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蘇槿時一路想了許多。

林滿倉是土生土長的林塘村人,自小沒學過釀酒,更不可能會釀山搖村失傳的瑤酒,那唯一的可能便在他的妻子身上。

她沒有見過他的妻子,倒是隔牆聽過一耳朵他們夫妻之間的相處,與蘇軒與秦婉之間相敬如賓輕言細語的相處不同,他的妻子顯然是個強勢厲害的,雖然由林滿倉當着門面,內裏作主的當是他妻子。

聽到外面的動靜,葉娘從裏面走出來,“既是尋我的,便進屋來吧。天色也不早了,早些歇店吧。”

先入目的是她利落的褲擺,後才是那細若柳枝的腰。

聽到她平靜又撩人的聲音,蘇槿時才擡眼看向這個婦人的面容,下巴兒尖尖,眼大含媚,面頰上的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來,染着緋色,沾着一身酒氣,額上沁着細汗。

她的目光在蘇槿時面上頓了頓,看向林滿倉,接過他遞向自己的汗巾,催促道:“還不快去?”

林滿倉不安地出聲,“葉娘……”

葉娘神色平靜,“我心裏有數。”

林滿倉這才沒再說什麽。

蘇槿時到底是在京城裏按貴女的标準嚴格要求過的,只在看到葉娘的第一眼難掩飾震驚,轉瞬便恢複了平靜。

看他們的反應,心裏有種自己又做了什麽壞事的感覺,面上如常,心下隐隐不安。是以端坐在葉娘的對面,看着她用沾着酒香的手指挑動着燈芯,遲遲未語。

葉娘掃了她一眼,忽笑了起來,“當我是吃人精怪不成?這般繃着。先前的膽氣哪裏去了?”

蘇槿時心下感嘆她語氣裏的強勢,決定先向她道歉,起身福了一禮,“我不知瑤酒是個禁~忌,擅自和人談了筆生意,似乎給葉嬸娘帶來了麻煩。”

“嗨!”葉娘挑了挑眉,滿不在意,“我當什麽事呢。別被你滿倉叔那大驚小怪的樣子吓到。生意人談生意,天經地義,你身上帶着孝,我能讓你進來,你當明白是什麽意思了。有事說事,咱生意人,自不會和錢過不去。只是這瑤酒的名兒,我是不用的。這個名兒,你怎麽圓過去是你的事。咱家的燈油費錢,你莫要說那些文绉绉彎繞繞的,我最是不喜!”

微一頓,她上身前傾,靠近蘇槿時的臉,似是撩撥一般快速眨下一只眼,“聽說,你把那賴老三的店給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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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便睜着一雙浸染着酒色的眼睛等着答案。

蘇槿時略感尴尬,蘇父賣女的事情會傳開,她不覺得奇怪,但被葉娘這樣發問,便她是女兒身也覺得面上發燙,腦子裏發空,沒有去想為什麽葉娘問的是砸店之事,沉默半晌後點頭承認。

葉娘坐回位置上拍手大笑。笑夠了正色道:“砸得好!”

蘇槿時快速地眨了眨眼,又聽得她道:“沖着你這一樁!說吧,我葉娘從不會和錢過不去。只要你說的生意正道,便是你在孝,我也可以考慮。”

見蘇槿時還不說話,葉娘柳眉微微一擰,道:“你是來尋我談生意的嗎?怎麽一直是我在說?是計較先前留你爹喝酒的事?那不過是他出錢我們賣酒的事。我不會和錢過不去,自家事自家管。但我也不會做昧着良心的錢。那件事,我不覺得我們做錯了。”

蘇槿時眨眼的速度越來越慢。

還以為葉娘會和她道歉,聽完之後,才發現理都占在葉娘那邊,自己竟是半點不占。她噗嗤笑出聲來。

葉娘起身,“莫不是來打趣我的?好話歹話我都說了,你還不說事,便回去吧。往後……”

眼看着葉娘惱了,蘇槿時截住她的話,“往後就靠葉嬸娘釀隴酒了。”

葉娘一噎,疑惑地緩緩出聲,“隴酒?”

“嗯。”蘇槿時笑着道,“既是不能叫瑤酒,總得想個酒名兒。一時半會兒,沒想個好的,走了神,倒叫葉嬸娘誤會了我的誠意,只好把勉強能用的拿出來,若是嬸娘不滿意,可以再換。”

一個酒名,對于她來說,就和一個人名亦或是旁人對她的稱呼一樣,無甚重要的,不論是伊伊還是時娘亦或是蘇槿時,只要她知道是在叫她便好了。

不過,她還是好奇地問了一句,“葉嬸娘釀的是瑤酒,為何不能叫瑤酒?”

葉娘緩緩坐下,眉目間的神氣漸漸淡去,“因為不正。”

她別過臉去,看向後院的方向。

仿佛能透過牆看到後院的酒窖,“瑤酒,傳男不傳女,需要男兒來釀。我釀了這麽多年,總是太柔,少了些陽剛的烈性。”

蘇槿時不懂酒,但明白了她家都不挂酒名的緣故,心底生出了幾分敬意。

聽着她惆悵的語調,順勢便道:“買主看上的便是葉嬸娘賣的酒,與它是不是瑤酒無關。不是同一種更好了,葉嬸娘的酒香清淡,柔和甘醇,初入口觸感細膩,柔綿,如同女兒家的肌膚一般,沁入心脾,通體舒暢,偏又後勁十足,自醉其中不能自撥。便叫女兒香,往後傳女不傳男,如何?”

越說,她越覺得自己的這個主意妙極,原本沒想到的一些東西湧入腦中,隐隐生出些期待來。

若是葉娘應下,她在感念他們幫助自己給予引路的時候,自己也能得些收益。

采~花送人,指間含香。

葉娘的眼亮了起來,難得地不好意思,“還是你們讀書人家的會說話,誇起酒來都一套一套的,我就說不來,只知道正不正,好不好喝。”

蘇槿時謙虛道:“這也不是我說的,買主的原話,我搬了過來。葉嬸娘覺得可行否?”

“行吧。”葉娘見她并沒有要翻那些舊事的意思,自也不再提,“總歸你把名字都起了,也該說到底是什麽生意了吧?”

她瞅着暗下來的天色,“再晚些,你得走夜路了。”

蘇槿時這才把陳家要酒之事說予她聽。

她聽了之後卻愁了眉眼,“生意是大生意。只是多大的肚裝多少東西,我們怕是做不了這麽大的生意的。”

蘇槿時:“……”

說好的不會與銀錢過不去的呢?

“葉嬸娘可是家中存酒不夠?”

若是這樣,可是當真麻煩了。

“那到不是……”

蘇槿時長松一口氣,“那有什麽做不了的?”

葉娘笑了,“到底是小丫頭,不知看着簡單的事情內裏有多少麻煩。我平素喜愛釀酒,這兩百壇酒能拿得出來,可是家中近日要出酒,出不了門。再說了,便是能出,我這就只有我與你叔兩個人,運到昭縣這麽遠的地方,生意還做是不做?幾百壇酒,你知道要運多少趟嗎?”

蘇槿時默了默。終于知道為什麽她的酒好卻成日裏愁銷量了。

葉娘以為她明白了,起身送客,“你給嬸娘帶生意,嬸娘謝你。不過,這件事情,就這麽作罷,還是踏踏實實地過日子的好。若是要用酒,能記得來嬸娘這裏幫襯一二便好。”

蘇槿時不動,“若是只叫嬸娘釀酒,滿倉叔還是原樣看店呢?若是旁的事情都交給我,嬸娘這生意,做是不做?”

音剛落,她又補充道:“往後,您這酒往外銷的事,都交給我呢?”

“你?”幾息之後,葉娘才從驚詫之中找回自己的聲音,“快莫要說笑了。你能有啥法子。”

“嬸娘只說做是不做。三壇女兒香,我給嬸娘一兩銀子。嬸娘只管釀酒藏酒,旁的事情,都由我來解決,當然,我也不會白做,多得的錢,便是我的。如何?”

葉娘驚得半晌沒回過神來。

三壇酒賣一兩銀子,她是想也沒想過的。比起在林塘村裏賣的要貴了十倍不止。

她正了神色,“你可是要用不正當的法子賣酒?”

“自是不會。我同嬸娘一般,不做那些昧着良心的事。”

葉娘神色依舊未松,“那你要應我,我的酒不售賭場窖子。”

不是沒有人來找過她談大單的生意,出價高的,不過那幾個地方。一壇酒從她這裏出去,價格轉眼便能翻上好幾翻。

蘇槿時亦不喜那兩處地,能理解葉娘心裏頭的堅守,一口答應下來,随即又道:“我自不會往那些地方賣,但若是他們在酒樓裏點了來喝,可算不得是我食言。”

葉娘斂眉颔首,也想不出拒絕的由頭來。

眼見天色已經暗得難以遠視,葉娘堅持讓一直在院子裏守着的林滿倉送她回家,等人影完全見不着了,還一直保持着遠望的姿勢站了良久,直到林滿倉回來,才回過神來,與他一同往屋裏去,說着蘇槿時與她商談之事。

蘇槿時已經許久沒有這種心情了,就好似是在冬日裏吃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夏果,就好似身上的一股子力氣終于有了去處。

可是在看到抱着東西站在院門處站着的小豆丁時,心裏沉了一沉。

她快步走過去,院門未關緊,随着她靠近的腳步,能看到院裏的幾團黑影 。

蘇槿言聽到聲音擡起眼來看她,在她到身邊的時候,輕聲道:“我回來的時候,他們就在這裏跪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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