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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槿時沒有想到蘇軒會主動出聲,腦子裏空了一瞬,回轉頭看向朝院門處走來的蘇軒,有點懵。
金氏顯然也沒想到蘇軒在。呆滞了一瞬,複又高興起來。
“老三,你也在,那可真是太好了。你看看你們家蘇槿時,做的這叫什麽事?竟然賣豆腐?”
蘇軒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只對着她身後的婦人笑道:“大姊,許多年不見了。你還好嗎?”
蘇槿時心裏猛地一沉,與蘇槿言對視一眼,看懂對方神色裏的詢問,微微搖了搖頭。
她不知道也想知道她的父親如今會如何處理這件事,亦不知那個婦人的出現意味着什麽。但她能感覺到,那個女人于她的父親來說,是很重要的。
她微微側身,把正中的位置讓給了蘇軒。面上神色不動,視線轉向蘇軒,便緊緊地黏到了他的身上。
蘇槿言劍眉一擰,幾步上前便拉住蘇軒,語氣裏帶着警告,“那個人和他們是一起的。”
蘇軒看了他一眼,感覺到另一只衣袖也被人拉住,蹙眉偏頭,對上幼子不安又疏離的眼,心頭猛地跳了一下。
輕聲道:“那是我的長姊,我的母親在時,她便幫着母親照看過我,直到嫁人。後來母親故去,她亦幫襯過我。她與婉娘的感情甚好。”
蘇槿時錯愕。
她的記憶裏,從來沒有這麽個人。當然,她也相信父親不會編撰這樣的故事。
從善如流地對婦人行了個禮,“大姑母。”神色端和,語氣疏離得還不如初見她時。
縱然蘇軒說了她待他們好,那也只是曾經。
回鄉的路上,母親還說大伯母與他們家甚是親近,與母親是讓人羨慕的妯娌,更是告訴她,從她出生起大伯母便最喜歡抱着她,不舍得離手……現實卻給了他們沉痛的教訓。
她的态度對于蘇軒來說如同是在火熱的心上潑了一盆冷水。他臉上的喜色迅速淡了下來。不安地看着女兒,覺得自己似乎又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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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桔倒是高興起來,上前扶住蘇槿時,“好孩子,你和你娘真像……”
蘇槿時再一次看到了她眼中的複雜神色,微微一愣。這一回,她懂了,那是想起了故人的神色,回之一笑。
笑意初初揚起,還未定型,便聽得後知後覺的金氏扯着嗓子道:“大妹子,我們叫你回來,可是來主持公道的!”
蘇槿時的笑意又收了回去,疑惑地看向蘇桔,眸光漸涼,心裏又多了幾分了然。
果真如此!
從蘇桔手裏抽出手來,“聽說大姑母住在南明村,一年到頭都難得串一次門,今日怎麽得空過來了?”
金氏覺得自己有了蘇桔撐腰,蘇軒又在,蘇槿時一個毛都還沒長齊的小丫頭有再多的能耐也使不出來,自己必然要揚眉吐氣一回了。
蘇桔還未接話,她便先将話頭接了過去,“自然是聽到了你的‘好’名聲,放心不下,親自過來瞧瞧。想當初,你大姑母對你爹娘可好了,你幼時的貼身衣物,有不少都是她親手做的,你二伯家的瑩瑩與你一般大,可沒得她那麽多的東西。”
話是沒錯,可那語氣酸溜溜的,仿佛被蘇桔給出的,不是蘇桔自己的東西,而是金氏的東西一般。
蘇桔剛想和蘇槿時多說兩句話,便發現這孩子神色不對,再聽到金氏的話,拉下臉來,“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叫別人以為我薄待了老二家的閨女一般。不過是二嫂有娘家人照料,三弟妹獨自一人辛苦,我多照看一分。這些年,也不曾短過瑩瑩東西,倒是伊伊,我許多年不曾見了,不知道尺寸,便是得了工夫,也沒法子做。”
金氏被蘇桔搶白一陣,變了變臉色,賠着笑道:“是。大妹說的是。這麽些年,我也惦記着他們的好,可是你看看他們回來之後,三弟妹沒了之後,這幾個孩子都變成了什麽樣子?我們想要養他們,他們還把我們當仇人看,對我們動手。轉頭就要斷了我們的活路啊!”
說到後面,逐漸變得哀戚,音調都轉了幾個彎。
蘇軒掃了她一眼,皺起眉頭,板起臉,“我還活着呢!”
聽孩子們說起那些事的時候,縱是信了,心裏也還有一兩分的懷疑,如今親耳聽到,又看到周圍人理所當然的人神色,心裏最後那點懷疑消除,只覺得她的聲音刺耳。
想到那天在蘇江與金氏的家中,去時與臨走時全然不同的待遇,心裏又生出了幾分懷疑。
只是不知。他都到了如今的境地,還有什麽是能被他們惦記着的。
聽到這句話,蘇槿時心裏的不安稍稍放下,略微往蘇軒身邊靠了靠。感覺到微蜷的手指被人拉住,垂眸看去,對上一雙黑而深的眸子。
掌心微一用力,便将那幾根細長的指頭抱在掌中,朝他抿唇無聲地笑了笑。眼見着那雙眸子裏爬上歡喜,如夜幕中灑上點點星辰。
金氏被蘇軒堵得噎了噎,陰陽怪氣地道:“三弟,大嫂可沒說活不活死不死的話,只是看着幾個孩子可憐……”
“既是覺得他們可憐,你今日這般作态又是為何?”蘇軒仿佛沒聽出她語氣裏的意思一般,嘲諷道,“莫不是大嫂覺得誰可憐便覺得能被你拿捏着,叫你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想拿什麽便拿什麽?你做長輩的,便是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逼死他們?!”
蘇軒在朝堂上怼君臣都沒有怵過,金氏的段位在他面前自然不值一提,可是一想到自己以為可以信任依靠的親人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可能對他的妻子兒女們都做過些什麽,袖下的手氣得發抖,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你怎麽能……”
“閉嘴!”金氏木然地想要耍賴否認,被蘇江喝止。
蘇軒冷冷一笑,接着她的話反問,“為何不能?有何不可?”
衆人一陣懵,一時間沒跟上他的思路。
蘇軒淩厲的目光掃過衆人,“我的女兒只是尋一條活路,你們這些做長輩的,卻只想着怎麽堵了她的活路。為什麽?”
他冷哼一聲,不待任何人接話,“因為你們想要養他們。既是如此,那我也不能拂了你們的好意,你們每個月每一戶給他們一人二兩銀子,就算是你們真的想養他們,真的養了他們。若是不能。便別把那些看起來好聽,內裏頭一團臭的話拿出來污了他們的耳!你想把他們當傻子,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腦袋瓜子裏有幾斤料。”
背轉身拂袖,在他們看不到的方向閉緊了眼,肩背冷硬,“慢走!不送!”
一衆人皆是頭一回見着蘇軒棱角分明的脾氣,與以前那個事事可以,時時笑臉,處處都行的蘇軒傅然是兩個不同的人,而他說的話,又似乎罵到了他們頭上。
怔愣了好一會兒都未能回味過來,倒是蘇江反應過來,趁着院門還未關上,道:“老三。這婆娘是個蠢的,不會說話,你別往心裏去。她的話你不用聽,大哥的話,你總要聽幾句的。”
蘇軒一張臉已經黑得能滴出墨來。
他有意想要回避那些事情,有心維護他們留在他心底的最後一點兄友弟恭的模樣,可被叫住,又不得不停下來,“大哥有話,請說。”
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倒讓蘇江想好的話到了嘴邊不好說出口了。
狠狠地掃了一眼又打算再說話的金氏,覺得是她壞了自己緊要的事,才道:“每人每月二兩銀子,我們自是拿不出的。若只是多一兩張嘴,吃飯,我們倒是養得起。不瞞三弟,便是每日勤勤懇懇地賣豆腐,我們一月也才能得二兩銀子。除去一家的嚼用,餘不得幾個銅子。”
蘇軒不欲與蘇江起沖突,看向蘇槿時。
對上後者無動于衷的神色,心裏暗暗叫苦,卻也只能自己面對,“大哥既是這般艱難,又何必再挂念着我們?我們雖然生活落魄,但我還在,也還有手有腳,伊伊也大了。我們自會養活自己,不做吸人血的蛹蛆。”
他的語氣緩和了不少,雖說的是自家人不做蛹蛆,實際卻是在諷刺那些做蛹蛆的人。
蘇槿時聽出了他話裏的意味,垂下眸子掩去眼裏的笑意,但也不敢放松警惕。
“大哥知道你是個有志氣的。只是造化弄人,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家裏沒了當家的女人,哪裏能養得了這麽多孩子?”蘇江猛然間反應過來,蘇軒話裏的含意,變了變臉色,“你在說什麽蛹蛆?!”
蘇軒垂着眸,瞧着自己足前三尺之地,“我不過随口一說,大哥何必這麽大反應?”
蘇江氣得連吸了幾口氣,“好。好!好!!!因着這個婆娘,你遷怒到了為兄的頭上。你在氣頭上,聽不進我說的話,總該聽得進你大姐的話吧。讓她來說!”
又對蘇桔道:“大妹。你來說,他們家到底做了些什麽,我們又做了些什麽,到底是誰對不起誰!誰要把誰逼上絕路。他家的蘇槿時的名聲怎麽會臭成這樣,以後無人敢娶,他這個做爹的,到底是管還是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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