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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着雨, 水滴打在紫檀樹葉子上,沙沙作響。
像走在自己家裏一樣,韓逸之緩步踱去檐下, 那邊一處寬敞的露臺, 擺了一把竹搖椅。
“竹椅輕搖,雨中賞紫檀, ”韓逸之腳尖踢了下,那椅子晃着, “豆蔻美人,嬌柔弱柳……
若說前面兩句是說這院子,那後面一句明顯帶着惆悵之意。
娉娘看看自己身上,袅袅步子走去, 纏上韓逸之的手臂,将人按上搖椅中:“郎君口裏的美人, 指的是誰?可是奴家?”
韓逸之擡頭對着美人一笑, 眼中悵意早已煙消雲散:“你說是你那就是你吧!”
說完,雙手搭上竹椅扶手, 看去一堆女人:“青梳娘子是哪一個?”
先前問過一聲,現在口氣多了不耐煩。
烘幹房裏, 沈妙意已經走到門邊,手摸上了門把手。
只要走出去, 她就會和韓逸之面對,這個昔日的未婚夫,如今哪還有當初的一點兒痕跡?
少年意氣,風光傲氣早就泯滅,和一個女子衆目睽睽下調.請……一肚子詩書的他,竟然成了他當初嘴裏最不屑的人。
手剛把門輕拉一下, 就見門前綠影一閃而過,接着是女子質問的聲音。
桃谷本來在賬房裏吃桃子,聽到了剛才院子裏的話。她不是藥草作坊裏的人,本不好說什麽,可是見來人如此嚣張,當即小脾氣就火爆了起來。
她沖進院子裏,任雨水落在身上毫不介意,揚着臉:“你們是誰?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大白天想為非作歹,信不信我去報官?”
院子裏先是一靜,誰也沒想到會沖出一個小丫頭來。
秦嫂怕桃谷吃虧,趕緊上來将她拉到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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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逸之看出來的姑娘年紀小,便知道不是青梳娘子,收回視線之前,看見了懸挂在桃谷腰間的一個香囊。
香囊做的很精致,想必出自心靈手巧之人。桃子形狀,粉色的緞子,底下襯了兩片綠葉……
“喲,小姑娘口氣怪吓人的,想報官?你睜大眼睛看看,坐在這兒的就是官!”
娉娘冷哼一聲,才不将人放在眼中,倒是對韓逸之,那叫一個順從,蹲在他的腿邊,兩只粉拳輕輕捶着。
韓逸之收回視線:“既然青梳娘子不露面,那我就說個明白。這藥草作坊自今日起,便是屬于我的了。”
衆人一聽,相互間低聲議論着。
“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了?”桃谷氣不過,兩步沖上前去,“這是我青梳姐姐的!”
韓逸之耷拉着眼皮,對于質問根本不在意:“你們不用擔心,以後還是在這邊上工,該怎麽做就怎麽做;至于你的青梳姐姐,還是這裏的東家。”
這話說的像是恩賜一樣,更引來女人們的不滿。
娉娘狠狠瞪着桃谷,一張粉面全是陰郁:“你們腦子不好使是不是?我們郎君的意思不明白嗎?這是來給你們做靠山的!”
這話誰信?作坊一直都好好地,每個人憑自己的能力掙飯吃,何需要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靠山?
桃谷更是怒不可解,小川離開前,她可是說要好好幫助沈妙意的,這現在都被欺負到頭上來了,當下一步跨上露臺。
那娉娘還沒反應上來,就被桃谷抓住了領子扯了起來,擡起腳來就踢。
“打死你這個娼兒!”
事情發生的太快,也可能誰都沒料到一個小姑娘會突然動手打人,就連韓逸之也沒想到。
因此,衆人回神的時候,就見着躺在院子泥漿裏的娉娘,滿身污水,頭發散亂。那跟着的女婢趕緊跑過去攙扶。
“哎喲……郎君救我!”娉娘嘴裏嚎着,身上再不見一絲妩媚氣兒,臉上全是扭曲的瘋狂。
她瘸着一條腿,拖着髒裙子,委屈巴巴的去看韓逸之:“郎君,那看着丫頭,眼裏根本沒有你!”
韓逸之臉色瞬間黑下來,看去桃谷的眼神,好像兩把利刃。
娉娘哼了一聲,回頭對幾個男人道:“還愣着做什麽?把她綁起來!”
幾人聞聲而動,桃谷自然敵不過,退到了烘幹房外的屋檐下。
“不是很能耐嗎?你跑啊!”娉娘咽不下剛才的屈辱,嘴邊一抹獰笑,“喲,長得水靈靈的,還是個姑娘吧?這麽不懂事兒,不如讓幾位大哥教教你?”
說完,她用東番話對幾個男人又說了一遍,眼看着那些男人看桃谷的眼神都變了,甚至有人開始楚楚欲動。
自始至終,韓逸之安穩的坐在搖椅上,對眼前即将發生的,完全不在意。
如此,那幾個手下更像是得到了默許一樣,紛紛朝着牆下的小姑娘走過去。
“桃谷快跑!”秦嫂嚎了一聲,“你們這些畜生,她還是個孩子……”
“啪!”一記耳光狠狠扇在秦嫂的臉上,一條血跡從嘴角流淌下來。
娉娘甩甩手,冷哼一聲:“老不死的,滾一邊去!”
一個男人上去,抽出身上的長刀,利落的卡在秦嫂的脖子上。
這一邊,眼見幾個男人逼上來,桃谷的恐懼從心底蔓延開來。畢竟是個小姑娘,她何曾見過這個,平時被人護得很好,根本不知道時間這樣險惡可怕!
率先過來的一個男人,伸出自己油膩的手抓上桃谷的肩膀。
“你走開……”桃谷尖利的嗓音從喉嚨裏喊出,厭惡的伸手怕打着。
她軟弱無力的反抗換來了那群混蛋的哄笑,好像把她當做了一個玩耍的獵物。
那人把桃谷制住,拖着她就往屋裏走,張開口得意大笑:“哈哈哈……呃!”
突然他的笑聲戛然而止,拽着桃谷的手緩緩松開,另只手摸上自己的脖子,臉上還帶着那副邪惡的嘴臉。
男人的脖子上赫然插着一把繡花剪,尖利的全部刺進了勃頸中,只留下手握的兩個銀圈兒。
沈妙意松開剪刀,一把拉起地上哭泣的桃谷,擋在身後。
這一幕誰也沒有料到,也不會想到一個瘦女子用一把剪子殺了一個強壯男人。
“這這……”娉娘擡手指着沈妙意,“把她也抓起來,打死!”
幾個男人看着同伴倒在地上,身體抽搐着,兩只眼睛是臨死前的恐懼,伸着手想求人救自己。
連一直安穩端坐的韓逸之也站了起來,兩步走到露臺前,面色陰霾。
作坊的女人們緩過神來,齊齊的跑到沈妙意身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擋住。曾經是沈妙意解救她們,如今她們同樣為了她豁出去。
娉娘一怔,随後覺得十分好笑:“喲,這是都準備找死了?”
她的譏嘲沒有讓女人們退縮,反而讓她們更拿出了勇氣,有人拿起身旁的工具,扁擔、鐵鍬,更有人撿起那将死男人的長刀。
女人們身後,桃谷撲在沈妙意身上,身子顫抖不停,眼淚止都止不住。
“青梳姐姐,我哥,我哥不會放過他們!”
“別怕,”沈妙意用手指為桃谷擦着眼淚,柔聲勸着,“不會有事的。”
桃谷眼裏盛滿了淚,無助和驚懼寫在臉上。沈妙意仿佛看見了當初的自己,不過她現在已經長大了。
雙方差距懸殊,沈妙意知道硬拼起來,自己這方的女人們根本無力招架。
透過人群,她看着韓逸之,他就站在那兒,沒有一絲憐憫之心,甚至縱容默許手下對桃谷這樣的姑娘下毒手……
遙想當年,她覺得自己的未婚夫是何等的出色,全邺城最出色的郎君啊!
呵,當真是眼瞎了吧!
沈妙意扒開人群走去最前面,昂首與韓逸之相對。
院中,滿身泥漿的娉娘先是一愣,随後笑起來:“我當時誰啊?這不是昨晚的醜八怪嗎?”
接着,她轉身嬌滴滴的走向韓逸之:“郎君,這醜女人殺了你的屬下,當真大膽。”
韓逸之一身東番貴族的裝扮,花炮長靴,聞言道:“娉娘說說看,怎麽做?”
“奴家本只是吓唬她們而已,可都到這一步了,一定要罰。”娉娘道,眼中閃過一道狠戾,“把她綁起來吊在這樹上吧!”
“成,就依着娉娘的意思。”說着,韓逸之對着手下擡擡下颌。
這次是動了真格的,那些人抽出腰間佩刀,兇狠的圍成一圈,慢慢朝女人們聚攏。
沈妙意往前站了一步,臉龐迎着雨絲:“我就是你找的青梳娘子!”
她猶記得,當年韓逸之送與她隐晦的情詩,訴說衷腸。什麽便是一閃而過的影子,他也會認出她……
如今看着這樣的他,沈妙意甚至懷疑當年的初遇,那日的少年英雄救美,也只是一場原本就設計好的算計。
她直直的看着韓逸之,看到他麻木的臉上出現一絲裂縫。
“你再說一遍!”韓逸之聲音陰沉,眼中落滿寒霜。
沈妙意掃了一眼已經很近的喽啰們,聲音比方才提高了些:“我是沈青梳!韓逸之,讓你的人退下!”
她直接叫了他的名字,出來的那一刻,她也沒想在掩飾自己。
娉娘吃驚的來回看着兩人,完全沒猜到那醜陋女人會認識韓逸之。
韓逸之揮揮手,制止了自己手下的繼續逼近,然後盯着人群裏那個最瘦的女子。
“你過來!”
沈妙意推掉女人們攔阻的手,邁步款款走出,然後穿過整個院子,到了韓逸之面前。
經過娉娘的時候,對方顯然是氣不過,掐着腰擋住去路:“識趣點兒,我們郎君……”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娉娘臉上,連着她未出口的話也打了回去。
這一巴掌打得極狠,嘴角鼻孔全都打出了血,粉頰上留下幾條指甲血痕,臉可見的就腫了起來。
“你也給我識趣兒點!”沈妙意掏出帕子擦擦手,“想要我的凝雲蘭?你自己先照照鏡子!配嗎!”
娉娘被打蒙了,耳朵嗡嗡響着,什麽也聽不清。返上來,就揮着雙手想去撕打沈妙意。
還只剛伸出一只手,就被人從後面抓住手腕,然後身子就被用力甩去地上,再次落進泥坑裏。
“郎君?”娉娘趴在地上,渾身骨頭都在疼,不可思議的捂臉盯着韓逸之。
“不準你來動她!”韓逸之齒間滾出幾個字,似乎是咬着牙後跟兒,“再說話我割了你的舌頭!”
娉娘不敢再說話,即便摔碎了骨頭,也緊緊咬着牙。
韓逸之頭上戴了一頂高帽,臉上的書卷氣早已不在,眼神變得犀利。
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子,他上下打量着:“你還活着?”
“是,”沈妙意應着,聲音一如當年婉轉,“你也活着?”
她一句話讓韓逸之變了臉色,眼中很明顯的露出恨意,好像她欠了他許多一樣。
“呵,”韓逸之嘴角一勾,送出一聲冷笑,“你沒想到有一日會落在我手裏吧?”
沈妙意面色如常,淡淡道:“世事無常,誰能說情呢?”
“沈妙意,別以為你還是以前的侯府姑娘,有個護着你的阿兄!”韓逸之道,後面的那個名字讓他咬牙切齒,“拜他所賜,韓家完了!”
過去的事總是無法抹去,身體上的,心靈上的。沈妙意知道,韓逸之心裏也是放不下的,就像她自己,不是對殷铮亦如此嗎?
“這件事上,各為其主,韓家的确做了錯事,算起來殷铮并不算冤枉你們。”
韓逸之笑笑:“對,成王敗寇,亘古至今,你說得對?我只是好奇,你怎麽還活着,成了這幅模樣?”
他盯着沈妙意的臉,當初的如花美貌,現在傷成這樣……
“你來這兒,不會只想說我的臉吧?”沈妙意問,嘴角梨渦若隐若現。
她無意于同韓逸之在這裏續什麽舊,他這幅架勢來到作坊,必定是有什麽目的,不然也不會張嘴就說,這作坊是他的了。
不過有一點沈妙意确認,那就是韓逸之來,絕對不是什麽好事兒。
韓逸之本還想說的話被堵了回去,他心裏是有不甘的。當初退婚之日的苦苦挽留,他甚至想讓沈妙意後悔昔日的決定。
轉念一想又覺得可笑,他現在高高在上,她落魄如此,還毀了臉,便沒來由起了許多暢快之意。
“青梳娘子說的是,咱們談正事兒!”
沈妙意回頭看看那些兇神惡煞的男人:“大人,這是談正事兒的樣子?”
“撤了!”韓逸之一聲令下。
喽啰們收了刀,但是依舊把門守得死死的。
沈妙意心裏算着,現在殷铮帶着穆崈在城郊,要是這個時候回來,後果不堪設想。要像個辦法去送信兒。
“大人,那小姑娘不是作坊的人,讓她走吧?”
沈妙意看去韓逸之,這個人早就不是她的未婚夫,而是個兇狠的海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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