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啧啧, 大晚上的,你這張臉吓死人了。”女子捂着嘴,瞪大眼睛一副受驚的樣子。
沈妙意看着女子不說話, 對于容貌她不在意別人的評說。倒是這女子一口大盛話, 應該是将沈妙意當成了東番女子,認為她聽不懂。
車內一只男子的手落在那美嬌娘肩上, 笑了聲:“娉娘美貌,哪個女子在你的面前都成了醜八怪!”
叫娉娘的女子嬌哼一聲, 臉上盡顯得意:“郎君可是認為我說假話?不讓你看美人?人就在外面站着,你來看看便是。”
“看什麽?看你還不夠?”
話音剛落,娉娘便被裏面的男人給拽了回去,留下幾聲細碎的嬌嗔。
馬車繼續前行, 沈妙意站在原地,幾絲雨滴落在她的臉上。
她恍然回身, 再看那馬車, 已經出去了好幾丈遠。
“韓逸之!”沈妙意念着這個已經很陌生的名字,眼中閃過些許複雜, “他怎麽會來這兒?”
她确定沒有聽錯,是韓逸之。
只是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沈妙意快步往回走。馮叔跟了去,怕有個好歹的, 還是得安排一下,讓人過去接一下。
幾年的青山鎮耕耘,沈妙意摸清了一些門道,不管在何處生存,打交道是免不了的。這時候就要讓家裏夥計去找衙門裏的人,保住馮叔沒事兒, 越快越好。
。
沈宅。
終于等到馮叔回來,衆人俱是松了口氣。
沈妙意坐在主座,手裏握着一碗溫水:“馮叔,那些人沒為難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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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娘子你讓人去的及時,我當時就怕被一直留在那兒,”馮叔坐在下座,聞言後怕的搖搖頭,“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什麽來頭?那衙官匆忙忙的就趕了過去,對着人點頭哈腰的,甚是恭敬。”
“你沒事就好。”沈妙意松口氣,心裏卻還是不安穩。
殷铮此時就在青山鎮,還在她辦的學堂裏,這個節骨眼兒上韓逸之來了,要知道這倆人之間絕對的血仇!
韓家私下通敵海寇,同殷雨伯的死脫不了幹系;殷铮,當年親自将韓府拿下,韓季同押送京城,韓家徹底拔起……
還有一詭異之處,就是小川并沒有派人來通信兒,是他并不知道韓逸之來了青山鎮?
“娘子,我看……”馮叔喝下一口水,臉上眉頭鎖起,“青山鎮以後怕是要不太平了。”
“馮叔怎麽如此說?”沈妙意問。
就在方才,殷铮也同她說過這樣的話。
馮叔謹慎的看看門外,起身走去沈妙意身旁,壓低嗓子道:“我隐約聽見他們說,明日要将鎮子圍起來。”
“這是為何?”
“不知道。”馮叔搖搖頭。
沈妙意有些摸不透了。韓逸之是占據在東番北面海島上,有些勢力,很少回東番來。這次去了一趟都城,明日又有圍城,他東番哪來的兵力?
唯一一個可能就是,韓逸之同東番都城的某位大人物達成了某種關聯,想要做什麽。
說了一會兒話,馮叔便回去了。
天上又下起了雨,敲打窗前的芭蕉樹。寬大的葉片油綠綠的,雨聲清脆的好聽。
窗邊的桌上點了一盤香,輕煙淡淡,驅趕着蚊蟲。
三年了,沈妙意已經習慣了這邊的生活,有了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可愛的孩子,一群友善的人。
可是她也隐隐覺得,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再平靜,即便是沒有殷铮能的出現,青山鎮也不會再像從前。
回去房裏,穆崈已經睡着,恬靜的小臉兒山壓了幾條睡印子,。
沈妙意坐去床邊,伸手輕撫着孩子的頭頂:“到底該不該帶你回去?”
雨夜過去,次日清晨,天邊難得露出一片晴色。
水塘裏的青蛙叽哩哇啦叫個不停,新鮮的荷葉山沾着晶瑩的露珠。
秦嫂起得早,摘了幾片嫩荷葉做了荷葉粥,這個時節可以潤肺祛火。
沈妙意還惦記着凝雲蘭,用了早膳後,就帶着穆崈出門。
“娘,今天真的不用讀書嗎?”穆崈仰着臉問,“我喜歡聽先生講故事。”
“什麽故事?又是騎馬打仗的是不是?”沈妙意問,又道,“下雨,你們也累了,明天再去。”
穆崈嗯了聲,跑到門邊去夠門栓,守門的護院忙幫着開了大門。
沈妙意牽着孩子走出門去,地上留下不少水窪。
青山鎮畢竟是個不大的地方,比不上邺城那樣,有平滑的石板路,這裏的路要坑窪許多。
“一會兒去了作坊,你就在賬房裏練字,不許亂跑,聽見了?”沈妙意邊走便叮囑着。
穆崈突然停住,指着前面:“娘,你看。”
“什麽?”沈妙意擡起臉,順着看過去。
晨光輕柔,薄紗一樣灑落,斑駁的牆邊,殷铮一身長衫,好看的臉上帶着笑。
“城東有一間點心鋪子,老板是剛從邺城來的,炸果子做得好吃,我一早過去買了來。”他左手輕擡,食指彎着勾住一個油紙包。
隔着兩丈多遠,那紙包包得方方正正,被晨光鍍上一層光圈。
沒等沈妙意開口,穆崈先是松開了她的手,朝着殷铮跑過去。
孩子的聲音帶着甜脆的童真:“先生,炸果子是甜的嗎?”
沈妙意伸手沒有抓住穆崈,眼看着他撲倒了殷铮身上,笑得燦爛。心裏某處被紮了一下,有些傷感,又有些無奈,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骨肉血緣,穆崈才這樣親近殷铮……
殷铮在穆崈面前蹲下,把油紙包放到他的小手裏:“甜的,你帶過去,和你娘一起吃,她喜歡甜。”
“嗯。”穆崈點頭,回身對沈妙意喊了聲,“娘,先生說是給你買的。”
那一聲喊引來幾個路人的目光,便以為只是普通的三口家人。
沈妙意走過去,杏色衣衫顯得柔和又溫婉,只是臉上橫着的傷痕實在觸目驚心。
“娘,你拿着。”穆崈把紙包交到沈妙意手裏,然後回身又纏上了殷铮。
“這麽早?”沈妙意面對殷铮,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能像對旁人那樣,問聲早。
殷铮拉着穆崈的手,微微颔首:“我一直都習慣早起的。以前是有很多要務要做,現在算是閑吧,可還是早早就醒了。”
“興許就是習慣吧?”沈妙意搭了一句。
“你說得對,有些習慣很難改變。”殷铮笑笑,便沒再對說,牽着穆崈往前走。
穆崈開心的跳着腳,緊跟着殷铮的步伐,嘴裏不忘問着昨日那故事後面怎樣。
沈妙意走在後面,低頭看着那包炸果子,油香氣從裏面散出來,的确有點兒熟悉。
作坊離着并不遠,也就半刻鐘的路程。
穆崈跟着殷铮進了學堂,沈妙意想了想,也邁步走了進去。
比起往日的熱鬧,今天的學堂很安靜,每張桌上都收拾得幹幹淨淨。
“崈兒,拿着去邊上吃。”沈妙意彎腰拉過穆崈,指了指牆角的桌子。
穆崈嗯了聲,接過紙包跑着去了那邊。
沈妙意留在這邊,殷铮有些意外:“你不去看看凝雲蘭?”
“一會兒就過去。”沈妙意點頭,想了想便道,“你不若早些離開,這鎮子最近有變故。”
她在猶豫,要不要說出韓逸之來了?憑着殷铮的性子,若是知道了不但會留下,甚至有可能着手對付韓逸之。
“你知道什麽?”殷铮眼睛眯了下,視線落在沈妙意的臉上。
沈妙意側了下身子,避開投來的視線:“不是你昨晚說這邊不太平,留在這邊萬一讓人知道你的身份。你現在是我學堂的先生,到時候我……我這邊還有買賣的。”
殷铮聽了,笑了一聲:“明白了,你怕我連累你?”
沈妙意不否認。
“不是說好了嗎?我只留幾日,你又突然變卦?”殷铮皺了眉,手指搭上桌角,“幾日都不行?”
沈妙意有些了解殷铮,想當初劉蓋說的,他吃軟不吃硬:“成,這幾日天不好,孩子們先不用讀書,你住在這邊吧。”
她選了個折中的辦法,學堂不開,就沒人會在意殷铮的存在,等他到了歸去的日子就好。
說到這兒,好像印證沈妙意的話一樣,天又下起來雨,剛才的晨光只是昙花一現。
“好。”殷铮也沒再争。
兩人有了默契一般,不像以前,話總是說不到一處去。
“妙意,今日讓我帶着崈兒吧?我見他甚少出去,想帶着他玩一天,到城郊的高山。”殷铮征求着沈妙意的意見。
“娘,我要去!”穆崈嘴巴上沾滿了油,只聽到這麽一句,從凳子上跳下來。
沈妙意看着兒子,心中想了想:“行。”
去城郊,殷铮也就會親眼看到現在青山鎮的形式,到時候他會自己打算的。
。
雨下得不急不慢,眼看着過了晌午還是沒有要停的意思。
女人們在作坊裏,圍在一處捆紮藥草,有人就會提起早上突然駐紮在鎮外的軍人,說是抓什麽人?
說到這些,有人心裏就開始發慌,其實兩國要開戰的消息由來已久,現在有了點兒風吹草動,自然擔憂。甚至有女人說,家裏的男人準備回大盛。
秦嫂搖搖頭,提了一籃子炭送去了烘幹房。
房裏實在是熱,關門堵窗的像個烤爐。
“娘子,怎麽樣了?這花還有幾日能好?”秦嫂放下籃子,便往架子後過去。
沈妙意探出頭來看了看,臉上汗涔涔的:“明日就可以了,這批花真不錯。”
秦嫂聽了也開心,笑着道:“希望能賣個好價錢,在這之前,青山鎮可別真的有事兒。”
聞聽此言,沈妙意手下一頓,看來所有人都有感覺,并有些發慌了。城外突然來了軍隊,這些老百姓怎能不擔憂?
正說着,外面院子傳來動靜,一聲女子略尖的聲音傳來。
“誰呀?”秦嫂疑惑了聲,剛想伸的手收了回來,“我去外面看看。”
這廂,沈妙意手裏也停下了,那聲音有些耳熟,像是昨晚韓逸之馬車上的那個女人。
想到這兒,心裏一跳,随即從架子後繞出來,幾步走去了窗邊。
窗扇關着,并看不清外面,但是話語聽得清楚,沈妙意也就确定了,外面的女人的确是那個叫娉娘的。
“這位娘子,來這裏有何貴幹?”秦嫂笑着迎上去,打量着眼前女子。
從穿戴上就能看的出,不是個好惹的主兒,臉和身段兒雖然頂好,然氣質差了一截。女子樣貌重要,但是更貴在氣質。
娉娘手裏搖着香帕,妩媚的眼角掃了秦嫂:“喲,是大盛人,能聽得懂話就好辦了。”
“娘子請說。”秦嫂客氣着,不因為對方的态度而臉上生出怠慢。
娉娘厭惡的看着鞋底踩上的泥水,狠狠刮了眼撐傘的女婢:“沒睡醒啊,不會幫我看着點兒路?”
女婢連忙賠不是,臉上盡是小心。
娉娘哼了一聲,轉而對秦嫂道:“我聽說你們這兒有凝雲蘭?特意過來捎上一些。”
聞言,秦嫂有些繃不住,趕緊道:“娘子來的不巧,凝雲蘭還未做好,需再等上兩日。”
“兩日?”娉娘臉上表情怪了起來,冷冷環視了作坊一圈,“就這破地方,還值當着專門跑過來?”
秦嫂本就心裏發堵,一聽這話火氣上來了:“我看娘子不是誠意過來的,這邊粗陋,你還是回吧!”
幾個女人也走了出來,紛紛開口跟着攆人。這是她們生存吃飯的地方,怎能如此被輕賤?
娉娘冷笑一聲,昂着頭一副趾高氣昂:“怎麽了,我說說我家郎君的地方,還要看你們的臉子?”
正在衆人詫異的時候,幾個男人從大門闖了進來,為首的是一位錦衣男子,面貌端正俊秀。
“怎麽?誰那麽大膽,敢給娉娘臉子看?”韓逸之笑着走近,雙手負去身後。
娉娘原還冷着的臉,見了來人後笑得跟花兒一樣。邁着兩步,好像沒有骨頭似的偎去了人身上,毫不在意光天化日,衆目睽睽。
“郎君可算來了,我這就是好奇提前過來,誰知就被人往外趕。”她委屈一聲,帕子裝模作樣的在眼角一揩,“想看看那凝雲蘭罷了。”
韓逸之右手擡起過肩,身後的幾個粗壯漢子便關住了院門。
見狀,作坊裏的女人們不安的站在一起,秦嫂更是感覺事情不妙。這些年來,作坊一直沒遇過這樣事兒,官衙的人都不曾來過。
可眼前這群兇神惡煞顯然不是好對付的。
烘幹房裏,沈妙意也沒想到,韓逸之會來到作坊。
莫非是因為殷铮?
院裏,韓逸之徑直走到紫檀樹下,掃了眼那群女人:“青梳娘子是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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