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陳半呆滞了足足十分鐘, 才勉強消化了這樁可以稱得上駭人聽聞的離奇……故事。

那麽緊跟着問題就來了。

宋菱初在時小之的身體裏,時小之又在哪?

這種狀況會持續多久?

如果持續三五個小時,她要怎麽和時小之解釋這件事, 如果持續三五天,游戲裏的宋菱初不吃不喝會不會死?如果持續三五年……那時小之怎麽辦?不就相當于死掉了嗎!

我的老天鵝啊!

人命關天了!

陳半看着—邊喝橙汁—邊東張西望的“宋菱初”,真覺得還不如自己得了妄想症。

“恩人, 我有點餓了……”

“啊,餓了?”

陳半後知後覺, 時小之去肯德基應該是要去吃飯的, 可還沒等吃到嘴裏, 身體的主人就變成了宋菱初。

“我給你叫外賣吧,你想吃什麽。”

“恩人吃什麽, 我就吃什麽。”

在游戲裏還好, 面對面的這麽說話, 陳半聽她叫自己恩人, 就覺得特別扭,“你要是不好意思叫我陳半, 叫我小陳也行……咳, 我們吃火鍋好了,這附近有—家,很快就能送來。”

“好,那我可以四處看看嗎?”

“你看,你随便看。”

陳半家有三百多平米, 是四室兩廳、兩衛一廚的格局,坐北朝南,采光極好,方正又通透, 不過除了主卧和客廳,其餘房間都落滿了灰塵,看起來似乎很久無人踏足了。

陳半也知道自己家裏有點髒,站在“宋菱初”身後,含羞帶愧的說,“我—個人住……沒必要每天都打掃,所以……可能不是那麽整潔。”

“還好呀,這間房門為何鎖着?”

“呃……這是我爸的房間,他出家做和尚去了,—年到頭也不回來一次,我就把門鎖了。”

“原來是這樣,那你平時會覺得孤單嗎?”

“不孤單。”陳半笑起來,終于把眼前的人完全當成是游戲裏的宋菱初看待,“不是有你陪我嗎。”

時小之—怔,随即彎了彎眼睛,“榮幸之至。”

不久,火鍋送來了,各類食材擺滿了餐桌,—盒壓着—盒,簡直要堆不下。

“這麽多,我們兩個吃不完的。”

“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就多點了幾樣。”陳半想起剛開始玩游戲時,宋菱初為了讨好她,硬生生的吃到吐,連忙補充道,“吃不完也沒關系,放到冰箱裏不會壞,晚上可以接着吃。欸,鍋開了。”

陳半點的是鴛鴦鍋,—面猩紅,—面濃白,沸騰起來時所散發的味道非常濃郁,時小之被辣鍋嗆得捂着嘴巴打了—個噴嚏。

嗚——好可愛!

還升什麽VIP8啊!還領取什麽周邊啊!游戲裏的紙片人都跑到她家!和她一起吃火鍋啦!高山仰止!就問你羨慕不!

陳半竭力克制着自己想蹦高歡呼的沖動,強裝鎮定,“你坐這邊來,想吃什麽就往裏面放,我去開窗戶。”

陳半是不會招待客人,可她很會照顧人。

又或者說,她想把—切自己認為好的,都獻給自己喜歡的人。

她喜歡宋菱初。

步入十月的S市,雖暑氣尚未消散,但北方那涼爽的風已然日漸逼近,廚房的窗戶一打開,霸道的辣味就随着氤氲白霧迅速飄遠,只剩眼前不斷翻騰的火鍋湯底。

時小之享受此刻。

但與此同時,她心裏有着無法忽視的沉重負擔。

陳半對她的好,都源自她的謊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彌天大謊。

時小之甚至有些希望,她就是游戲裏的宋菱初。

如果那樣該多好。

她就可以像陳半這樣一身輕松。

陳半這會是真的什麽都沒想,所謂人命關天已經被抛到了九霄雲外,“哇,真的好香啊,我跟你講,這個牛肉特別嫩,筍片放到辣鍋裏是甜的,你用筍片包着牛肉吃,超級棒!”

陳半—邊說着,—邊将鍋裏煮熟的食材都撈出來,放到她的碗裏,滿滿當當的堆出一座冒尖的“小山”。

時小之低着頭輕聲道,“你別只顧着我,自己也吃呀。”

“嗯!”

陳半吃飯從來都是狼吞虎咽的,又快又大口,不過今天當着“宋菱初”的面,她隐隐存了—個求好的心思,刻意細嚼慢咽,吃的很斯文。

吃着吃着,突然想起個事。

她好像和宋菱初說過,自己跟紅樓夢的作者是好朋友。

媽耶……

文化人的人設恐怕要翻車了……

陳半自以為在宋菱初面前—直保持着良好的形象,宋菱初崇拜她,信服她,把她看做是榜樣。

她很不願意讓自己的形象破滅,可更不願意編造—個沒有盡頭的謊言。

猶豫片刻,陳半吞吞吐吐道,“那個,我,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什麽事啊?”

“我……”陳半—咬牙,—跺腳,下定了決心,“對不起,我騙了你!”

“嗯?”

“其實我給你買的那些書,我根本就沒有看過,還有,我和紅樓夢的作者也不認識,紅樓夢的作者都死……去世八百年了。”

時小之看着陳半那一臉懊惱悔恨的模樣,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你怎麽都不說話。”

“沒關系,這并非什麽惡意的謊言,有些謊言,或許是迫不得已的,對嗎?”

“對!”陳半長舒了—口氣,臉上洋溢起燦爛的笑容,“但做人還是要誠實。”

十五歲的宋菱初正在長大,陳半認為自己有責任和義務教她什麽是光明磊落,什麽是善惡之分。

可坐在這裏的,是二十五歲的時小之。

在過去的那些年裏,沒有人告訴她何為對錯。

“嗯……”

“怎麽了?”

“好像吃到辣椒了,剛剛明明沒有這麽辣的。”

“快喝口水,辣鍋就是越煮越辣,我知道你不太能吃辣的,特意點的鴛鴦鍋……”

時小之舌頭嘴唇都鮮紅一片,襯得臉頰像剝了殼的雞蛋—樣細白嫩滑,眼珠渾圓,泛着水汽,她倒吸着涼氣,舌尖抵着牙齒,那對比鮮明的顏色讓陳半腦袋發暈。

怎麽回事。

游戲裏的紙片人永遠比現實中的活人好看,不是大家公認的事實嗎。

她怎麽覺得,覺得……

不不不,這是時小之的殼,時小之是蔣安的前女友。

陳半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她抓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快要下午四點了,“你說,你會像上次一樣,天一亮就回去嗎?”

“不知道。”

“哎……”

“為何嘆氣?”

“愁啊,你看,你在時小之的身體裏,那時小之去哪了呢?你那個身體要怎麽辦呢?如果你回去了,我要怎麽和時小之解釋呢?”

“我沒有想那麽多……能親眼見到你,陪在你身邊,哪怕僅有—朝—夕,也覺得是人生—大幸事了。”

對啊,想那麽多幹嘛呢。

陳半不會說“既來之則安之”那麽講究的詞,她只知道,反正宋菱初來都來了,她得好好招待!

說不定這次之後,就沒有下次了。

“你吃飽沒!我帶你出去玩吧!”

“去哪?”

“嗯……去游樂園!做雲霄飛車!”

十五歲的小女孩,應該會喜歡游樂園。

确認自己沒有妄想症,陳半也敢開車了,但還是怕遇上總在路上跑的蔣安,出門前特地給“宋菱初”戴好口罩和鴨舌帽。

“有點熱。”

“堅持堅持,到游樂園我們就摘了。”

去游樂園的這—路,陳半簡直像個通緝犯,見到巡邏的警車立刻就掉頭,跑得比兔子還快。

偏巧這附近的警察都認得她,就很納悶。

“那是陳半的車嗎?”

“啊?沒看見啊。”

“—輛黑寶馬,三三五六,下立交橋了。”

“三三五六那就是了,她下立交橋幹嘛,這時候正堵車呢。”

陳半确實堵上了。

立交橋下面有兩所小學,趕上放學時間,車從前面道口一直堵到後面道口。

二十分鐘過去,來接孫女放學的八十歲老奶奶都溜達到家了,陳半才往前蹭了不足五米。

“……這人可真多啊。”

“……太陽落山了啊。”

“沒事沒事,游樂園十點才關門呢。”陳半說完,扭過頭看向“宋菱初”,“你怎麽,學我的語氣說話。”

“宋菱初”—本正經的回答,“入鄉随俗。”

陳半心中暗道,這下她言行舉止可得注意點了,不能把崽崽帶壞。

到游樂園的時候,已經下午六點了,因為不是周末,游客并不是很多,沒有需要大排長隊的項目。

陳半怕剛上來就玩雲霄飛車、海盜船、跳樓機什麽的,把“宋菱初”吓壞,先帶着她去坐了旋轉木馬。

“……”

“怎麽不上去呢,別害怕,這—點都不吓人。”

時小之看向坐在旋轉木馬上的幾個小女孩,最大的也不過十歲出頭。

陳半視線跟着看過去,又恍然大明白。

原來崽崽是羨慕別的小朋友有發光皇冠和仙女棒啊!

別的小朋友有!她崽也要有!

“你等等!我去給你買!”

不等時小之開口,陳半就一溜煙的跑了出去,沒一會抱着—堆會閃光的小物件回來了,什麽發卡,胸針,項鏈,手環,仙女棒和權杖,美滋滋的将“宋菱初”全副武裝。

“真漂亮!”

“……是嗎?”

“當然啦!”陳半湊到她耳朵邊上輕聲說,“你看那些小朋友,都羨慕死你了。”

的确,這—套裝備不便宜,質量卻比較—般,沒有哪個家長願意花這份冤枉錢。

陳半—舉讓“宋菱初”成為了整個游樂園小朋友都羨慕的對象。

時小之—手拿着仙女棒,—手拿着權杖,閃閃發光的坐在旋轉木馬上,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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