煉化了魔種，擁有寒岳的劍魂，本就在這條天梯之上。

如今得到了曉樂全部力量供給，瀚藍世界千百年來未曾再有過的接引祥雲終于再一次出現在天空，伴随着仙音妙法，鋪就漫天霞光，仙雨降下甘霖，滋潤着一場大戰後的創傷，勃勃生機破土而出……

世界的奧妙法則彙聚成一道光降落在了沈逸之的頭上，他跳過了天劫，直接到了大乘圓滿。

幸存下來的人終于有幸見到了一位仙人的誕生，于是山海同鳴，衆生慶賀。

而周圍那妒忌，羨慕，怨恨，不甘……再濃烈的情緒，在無能為力之下也只能吞下肚。

突然，一個怒吼的聲音從射屏山一角而來。

“沈逸之——”

那裏踉跄地站起一個人影，全身是血的林烨挪着他難以動彈的身體，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沈逸之，含着血嘶吼道，“你不能飛升！你得還給他，還給他——”

你本該死了，你是早夭之人，是他救了你，你不能再奪走他的一切，哪怕是愛情，哪怕是他心甘情願，也不能！

飛升真的那麽重要嗎？

魔紋爬上了林烨的臉，讓他染血的面容變得更加猙獰恐怖，接着被玉闕所傷的傷口快速地愈合起來，明明只有金丹期的修為卻散發出魔尊的強悍氣息。

入魔其實很簡單。

林烨孤單來此，卻再一次成為孤苦之人，這份痛苦比入魔強烈多了。

林烨的話沈逸之充耳不聞，他只是低下頭，看着懷中已經成為虛影的人，手中的觸感越來越輕，甚至都握不住，他知道當最後一絲靈魔之力送入他的體內之時，天地間便再無曉樂。

“真是傻瓜……”沈逸之低頭親吻了那虛影的唇，然後那道飛升玄妙之光懸在他的頭頂，再也沒能落下來。

陰陽雙生銜尾陣又一次出現，這次卻是倒逆而行。

“怎麽回事？”

仙音漸漸消散，祥雲離開，天梯的光芒收斂，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這天象。

“他，他居然放棄了！”

這個事實讓人難以相信，沈逸之竟舍棄已經到手的飛升，放開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力量。

根植在他意識海中的魔植開始躁動，揮舞着藤鞭抗議着他的決定，已經得到的魔力豈能再一次送走，斬斷情絲，去了一切因果，飛升成仙豈不美哉？

可惜下一刻，意識海中突然出現無數的霄令，冰冷鋒利的劍芒對準了這棵魔植，散發着死亡的威脅。

“現在你我一體，你想殺了你自己？”終于在被煉化之後發芽長株的魔植擁有了智慧，他驚愕地發問。

“閉嘴。”沈逸之回答，劍芒更近一步，殺意猶如實質，魔植終于知道這人竟是認真的。

陰陽八卦銜尾陣快速運轉，幸好，不管是魔力還是靈力，曉樂将一切都給了他，如今的沈逸之只要按照他的方式，再将力量還回去便足夠了。

沈逸之醒來的及時，獻祭并未成功，還有回溯的可能。

可是這樣的話他所擁有的仙人修為和境界，也會随着力量流失而淡去。

但那又如何呢？

他所求的本不是這崇高的地位和力量的極致，因為身邊的人需要他的保護，他才握住了劍。

觀此，易遙嘆道：“我這才相信話本裏的都是真的，沈逸之這家夥，真夠男人。”

“這等果決的心性，一般人不常有。”岳明天想了想，若是放在他身上，他能不能舍得這飛升的大好機會？

一巴掌忽然拍到了他的腦門上，只見易遙白了他一眼說：“別幻想了，就你這樣的，不會有神草獻祭，沒這個糾結機會。”

岳明天：“……”我想想都不行？

“要是有誰也能這樣對我奮不顧生，那就是死了，我也沒遺憾了。”不知是哪個門派下的女弟子，感動得稀裏嘩啦，引起一片應和聲。

可是年輕弟子只見眼前的真摯感情，卻不知道沈逸之這樣做有多大的危機。

“妹妹，你別哭了，看那邊……怕是要麻煩了。”水無痕拍了拍淚流滿面的水明跡，朝一處方向指了指。

水明跡一怔，“糟糕……”

不只是他們，餘下的幾大門派也看出了危機。

只見原本攝于仙人之威，已失去争奪希望的那幾位散仙，又再一此落在四方之陣中，冷冷地看着。

大概從來不知道還有人這麽蠢，會被所謂的情愛迷失雙眼，連飛升都不屑一顧，當真只羨鴛鴦不羨仙，那他們便還有機會。

至今還沒動手，便等着沈逸之将力量全部還回去，陰陽雙生花便還是陰陽雙生花，而沈逸之再厲害也不能以一敵衆。

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怎麽會輕言放棄？

曉樂虛幻的身影随着力量的回來漸漸凝實，可是他本就已經力竭，斷根斷肢的他根本沒有多餘的力量輔助沈逸之。

他苦笑地喚了一聲：“師兄……”

原本能成全一個人，結果現在怕是得搭上兩個。

沈逸之扶住他，将他護到了身後，擡手召喚了霄令：“我答應過會死在你的前面。”所以獻祭，再也不許了。

君子一諾，必然守之。

曉樂聽出了裏面淡淡的責備，心中微微一漲，酸澀不已。

雖然已有兩個散仙重創，可依舊對付他們兩個，足夠了。

“那一起死。”曉樂堅持道。

沈逸之于是回頭看了他一眼，後者睜着通紅的大眼睛，眼淚汪汪，看起來脆弱極了。

“嗯……”

然而這人前腳答應，下一刻，卻給了堅持同生共死的曉樂一掌，将人給送出去。

“林烨——”

這個意外所有人都不曾預料，四方散仙瞬間動手，想要抓住曉樂，卻被中途突然竄出來的嗜血魔枝給擋住去路，随後霄令引動劍仙魂印，化為巨大的真實之劍，斬向了離曉樂最近的散仙，逼着他們後退。

罕見地沈逸之開口道：“我若是你們，現在就該逃命去，能多活幾天。”

“狂妄小子，你找死！”剎那間，天地失色，幾道恐怖的力量聯合而來。

沈逸之嘴角微勾，巋然不懼，迎面而上。

而那邊，入魔的林烨一把将人給接住，他的氣息還不穩，可是也顧不得這麽多了，跟其他旁觀的人一樣慌忙撐開結界，饒是這樣也差點殃及池魚。

這廂哪怕力竭，曉樂都爆出了粗口：“去你媽的沈逸之！”

林烨從不知道這個都虛成這幅樣子了，居然還有這麽大的力氣，他這個魔尊都止不住。

他只能苦中作樂道：“你這麽活潑，我就放心了。”

“林烨你大爺，信不信老子吸幹你，放開我！”曉樂張牙舞爪地伸出觸須，可惜就細細小小幾根，根本不痛不癢。

“你在，反而影響他發揮。”

曉樂看着林烨，眼中就寫着三個字：你死了。

林烨：“……”他說的是實話。

哪怕不成仙，沈逸之也是以一當四的強者，帶着個草贅，實力起碼縮水一半，将人送過來，簡直再英名不過的決定。

曉樂怒道：“他要是挂了，咱倆也一塊兒挂！”

林烨頓時一言難盡：“那不是做第三者了嗎？”

曉樂的怒氣飙升到了頭發頂，馬上要氣炸的時候，但是突然又順下毛了，接着冷冷地笑起來。

瘆得林烨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來了。”曉樂詭異地勾唇，看着無極之淵的方向。

林烨：“什麽來了……卧槽，他居然趕過來了——”

“小心——”

只聽見幾聲接連的尖叫，林烨想也不想地擋在了曉樂的面前，面對着從遠及近的孤昊仙尊，擡手便是噠噠噠三槍。

沒錯，被他們擺了一道之後，孤昊仙尊從淩劍宗終于硬生生地趕到了射屏山。

此刻，沈逸之以一當四抵抗着散仙回護無力，區區一個林烨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神草便是唾手可得，孤昊仙尊輕輕一擡手，孤鴻劍影便是擋下了那三槍子彈，逼近的速度不減。

“完了，我真得跟你做亡命鴛鴦了……”林烨見到沈逸之瞬間慘白的臉色，瞳孔中放大出恐懼。

然而曉樂卻一巴掌拍開林烨，死死地看着孤昊仙尊那張癫狂的臉，咬牙切齒道：“我、要、你、死——”

話畢，他棄了人形，化成了陰陽雙生花的真身。

孤昊仙尊是知道神草本體不懼法術，于是握着孤鴻殘影，化成了一道光直接殺過來……可是，在即将碰到的時候，一股心悸突然掠上他的心頭。

依稀之中，他聽見仿佛有龍吟之聲傳來。

龍吟重天嗎？

不，不對。

他側過頭，望向無極之淵，只見滾滾雷雲自海面翻騰而來，如萬獸奔騰，席卷過海面揚起百丈海濤。

明明離得很遠，然而他卻發現自己被這恐怖的氣息給鎖定，固然無法動彈。

堂堂散仙，被禁锢了真元，這是什麽可怕的境界？

接着一點白光和黑光自雲層中而來，以神識不及的速度排開海水，帶着毀天滅地的力量，孤昊仙尊來不及抵擋，或者根本無法抵擋，眼睜睜地只能看着自己被瞬間穿透……

灰飛煙滅。

周圍的山被夷為平地，甚至露出兩道深深的溝壑，而曉樂的葉片在這兩股龍息的沖擊波下，卻只是輕輕晃了晃。

“就這麽死了？”

林烨被曉樂的本體護在身後，抖着伸出手向着天上，只見黑白兩條巨龍穿梭在雲層，鱗片閃爍着金屬冷冽的光芒，龍角擦着雷電，銳利逼人，長長的龍須漂浮在周圍，在龍目之下，簡直無上威嚴。

“龍……媽啊，真的是龍……”

雙龍的目光緊緊地盯着曉樂，接着便傳來兩聲怒吼。

“吼——”誰，誰傷了主人？

“吼——”該死，都該死！

曉樂抖了抖嬌嫩的葉片，緩緩地恢複人形，站在地上的時候，還不穩晃蕩了一下，頓時又引來兩條龍的再一次怒吼。

林烨連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将面前的祖宗給扶穩了，接着就見曉樂高高地舉起一只手，伸出修長的食指，遙遙地指向了已經呆愣的人群中。

“我去，不是我們！”

“我沒動手！”

“我就看熱鬧！”

“咱是友軍！”

“我……我有心無力。”

……

哪怕不知道龍的吼叫是什麽意思，光看曉樂這一指，人群瞬間都慌了。

孤昊仙尊不過打了一個照面，就被輕松給滅了，他們怎麽活？

幸好，曉樂的手指沒有停留，移過了他們，直接落在了沈逸之周圍，輕輕點了四個……上！

瞬間，林烨只見兩條脫缰天狗，不，兩條威嚴的巨龍從雲層之中飛下來，攝人的龍目盯着那四散逃逸的散仙，張開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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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雙更這東西，是個永遠攀不上的高山，唉……┑(￣Д ￣)┍

曉樂：看看誰還敢在再惹我？

大白：吼！

二黑：吼！

沈逸之：不變強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