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麻袋裏的聲音嘶啞難聽……

麻袋裏的聲音嘶啞難聽,好像被人割壞了嗓子。

連日陰雨,地上本就吃足了水,眼看那麻袋徹底成了個泥團子,想必在裏面的人十分不好受。

殷铮靴尖找了那人腦袋的位置,一腳踩了上去,随後半彎下身子,寬大的鬥篷落在地面上。

他擡手掃了下垂下的頭發,對于人的罵聲只是無所謂的挑了下眉:“趙大人是嫌殷某招呼不周嗎?竟是連夜回京,真是讓人惴惴不安。”

“哼,”麻袋劇烈抖動,裏面的人慷慨激憤,“殷铮你大逆不道,本官勸你自行回京向聖上請罪,說不定念你身份,會留你一命!”

殷铮贊同的颔首,卻從身旁仇浮手裏接過一把刀,指尖在刀刃上輕彈一下,發出“嗡”的一聲。

“趙大人何必這樣?東陵是殷家封地,世代守護在此,勞苦功高,皇上怎會不知?自然不會信什麽大逆不道之言的。”

他把刀在麻袋上拍了兩下,便看見裏面的人不動了,像是一袋真的米糧。

“況且,東陵這邊賊匪實在猖獗,趙大人趕夜路有風險,你看,真碰上了吧?”

“殷铮你敢!本官是皇上親派來東陵……”

殷铮似是沒有沒了耐性,站直了轉身離開。

久違的初陽破地而出,一縷光輝落在他陰郁的臉上。手臂向後一揚,那把快刀徑直飛出,身後咒罵聲戛然而止。

沈妙意閃在一旁,那人寬大披風擋住了馬尾松下的一切。她不敢信,殷铮居然連朝廷命官都敢動?

他以前是無法無天小霸王,整座邺城沒人敢惹他。原來他還是他,只是變得更加深沉狠戾。

此地還是趕緊離去比較好,沈妙意悄悄退回游廊,随便找了方向往前走。

走了幾步便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一直在跟着她。于是幹脆停下,反正她知道,踏出游廊那一瞬,殷铮就發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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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來人站到了面前,是昨日的裝扮,袍擺上染着幹固的血點子,濡濕的發搭在肩上。

殷铮手中一方雪帕正在擦拭,掃了眼面前女子:“沒睡好?”

“起得早了些。”沈妙意道,昨日他的每句話都記得清楚,心中有些抗拒。

阿兄?原來有這個稱呼的人,并不是一樣的。沈家的兄長們對她那樣好,事事讓着她,最好的留給她……而眼前這個,一點也不像兄長。

殷铮想看看那雙清澈眼睛,可是人就是低着頭,耷拉着一對兒眼皮,那青色的地磚上可是開了什麽漂亮花兒?

扔掉手中帕子,他擡步前行。

“阿兄。”

意料之中,身後的女子開口叫住了他,然後是輕輕地腳步聲。

一根藤花從廊頂探下,像一條僞裝的蛇。

沈妙意看着男子背影,抿抿唇道:“你說過不會罰月婵。”

“對,”殷铮回應,俊臉一轉,餘光裏瞥見柔柳色的衣裙,“記住了,沒有下一次。”

沈妙意雙手捏在一起,視線中是他甩在地上的帕子,被晨風吹動着:“知道了。”

一定會有辦法的,她心中對自己說着,她的事不要他來打算。

“還有,”殷铮開口,收回視線看去前路,“午膳之後去一趟前廳。”

說完,他離開了。沈妙意獨自站在廊下,再看去馬尾松那兒,一切恢複如初,好像方才看見的那些只是虛幻。

“姑娘。”

聞聽一聲呼喚,沈妙意轉身,看着跑來的月雲。

“姑娘,”月雲跑到人前,氣喘籲籲,手指着儲鑲院的方向,“月婵被送回去了。”

“回去了?”沈妙意趕緊往回走,擔憂了一夜,人終于沒事了。

略顯昏暗的房中,月婵坐在床邊,雙手不安的抓在一起,開門聲響,吓得她瞪大了眼睛。

待看清來人,她才站起來,啞着嗓子叫了聲:“姑娘。”

沈妙意進了屋,上去扶上月婵的雙肩,掌心裏感受到人的顫抖:“你受苦了,是我不好。”

“不,沒有,”月婵再也憋不住,眼角滑下淚珠,“奴婢沒事兒。”

門外的月雲瞅了眼院子裏往這邊看的婆子,狠狠回瞪了一眼,随即轉身将門關上。

屋內,沈妙意上下打量着月婵,看着人穿戴完整,不像是受過什麽懲罰,便松了口氣。可是,見人如此驚吓,也不知昨夜發生了什麽?

“你真的沒事?臉色這樣難看。”她又問了聲。

“我,可能……”月婵冰涼的手攥着裙子,“是昨夜裏,隔壁刑房有個犯了錯的護院。”

“護院?”沈妙意不解。

月婵艱難的咽下口水,嘴唇泛青:“是,他被拖出去打死了,被堵着嘴……”

沈妙意明白,月婵這是被吓到了,一晚上得多害怕?那些人不定就是故意的,做這些來給她們看。

想起昨日之事,明明殷铮早就知道,還看着她傻子一樣自投羅網。

“月婵,這幾天你在屋裏好好養着,不用你做事了。”轉而又對月雲道,“你在這裏陪陪她。”

月婵哭成了個淚人,鼻尖紅着:“謝姑娘。”

從屋裏出來,沈妙意走到陽光下,秋日天空高遠,湛藍清澈,刺得她眼睛發酸。

為什麽?只是想出去一趟,就這樣步步緊逼?他怎的這樣偏激?

恍恍惚惚,她沿着回廊,一直去了沈氏的曉月苑。

沈氏剛從兒子房中出來,見到了站在院中的女兒,盯着一地落花失神。

“妙意?”她喚了聲,眼尖的在人眼下看到一抹淡青。

沈妙意擡起臉,嘴角翹着彎彎的:“娘,平弟睡下了?”

“睡了,”沈氏走過來,頗為擔憂的看着女兒,剛才人就像丢了魂兒一樣,“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

曉月苑安靜,因為殷平久病不好,為了人好好修養,因此這裏的下人并不多。

沈妙意習慣的去挽上母親手臂,看到人越來越尖的下颌,心中疼惜。她知道母親是最溫柔的人,盡管不是親生娘,但是從小就疼愛她。可以說,沒有沈氏,她沈妙意不會這樣順風順水長大。

“來陪娘用午膳,娘這裏的飯菜最好吃了。”

沈氏無奈笑笑,伸手去捏女兒小巧的鼻尖:“饞貓兒,等嫁了人,看你怎麽辦?”

心中泛着酸澀,殷铮要斷她姻緣,可沈妙意不敢說出口。沈氏身體不好,平弟有病,她怕知道了自己的事,人承受不住。

母女倆往院中涼亭走去,小小的水池中,幾尾錦鯉在荷葉見游弋,不知憂愁。

“娘,京城裏來信了嗎?”沈妙意扶着沈氏坐下,無意間瞥見了人鬓間多了幾根銀絲……

沈氏坐好,手搭上石桌,搖搖頭:“也怪了,這都兩個多月了,還未收到回信。也有兩年沒回京城了,也不知現在沈家如何了?”

“自然很好。”沈妙意掃了掃石凳,坐去上面,看着殷平的房間,“娘,不如咱們搬出侯府,可好?”

她不想留在這兒,一點也不想,侯府在外面有幾處別院,不管去哪裏,總比這裏好。

“搬出去?”沈氏略一思索,眉間一直蹙着,“為何?”

沈妙意掃開臉頰落發,櫻唇潤紅:“搬出去,平弟可以安靜養病,娘也不會愁眉不展。東巷就有空宅子,再不行,城外的別院也可的。”

而她,也可以避開殷铮,安靜待嫁。總之,什麽都會好。

沈氏垂眸,思忖着這個建議。其實她是想過的,可是嫁女兒要從侯府走的,別院,總不是那麽回事兒。

“你說的也是,容娘先想想。”

用了午膳之後,沈妙意離開了曉月苑。看看現在的時候,也該去前廳一趟了。

有時候盡管不願意,可還是要和殷铮打交道。仔細想想這個兄長,越發覺得離開侯府是個好主意。

走到半道兒,她碰見了侯府總管劉蓋。

此人原先是殷铮生母,孝宣長公主的內侍太監總管,主子去了之後,便留在京城公主府打理。這回,跟着殷铮回到了東陵,做了侯府的主管。

“老奴遠遠看着,就覺得是妙姑娘。正好,省了一趟腿,咱去前廳吧。”劉蓋已近四十,一張臉圓盤一樣,嘴邊總是笑着,讓人覺得和善。

沈妙意知道殷铮最近很忙,要去城外,去軍營……也不知叫她何事?心裏自然冒出自己的婚事。

“劉總管,你可知阿兄喚我來有何事?”

正午陽光正好,照着一片清洗幹淨的大地。

劉蓋臉上挂着慣常的笑,手勢示意着前路:“到了,姑娘就知道了,指不定是好事呢?”

好事?沈妙意對人回以一笑,輕輕點頭。哪會有什麽好事?

路上又說了兩句,就到了前廳。劉蓋引完路,欠着身子退到一旁。

沈妙意手提了提裙子,跨步進了廳去。相對于外面的光亮,廳內實在陰涼。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地上的好幾口紅漆木質大箱子,俱是挂着雙魚銅鎖,整齊擺在廳堂一側。

大廳正中主座上,殷铮坐在那兒,不是早晨模樣。換了一套淡綠色衣裳,發上別根翠玉發簪,整個人顯得溫潤如玉。

“阿兄。”沈妙意上前行禮。

殷铮應了聲,松了手中茶盞,站起來走到女子身旁,目光落上她安靜的眉眼:“有人給你送東西來了。”

“東西?是這些?”沈妙意重新看回那幾口箱子。

還未想出個所以,外面有了說話聲,游廊上走下一年輕男子,霜色衣衫飄逸,行走中自帶一股風雅。

秋陽落在他帶笑的臉上,一手背後,擡臉看着門邊站的女子。

喚了聲:“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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