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院中的泥土未幹透,落……

院中的泥土未幹透,落葉混着花瓣鋪撒了薄薄的一層。

沈妙意擡步邁出亭外,看着來人已經到了臺階下,身姿挺拔高挑,一派風華。

“五哥哥?”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來人。

沈修幾步上來,便到了女子面前,微微欠腰與人平視:“我家妹妹長這麽大了?當初跟在我身後的小蘿蔔丁,現在都要嫁人了。”

京城沈家來了人,沈妙意心中欣喜,更是沒想到來得是沈修。以前在沈家,她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堂哥,他比她大了兩歲,時常會護着她,有了好玩的也總會給她……

兩個月來的陰霾,此時被親人相見的喜悅沖淡,眼前也一幕幕的浮現出小時候的情景。

她鼻頭酸酸的,還記得上次離別的時候,沈修正處在變聲期,說起話來像公鴨子,現在說話這樣好聽,暖暖的。

“你從京城來的?”沈妙意問,礙于在場的還有殷铮,只能盡量收斂着自己的情緒。

沈修點頭,随後站直身子:“老太太不能來東陵,便讓我給你送來幾箱嫁妝。我家妙意出嫁,可要最好的才行。”

他說完,轉而走進廳去,來到侯府,自然是要拜見主人,殷铮。

因為殷雨伯和沈氏的過往,殷铮在京城時,并不與沈家的年輕人走近,所以即便現在見了面,也只是淡淡的客套。

相對于殷铮,沈修這邊要想的就多些。沈氏是他的姑母,現在殷家換了新的家主,因着以前糾葛,也怕人的日子不好過。這次來,一是送嫁妝,二是來看看沈氏處境,表明沈家的在意。

下人上完茶水,便全退了出去。

殷铮端起茶盞,掀了碗蓋,裏面的茶湯清澈,玉白色茶花躺在杯底,香氣四溢。餘光中,那女子站在沈修身後,眼睛一直随着人一舉一動。

這種時候就看出了,她願意跟誰去親近。

茶水沒什麽味道,被重新放回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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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修那廂贊了一聲好茶,随後從京城之事,慢慢說到了沈氏身上。

殷铮自然聽得出,沈家這是還在意着沈氏,怕他對人做什麽。可是,既然當初選擇嫁給那老東西,那就一輩子困着吧,怨誰?

一時靜默,能聽見外面風搖枝頭的聲音。

沈修見說得差不多,遂撩袍起身,對着主座人道:“侯爺事忙,沈修就不叨擾了。我便和妙意去看看姑母。”

來邺城前,他也差不多得知了侯府大概,那個自小體弱的小表弟又病倒了,且這回兇險。至于姑母的處境,沈家只能過來說說,畢竟是殷家的夫人了,太多的也沒有辦法。

聞言,殷铮擡眸,在沈妙意身上落了一瞬,随後颔首:“沈公子請便。”

現在,最開心的非沈妙意莫屬,她跟着沈修一起出了前廳,如只歡快的雀兒。

兩人從臺階上下去,最後看到的,便是沈修擡手頗為疼愛的揉了沈妙意的頭,那姑娘笑着眯了一雙眼……

外頭的日光照不進廳裏,偌大的廳堂依舊彌漫着陰冷。

主座上的男子身背後倚,斜靠在寬大的椅背上,右臂支着扶手,細長手指杵在颌上。

劉蓋從外面進來,看了看殷铮的臉色,遂上前去了人身側:“是去了曉月苑,沈夫人派人過來接的。”

沒有得到回應,他收手探了一下茶盞的溫度,又道:“茶涼了,老奴去給您換一盞來。”

“不必了,”殷铮抽出折扇,擱在膝上輕敲,“劉蓋,你說沈五是不是來帶她走的?為何選這個時候過來?”

劉蓋剛端起茶盞,聞言差點驚掉,那茶水溢出,沾染了袖口。這小主人的心思現在是不打算遮掩了?

“五公子不是說了嗎,來送嫁妝的。再說,妙意姑娘婚期将至,當是要與韓……”剩下的話,他不敢說了,就見座上那人陰沉盯着他,然後一側嘴角冰冷勾起。

一場風雨,廊檐上的藤花凋謝過半,秋意漸濃。

沈修收回目光,對眼前美景頗為贊嘆:“東陵實在富庶,人傑地靈,修的院子也是別致,與京城不同,當真是一步一景。”

假山流水,佳木奇花,便是這游廊的木梁,也是工匠精雕細刻。

沈妙意跟在一旁,她的五哥哥是個潇灑的性子,不喜歡拘束,去的地方不少,他都說好,那便一定是好的。當初她乍來時,也覺得殷府大氣恢弘,又不失精巧別致。

可是現在看着這些,倒也沒了感覺,大抵是心境不若從前。

沈修故意走慢,與前面領路之人落下一段,轉而對着身旁人笑道:“與哥哥說,那韓家公子如何?若是一般人物,我便不同意你嫁過去。”

女子站在花下,臉頰微紅,眼神頗為羞赧的躲閃,嬌嬌小聲嗫嚅:“五哥……”

沈修倒也笑了,手落到人肩上輕怕一下:“同你說笑的,我可是仔細打聽了一番,人品是不錯的。”

這話一落,沈妙意記起這幾日的風聲,跟着問道:“你去韓家打聽了?”

到底還是擔憂,畢竟已困在府中許久,韓逸之現在如何,她完全不知。

沈修擺手,臉上好笑:“不是,是在碼頭上遙遙看了他一眼,當是去了外地辦事。瞧那相貌,雖是比不過你幾個哥哥,卻也受看。”

“妙意知道,我家五哥哥最好看了。”沈妙意如此,也是放下心了,原是韓逸之有事在忙,倒是整日多想了。

這樣笑鬧着,好似回到了沈家。

沈修斂了笑容,邁步朝前,微嘆一聲:“姑母命苦,本以為和老侯爺終于……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沈妙意跟上,對于母親的事,她再清楚不過。

當年,母親和殷雨伯有婚約,結果一道聖旨,長公主嫁了忠瀚侯府,自此一對鴛鴦離散。沈家曾為沈氏籌謀過別的親事,但是人不肯,為表決意,領養了同族的一個女孩為女,便是她了。

可是緣分終究奇妙,多年後,已是鳏夫的殷雨伯與沈氏相逢……

兩人繼續往前,曉月苑已在不遠處。

“五哥哥在邺城停留多久?”沈妙意問,雖然知道人不會留下來,可還是希望能留的久些。

沈修看着前方,目光溫暖:“我想去海上看看,過兩日便走,不能留下來喝你喜酒了。”

“海上?”沈妙意歪頭看着人,“老侯爺說過,海上有海寇,專門劫船殺戮,別去了。”

小姑娘一臉認真,看來平日裏沒少聽說海寇之事。東陵是大盛朝最富庶的地方,最東面就是海,常有商船來往,而海寇就靠劫掠商船為生,窮兇極惡。

沈修不在意,手指戳了女子額頭:“到底是小姑娘家,這點兒膽子?恐怕把你扔到城外,你都找不着路。”

沈妙意張嘴想反駁,可一想的确如此。她們女子,自來都是關在後院的,不能像男子那樣出去闖蕩,自然也不會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什麽樣。

這樣想着,心裏有着一絲羨慕。

到了曉月苑,沈氏早就讓人準備好一桌酒席,見着一表人才的侄子,眼睛瞬間濕潤起來。

目前的處境,她自是撿了好的來說,說到底路是她自己選的,家人還惦記着,已經讓她感念。

一頓飯下來,這幾日愁眉不展的沈氏終于露出笑意。既然沈家來人,也就是說京城那邊,韓家并沒有事,聽到的不過是些空穴流言而已。

不會喝酒的沈妙意因着高興,也喝了兩杯。下肚後,被辛辣的酒液嗆得直咳嗽,一張臉染上桃粉色。

就這樣,直到近黃昏,沈氏才放了侄子離去。

因着還有送來的嫁妝箱子要處理,沈妙意往前廳走着。

身後,月雲晃了晃手裏的琉璃瓶,能看見裏面紅色的酒液,配在一起煞是好看。

“姑娘,這五公子也是的,怎的給你送酒?夫人也不攔着。”

沈妙意舌尖舔了下嘴角,帶走了殘留的酒香氣:“我倒是挺喜歡的,五哥哥說這酒我喝不醉的。”

月雲看着前面腳步發虛的姑娘,不太信,輕輕搖了下頭。

進去廳裏,劉蓋帶着人等在那兒。

這些箱子,沈妙意覺得還是放在沈氏那邊好,看看該如何打理。

月雲把琉璃瓶放在桌子上,便指揮着人搬擡。家仆擡着擔子,小心的擡起木箱,看那樣子,分量倒是不輕。

劉蓋趕緊站到門邊,生怕人出點閃失:“哎喲,仔細着點兒,別把這屋子拆了诶,你們這群崽子!”

沈妙意覺得人有點與呼呼的,又看見劉蓋圓臉上那大驚小怪的模樣,噗嗤笑了聲,遂坐在椅子上。

劉蓋颠颠跑了過來,步子小而碎,他自是聽到姑娘家方才的笑聲,故意板了一張臉:“喲,看把妙姑娘都給逗笑了,回頭老奴可得到主子那兒去領賞。”

他以前叫慣了殷铮小主子,後面幹脆也沒再改口。他打小宮裏長大,這一輩子,恐怕都在這對母子身上了,自然也知道主子的心思。

只是看看面前坐着的女子,若是知道了,還不知會怎麽樣?

沈妙意仰臉,眼睫輕眨兩下,嘴角的梨渦若隐若現:“劉總管,你笑起來好親善。”

不知是不是喝酒的原因,她神經松弛了好些;或是沈修來了,心中舒暢。

“咳咳,”劉蓋雙手握起,落在隆着的肚皮上,“妙姑娘有興趣,咱家可以講講昔日的那些手段。”

他作出一副惡狠狠樣子,沈妙意忙擺了擺手,“我不聽,總管不用管我,快去忙吧。”

從前廳出來,日已西沉,留下一片橘色晚霞籠罩着府邸。

沈妙意往自己的院子走,手裏提着琉璃瓶。到了一半,幹脆就倚着美人靠坐下,舉起瓶子,偷嘗了一口葡萄酒。

低頭時,看到地上有什麽,好奇的蹲下身去。

殷铮來時,就看到人身體蜷成一團,一根手指在地上輕戳着,這個角度看去,能見到她嘴角的笑。

他到了身後,還是沒被察覺,幹脆就在人身旁蹲下去:“看什麽?”

突如其來的一聲,差點吓散了沈妙意的魂兒,不由咽了下口水:“阿兄。”

地上不過是幾只螞蟻在爬,就這也能看得這樣認真?

殷铮手指擋在鼻下,淡淡的酒香氣自她身上傳來,再看人,可不就臉頰泛紅。

“喝酒了?”

“我……”沈妙意忙從地上站起,由于退得太急,頭暈導致身子不穩,踉跄着。

一只手臂攬上她的腰間,穩住她的慌亂步子,擡頭,便對上殷铮的臉。

他沒有表情,只是手上力氣很大,似乎要折斷她的腰。

“謝,謝阿兄。”沈妙意道,想要從對方手裏出來,忍不住的就想後退。

“嗯。”殷铮輕應一聲,就随着她,退一寸,他逼一寸,掌下細腰如軟蛇柔柳,當真一握盈盈。

後背抵在廊柱上,沈妙意再無可退,腦袋暈沉,她不知道殷铮要做什麽,只知道她很慌,想逃。

他的手落上她微熱的臉頰,輕刮一下,風揚起他的一縷發絲,掃到她的耳廓。

“妙意,為何如此怕阿兄?”殷铮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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