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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試考得不多,午時便能出來。

不過蘇槿言進去前誇下海口,不過幾場考,一到能交卷的時間,他便會出來,不必等到申時。

蘇槿時信了。

想到昨夜不講緣由地提了那樣的要求,竟被他放在心裏認真對待,決定以後要對他也好一些。

待得貢院大門關閉,她在原地停了停,又回了陳府,提前向他們告辭。

陳老爺是她見不着也不必見的。

陳夫人身子不适,由孫嬷嬷把她攔在院門處,她說明了來意之後,便轉向陳紫娴的院子。

每行一步都關注着周圍的人,一直到了陳紫娴院外,都沒有見着貴人,她才松了一口氣,敲着院門叫小魚。

瞅見小魚發紅地的眼眶,蘇槿時昨夜不好的感覺又出來了,“二小姐呢?”

“蘇小娘子,你快來勸勸二小姐吧,她……”

話還未說完,她又哭了起來。

蘇槿時聽得心內暴躁,不等她再說下去便越過她進院。

屋門緊閉,窗也緊閉的。

“多久了?”

小魚哭愣愣的,沒反應過來她問的是什麽意思。

蘇槿時不耐地道:“我問你她把自己關在裏面有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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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見慣了她溫和的模樣,被她這般氣勢吓了一跳,腦子還沒轉過來,話已經先說出口了,“小姐和夫人大吵了一架,從那裏回來就把自己關起來,有一個時辰了。啊!”

蘇槿時一腳踹開房門,在小魚驚懼的目光下走進去,終于在床的角落裏找着了抱着被子滾金豆子的陳紫娴。

她給小魚使了個眼色,示意後者關門退出。緩緩走到陳紫娴面前,在她的床沿坐下,“你說,等事情了了,便來尋我好好說話的。我來了。”

陳紫娴眼裏的金豆子掉得更歡了,哽着聲,半晌才道:“我完了……都完了……那是我姐夫,年齡大得都可以做我的爹了……他們怎麽能?怎麽能?”

她把臉埋入被子中,壓抑地抽着。

蘇槿時如同當頭響了一棒,阖了阖眼。

她終于明白自己覺得古怪的地方是哪裏了。當壓着的擔憂和不安噴湧出來,她亦覺得無力。

想起那天從宮裏出來,母親私下裏說的話,“帝王之家風~流多情,不論是指給他哪個皇子,對于我兒都不是幸事。幸好我兒早早地訂了親……”

“你們陳家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夫人怎麽說?”

“出事?!”陳紫娴譏诮地閉上眼,微微仰頭着,任淚水換了個方向,從眼角滑入兩鬓,拉長的脖頸上現出一塊塊的紅痕,看得蘇槿時心驚膽戰。

“我倒是希望陳家出了事,這樣,他們就不會為了穩固地位把我送人了。槿時,我覺得,我的命運,還不如一個丫環……”

一個丫環尚且能換一個主子換一個人生。她卻無法換她的父母親人。

“他根本就算不得我的姐夫,阿姊告訴我,我叫他姐夫,是大逆不道,是要殺頭的……”

她壓抑的哭聲越來越大。

昨夜興沖沖地準備去見阿姊,與阿姊說些女兒家的體己話,想要告訴阿姊,她很快也會訂親嫁人的。當時覺得自己身上穿得少,但是阿姊身邊伺候的人說阿姊屋裏暖着呢。

她太相信阿姊了,便沒有多想。

等到了屋裏,卻不見阿姊。門被關上,一個人都沒有。

她感覺到不動,正要敲門,卻見着了阿姊映在門上的身影。

她的阿姊對她說,“妹妹,我快不行了。以後,陳家命運的重擔就在你的肩上了。”

“他的年齡是要大一些。可你若是被他瞧上,被他帶回宮,那便是無上的榮耀,宮裏尊貴的主子,能有享受不盡的天下至寶,想要什麽都能得到。”

“這是爹娘的意思,你莫要任性。阿姊會用最後的時間,給你打點好一切,必不叫你如阿姊初進宮時過得那般辛苦。”

她的阿姊對她說了半刻鐘的話,每一句都戳在了她心軟的地方。

可是她不明白,陳家會榮耀,不是因為他的父親能耐,母親精明嗎?

一~夜荒唐,她去質問她的母親,問她,“将女兒當成家中妓子當成物品送人,是否有愧?”

她得到的是理所當然的答案。

“槿時……”她被蘇槿時輕輕地攬入懷中,“我好羨慕你……”

因為蘇槿時不必為了家族去做這種違背意願,賠上一生的事。

“我要怎麽辦?他要怎麽辦?”她的哭聲逐漸小了些,越來越小,幾不可聞。

蘇槿時離她近,還是聽清了一句,“你知道一~夜之間發現自己一無所有的感覺嗎?”

一~夜之間,她曾以為的家人對她的寵愛,她的倚仗,都是建立在她能為這個家族牟利的基礎上的。分明是怕她知道後反抗,才會一直瞞着她。

他們連她的阿姊是進宮這樣的事情都瞞着她,也不知這樣的計劃是做了多久了,越想便越覺得心裏發寒。

蘇槿時無聲地安撫着她,許久,才輕聲道:“我知道……”

被抄家那一日,她便是一夕之間發現自己什麽都沒有了。

過往的一切,都是煙雲。

帝王的恩寵,未來婆家的喜愛,親朋好友的交情……是別人給他們家的施舍,說收回便能收回的。

她的父親坐在高位上,他們便要給她幾分薄面,一旦不在了,她便什麽也不是。

所以,如今的她,并不再希望別人對她好是因為她是她父親的女兒,只希望,他們眼裏看到的是她這個人。

陳紫娴哭夠了,也睡沉了。

蘇槿時便踏出陳家大門。

回首看着陳府大匾下的朱門,用力地呸了一口。

早要知道這府裏的榮耀是這般來的,她說什麽也不會答應帶着蘇槿言在這裏住上幾日。

随後眸光又沉寂下去。

過往許多想不明白的事情,這個時候一一浮現出來,串成了線。

為什麽一個縣城裏的富商,有資格用朱門而無人理?

為什麽陳夫人的規矩和姿态比得上京中貴婦?

為什麽她在這家總是只能見着陳夫人和陳二小姐,卻見不着陳老爺?

為什麽別人都不識得她母親針黼的價值,陳夫人能識得還多次暗示讓她女承母業?

為什麽在她提出要供豆腐的時候會那般反應,仿佛她要搶了他們家的什麽一般?

……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那個貴不可及的人。

彼之佳釀,我之毒~藥。

她早該想到的!

蘇槿言從貢院裏走出來一眼便瞧見了她,揚着笑想來和她得瑟一番,求個誇獎,但發現自己都走到她面前了,她還沒有發現自己,雙眼無神失魂落魄,他的嘴角也跟着垮了下來。

“出了什麽事?”

“啊!”他連問了幾遍,蘇槿時才反應過來,強扯出一抹笑,“沒什麽事?”

蘇槿言的臉色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了下去,一身雪香散開,扭頭就走。如雪地裏被惹怒的孤狼。

蘇槿時連忙拉住他,“你做什麽去?”

“你昨夜夢魇就不對了。一定是陳家的人做了什麽。你不說,我自去問。不說,我就把他們打到說。總之惹得你笑起來比哭還難看,他們一定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先把他們揍一頓也不冤!”

他想得簡單,她不高興了,他就為她出氣。至于別的人,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她說了正主,他便去找正主,她不說,他一鍋攪便是。

蘇槿時被他這種蠻氣驚了一驚,沒有溫度的心底又生出些許暖意來。似是黑壓壓的雲層被劈開了一條縫,透出喜人的光亮來。

她看着他的眼,知道他的蠻他的橫,知道他是因為想要融入他們家才會收斂了性子,又為着她釋放了戾氣。竟有種後娘終于捂熱了繼子鐵石心腸的老懷欣慰之感。

一點也不懷疑他說這話的真實性。

“他們真的沒對我做什麽。出事的是二小姐。”

蘇槿言盯着她的神色瞅了片刻,确定她并不是在糊弄他,神色翻書一般的緩和下來。拉着她的手撒嬌般地道:“那我們回家?”

蘇槿時哭笑不得,原本想猶豫着要不要點到即止地和他說一說陳府朱門下的肮髒,見他已經全然沒了興致,便将話都咽了下去,悄悄松了一口氣。

冬日的風吹過逐漸空蕩的巷道,卷起才落地的枯葉,路邊的小販吆喝聲少了力,卻多了急,行人的腳步也快了些。

誰都希望能在日落前歸家。

誰也不想在夜色裏摸索。

可是出城的人隊伍排了半條街。

兩個人走到半路,天便已經全黑了下來。

蘇槿言拉着她,“以後,離陳家遠點。”

是命令的話,但他拿捏好了語氣,顯得體貼溫柔。

蘇槿時點點頭,又想起現在已然天黑,他是瞧不見的,補充道:“嗯。”

縱是他不說,她也會與他們家保持距離的。

先前還指着能為蘇槿言以後的仕途鋪路,現在想來,後心發涼。

連自己女兒都能賣的人,她如何能放心讓蘇槿言與之相謀?豈不是什麽時候被他們賣了都不知道?!

她現在,可是真的把他當親弟弟來對待了!見不得他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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