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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駛出城門,比來時的要多添一些裝箱。
不知情的人并不知最大的馬車裏坐的是當朝天子。
陳紫娴恹恹地歪在低調奢華的車廂裏,垂着眸不去看坐在她身側的女人。
女人比她長十歲,在她記事的時候,便“出嫁”了。如今再見,雖然極力強撐,也不難看出時日無多的病容。
“陛下瞧上了你,才會将你帶回去。如今你可以放心了。”陳紫雲輕聲安撫,“切莫再要想不開了。”
“嗤……”陳紫娴嘲弄地瞥了她一眼,嫌棄地收回視線,“可以放心的是你們吧。”
陳紫雲微微蹙眉,正要接話,又聽得陳紫娴道:“不過,讓我入宮,你們真的能放心嗎?”
陳紫雲變了臉,“什麽意思?”
随後又将心中的不安壓下,“不管怎麽說,你我都是陳家的女兒,與陳家綁在一條船上。陳家好了,我們才好。陳家不好了,我們也會難過。”
陳紫娴知道和她是說不通了的,也不想再說下去,強壓着心裏的惡心,冷冷地道:“既然如此,你擔心什麽?”
陳紫雲一怔,“……”
她也不知道自己擔心什麽,但就是覺得不安。
看到自己活潑明豔的妹妹失了生氣,嘆了嘆,“你該長大了,若總像以前那般任性,便是我也保不得你。”
她覺得自己說得夠明白了,便是個傻子也該拎得清輕重緩急了。
陳紫娴心裏的厭惡翻湧,恨不得讓她馬上從馬車裏滾下去。可僅剩的一點理智提醒自己,這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事情。
馬車驟然停下,聽到似是被人攔下的聲音,陳紫娴微微睜了睜眼,便見小魚掀開車簾,“小姐,蘇小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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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一般的眼裏放出光來。
猛地坐起。想到身邊還有個人在,又收了音,似嘲似諷地道:“姐姐不去陛下車裏守着?陛下見一個愛一個的性子,若是見着了她,怕也是要把人帶回去的。到那個時候,還有你我姐妹什麽事?”
陳紫雲被她說得漲紅了臉,可看到被人帶過來的蘇槿時的模樣,便覺得妹妹的話不無道理。仁泰帝風~流成性。喜歡的是不重樣的美人。
她以前與旁的妃子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也入不得他的眼。直到她病重,成日裏病恹恹的,才開始了聖眷。後來也才發現這裏面的道道,悄悄倒了藥,一直保持着病美人的姿态,終是得了些聖寵。
宮裏缺陳紫娴這樣的美人,所以她才覺得成算很大。
可同樣的。宮裏也缺蘇槿時那樣的美人,不得不讓她心裏生出危機感來。
神色複雜地看了自己妹妹一眼,動了動唇,終是什麽也沒有說,急急下了馬車。
陳紫娴看着她略顯急亂的步子,白眼差點翻出天際。
前邊馬車上的仁泰帝聽得來人姓蘇,正着尹全去打聽那人身份,見着陳紫雲在下人的攙扶下走過來,低低地道:“陛下,妹妹好友來為她送行,妾身只好來這裏叨擾了。”
仁泰帝聽得是陳家二女的好友,想來必不是他以為的那個蘇,便沒了見人的心思,擺擺手,也不讓尹全去打聽了。
倒是另一邊,陳紫娴見着蘇槿時,在對方開口前大松一口氣,“你可算來了。”
又道,“我就知道你會來的。也只有你會來了。”
越往後說,聲音越哽,最後竟是帶上了壓抑的哭腔。
蘇槿時爬上馬車坐定,覺得心疼,卻也不知還能說什麽樣的話來開解她。
她需要的,也并不是開解,是救贖。而自己沒有救贖她的能力。
“事情已經這樣了,總要活下去。越是旁人不想讓我們過得如意,過得好。咱們便越要過得如意,過得好。”
蘇槿時輕輕地說出這些,拿帕子給她擦淚。
“這世間,誰也靠不住。人心隔着肚皮,哪裏知道對方心裏頭想着什麽呢?縱是我,與你一處時,也時時想着能借着你的手,讓我的日子能過得容易些。”
陳紫娴還在淌着淚,卻笑了起來,“若是旁人,這會兒該一個勁地告訴我,自己是如何地值得被相信。”
就像她的父母和親阿姊一樣。
“你倒好,反倒和我說你是怎麽算計着我的。”她的情緒明顯好了很多,拭了淚,中氣略足了些,“我倒是希望你能想着借我的手。當初瞧着你寧願四處辛苦尋門路也不願意和我說難處,我心裏頭是有氣的。就在剛才,我還在想,若是連你都不來,這輩子,我真沒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了。”
她微頓了一下,車廂裏有一瞬的沉寂,“不過,就算你來了,以後,我一個人在那樣的地方,也還是沒有可以說話的人了。”
一時間,她都不知道自己看到她來是高興多還是難過多。
蘇槿時被她說得吸了吸鼻子,扯出一抹笑來,把幾壇灑和一壇豆腐乳遞給她,“那地方,我也去過,你寬心些,等我去看你。這幾壇是我今年釀的稔子酒,現在喝着甜,到底還有幾分澀意,你是個好酒的,怕是不愛這個味兒,帶過去埋起來,想家了,便喝一點,留一壇,等我去看你。另一壇,是新出來的豆腐乳。昨夜裏自家開了一壇,尚能吃,味道到底不夠正,只是也容不得我再做一批新的了。用它開開胃。好好地把身子養好,為了不相幹的人,虧了自己,不值當。”
陳紫娴一一笑着應了。
她并不知道蘇槿時心裏門兒清,也沒有提及自己要去的地方,自然不會相信蘇槿時會去看她的話。便算蘇槿時想去,她也不樂意對方去。到底沒有拒絕。
聽到她後面的話,鼻子一酸,又差點湧出淚來。
自家的那些人,總是告訴她,所有的人都很關心她,都是為了她好,是她自己想不開,是她自己的錯,會斥責她,“教導”她,卻沒有一個會簡簡單單地把開胃的吃食送到她手邊。
她将沾了土的壇子放在結白的毛墊上,“你放心。走上這條路,我便有了決斷。他們讓我不能如願,我必也不會讓他們如願。”
蘇槿時聽着這話頭不對,正要開口,便見她将一封信遞給自己,“時間不早了,你進城去,幫我把信送到城裏的商記酒樓,親自交給商陸,一定要看着他把信看完。”
她還有許多話想說,可是車外已經有人在催,她不得不催着蘇槿時快些離開。
蘇槿時知道這是皇家的車隊,若是頂頭的那個人計較起來,往大了說便是要命的大罪,急急下車,再次向她承諾,“我一定會去看你的。你一定要好好的。京城,也沒那麽可怕。”
陳紫娴明明知道蘇槿時是不可能去那個地方的,可聽着她的承諾,看着她堅定的神色,似是也被她最後一句說出的方向怔了一怔,終是啞着音應了一聲“好”。
黯淡無光的未來似乎有了一點期盼。
她倒是想留着命來看一看,蘇槿時會不會真的去看她。
蘇槿時沒來得及問她商陸是什麽人,但在商記酒樓裏見着商陸的時候,心裏立時咯噔了一下,視線在他身上轉了一轉,覺得手裏的信份量突然重了不少,遲遲開不了口。
商陸聽到說有個姑娘來尋自己,沒有聽完便急急跑了出來,到了門邊,卻不曾見着自己以為的身影,正覺得不解,暗想是不是自己出來得慢了或是哪裏做得不好了惹得陳紫娴不高興了,便聽到有人遲疑地喚他,“商……陸?”
商陸循着聲音看過去,面上疑惑更重,“商某……似乎并不曾見過姑娘。”
他的目光,依舊在四周尋找。
多了幾分着急。
若是叫陳紫娴瞧着他和這麽漂亮的一個女子說話,少不得又要和他鬧脾氣,氣到她身上,最後心疼的又是他。
蘇槿時心中有些不忍,但應下的事還得做,“是紫娴讓我來的,她走了,有封信讓我交給商公子。”
商陸愣了愣,視線落在信封上,确實是陳紫娴的筆跡。
接過信,他往袖子裏放去,“有勞了。”
見她攔住自己回去的路,有些疑惑,“還有事?”
蘇槿時默了默,“紫娴走了,走前讓我把信轉交給你,親眼看着你看完信。”
商陸先前沒在意她說的走了,只當是去哪裏玩上一陣,以前也不是沒有過。現在感覺到了一點不尋常,“她去了哪裏?”
蘇槿時将視線移到袖口,“商公子看信吧。”
商陸:“……”
薄薄的信紙似有千鈞,商陸顫了顫手,擡臉時,面上已無血色,目光空洞。
他平靜地把信紙原樣疊好,放進信封,木然地邁步。
走了半步,發現面前還有個人,停下步子,就這麽直愣愣又沒有焦距地看着她。
蘇槿時讀懂了他面上的神色,就如同翁婆婆要趕她時那般。
她側開身子,商陸便立馬重新邁開步子,轉眼便上了樓梯。
蘇槿時見着他幾次差點被樓梯絆倒,差點想要去扶,想到自己與他男女有別,又并不熟悉,便默在原地不動。
垂着眸把這件事情捋了捋,猜了個大概,感嘆一聲到底是天意弄人。
轉身欲走時,卻被掌櫃叫住,“我們少東家叫蘇小娘子早些把東西運來,定好價,簽契約書。”
“嗯?!”蘇槿時反應了一下,便明白了。
必然是那封信的緣故。
陳紫娴竟然還記得她要為女兒香和豆腐找銷路的事……
回到家中,思量再三,給蘭陽縣主去了離京之後的第一封信。并将幾壇子東西連着信一起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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