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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身查過了。田家父母愛財如命,田家小娘子平日裏也愛算計,只是不知,到底是田父田母有意要賣了女兒,還是這小娘子自己樂意的。”
凜冬時分正是吃咕咚羹的好時機,雖然林塘村的冬天與京城比起來算不得冷,連雪星子都沒見着過。
蘇槿時聽着翁婆婆的話,看着肉湯被熬成乳白色,香味随着破開的氣泡溢出來,灑入一把香料,慢慢地攪動着,霧氣蓋住了她的神色。
每個人,為了保護自己,都可能有一些小手段小性情,只要根子不壞,便不打緊。可若是她自個兒也樂意,便不大好了。
“且看看吧。婆婆不必擔心。福禍難料,總歸是躲不過去的。”她放下手中的勺,又取了早先曬幹的菌子入鍋,頓時更香了,“不曾相處過,也不知到底是個什麽性情。等她來了再看。若是個有壞心思的,自是要清理的。若是個性子純良的,以後留在爹爹身邊也不是不可以。”
翁婆婆驚訝,“你願意?”
蘇槿時垂了垂眸,停下手中的動作,似在思量,“以後看看再說吧。”
她現在還是不能接受蘇軒身邊有新人的,只是看過了商陸的樣子,覺得若是商陸身邊能有另一個女子,或許就能早日從傷懷裏走出來不至于影響到生意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父親有可能走上這條路,便覺得心裏發悶。
翁婆婆沒有反駁,想了想,提醒她道:“啊,有一件事你必然是不知的。這件事背後真正出主意的,是蘇紅。”
“蘇紅?”蘇槿時喃着這個名字,一時間沒想起來對應的人。
“嗯。”翁婆婆點頭,想到她離開林塘村的時候還小,便進一步道,“蘇紅與蘇江都是李氏所生,比蘇桔要小些。蘇江是個好面子的,愛端老大,有些貪心。蘇茂人狠,卻沒什麽腦子。那個蘇紅……哼,心肝兒都是黑的,滿肚子的壞主意,只有蘇桔在的時候才收斂一點。”
蘇槿時想起來了。
她的祖父的第一任妻子李氏生了四個孩子,蘇紅就是最小的那個,她得叫一聲二姑母。
自回到林塘村,還不曾見過面。因為她嫁到山搖村去了。
蘇槿時染着水霧的羽睫顫了顫,也不知賴老三的事,是不是與這個人有關。
若不是翁婆婆提及這個地方,她都要忘記賴老三這個人了。
不過現在田氏還沒進門,多想無益,不必讓那些人壞了美食當前的好心情。
金黃的腐竹沒入乳白的湯中,帶着金玉相撞的沖擊,很快便嵌合到了一起。翻轉幾下,腐竹褪~去了驕傲的金色,臣服在了白玉般湯汁的柔~軟香甜中。
箸間的腐竹,輕微微地顫動着,散發着誘人的香味。
翁婆婆倏然看到遞到嘴邊的腐竹,忘了原本進行着的話頭,疑惑地看着蘇槿時,繃着臉,并沒有要張嘴的意思。
她狀如獸爪的手擅長撕碎和破壞,以往進食不成問題,但到了與旁人一同上餐桌的時候,便能發現這手的弊端了——無法持箸,确切地說,是能拿着卻無法順暢地控制筷子去夾取食物。
她來的第一天,便因為這樣而在餐桌上陷入了尴尬。
蘇槿時當時便提出喂她,被她冷硬的拒絕便沒有堅持,但是給她取來了勺,又給她夾菜。
随着她的表态,蘇軒的提醒,蘇家幾個小的都反應過來,時不時往她碗裏添菜,一直不吭聲的蘇槿笙給添得最多。
翁婆婆原本以為自己初來乍到,暴露出這些短處,必然會遭人嫌棄,卻沒想到他們都只是驚了一驚,馬上便如小大人一般照顧起她來。
不知不覺中,冷硬的心被他們撞了道縫,對除了蘇槿時之外的人也和善了不少。
以往,她關照他們幾個,只是因為他們是蘇槿時和秦婉在意的人,現在,不僅僅是如此了。
蘇槿時知道她的性子,維護着她的尊嚴,自那以後便沒有再提,今日怎麽又做出這樣的舉動來?
她有手有腳的,又不是廢物!
蘇槿時看着她的神色轉變,便猜了個大概,彎着唇,“婆婆再厲害,于我而言,也只是我的婆婆。并不是神。幼時,你喂我湯糊,如今我饋之餔食,有何不可?這裏沒有旁人,只有你我。”
不必在意掉了面子。
幼時的事,她記得不多,記得的人也不多,但她記憶裏,第一個喂她米糊的人,是翁婆婆,那雙顫微微持勺的手和慈愛又期盼的目光一直印在記憶深處。
如今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翁婆婆的手便不大好了吧。
微微垂眸,複又睜開,一雙眸子如水洗一般,她輕聲感慨,“婆婆不知,反哺之幸。”
天下間,多少人子欲言又止養而親不在,錯失這等幸事。
翁婆婆張了張嘴,咬下一小截腐竹,頓了頓,不自在地移開視線,“現在吃,溫度剛剛好。剛才……那是要燙死老身不成?也不知給老身吹吹。”
蘇槿時笑着看着她,不說話。
她幫着母親照顧幾個弟妹長大,又曾照顧病中的母親,那些細節自會注意。
不争辯不挑破,由着翁婆婆遮擋自己內心的不知所措。
翁婆婆久未等到回應,依舊不把視線移過去,硬梆梆地道:“菌子呢?”
覺得蘇槿時喂的似乎比以往吃的要美味一些,可是只喂這麽一口,勾起了她的食欲卻又不管她了,是不是過分了些?
“婆婆看看嘴邊,張嘴。”
翁婆婆看着不知什麽時候到嘴邊的菌子,碰到恰到好處的溫度,感受着翻轉在舌間的香氣,冷硬的心被撞開了一道口子,隐約可以感受到變強壯了一些的心跳,有暖流緩緩流入。
“我看你,心眼多着呢,又能說會道,哪裏是個會吃虧的主?怕是根本就用不着老身。”
她的聲音更啞了,語氣卻怎麽也強硬不起來了。
蘇槿時笑着,“既然我不是個會吃虧的主,又如何會纏着用不着的人?婆婆這話,自相矛盾了。”
翁婆婆一噎,随後笑了。
久未發自內心地笑,只是這笑容比哭還要難看幾分。
轉臉看向門外,“他們去尋人回來用飯,怎的去了這許久?”
蘇軒早就在屋裏憋得難受了,聞着香味想要出來,聽到一老一小說的那些話,便自覺地忍着不出來破壞氣氛,這會兒時機恰巧好,立馬拉開門,“我去看看。”
因着田家女兒的事,蘇軒心裏一直不自在,每每看向蘇槿時的時候,都匆忙錯開視線,不敢堂堂正正地與之對視。
這會兒也只是往她們身上掃了一眼,視線在鍋上頓了一頓,忍下饞意急步走出去。
剛打開門,便見到霜霜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繞開他,“阿姊,你快去看看吧。大哥、言哥哥和人打架了,現在往村長家去了。”
蘇槿時面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看向她的身後,“槿笙呢?”
霜霜喘了幾口氣,“他也被揪着同言哥哥一起去了,讓我回來報信。”
蘇槿時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蘇軒和翁婆婆滅了火,關上門,也跟着了過去。兩個人面上都嚴肅起來。
虎子是個蠻的,虎頭虎腦的有些傻氣,卻知道不能傷人,只對蘇茂動過手。
蘇槿言倒是個會使壞的,可這個家夥小心謹慎得很,不會把自己搭進去。
蘇槿時隐隐有些猜測,直到霜霜把知道的事情快速地說了一遍,這才落實了她的猜測。
不過,她以為是蘇槿桅和蘇槿笙因為力量不及旁人而受了欺負,才讓虎子與蘇槿言出手。結果沒想到是虎子先與人動手。
“林梅梅真是不要臉的。之前大哥端狗肉給她吃,她不吃,嫌棄地跑開,現在看到大哥打了獵回來,卻要大哥把獵物送給她……”
蘇槿時斂眉想了一會兒,才想起是母親下葬不久,一家人吃咕咚羹饞來了隔壁的孩童之事。原來那個人叫林梅梅。
虎子心眼實,早就忘了之前的事了,看到鄰居家的比自己略小的小姑娘主動和他示好,很高興,便決定把分一只兔子給她,結果林梅梅不滿意,一定要他把所有的獵物都給她。
虎子自是不願的。
林梅梅卻根本就沒有注意虎子不高興的神色,反而在別人面前炫耀虎子的聽話,催促他按她說的去做,甚至說了許久翁婆婆的不是,命令虎子馬上回家把翁婆婆趕走。
虎子應了句家裏的事情都是由阿姊做主,林梅梅便連帶着把蘇槿時也給數落得一無是處。
“你家阿姊太不懂事了,一天到晚的,只知道抛頭露面,還會惹事,還對長輩不尊敬,你別被她教壞了。家裏就是該男人做主的。你去和你爹說,好好教訓她……”
這是林梅梅的原話。
霜霜把話複述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還是氣得發抖的。
“二哥氣不過去,就拿石子丢她。阿姊,你知道的……”霜霜喉頭哽了哽,“二哥那點力氣,丢出去的石頭都沒力道,連她的衣服邊角都沒有碰到,她卻好似被人欺負狠了一般,扯着嗓子讓林冬冬叫人來教訓人,大哥就和他們打起來了。他們人多。大哥吃了虧。幸好言哥哥來了,就把他們一腳一個,踢到了河裏。”
霜霜說到蘇槿言出現的時候,眼裏流露出崇拜的光來,那是在慌亂中發現神兵降臨的神色。
不過,他們還沒來得及跑,便被一群村民圍住,以他們欺負人為由,扭了送到村長那裏去。
因為霜霜是女兒家,他們沒有注意,才叫她借了個空,跑回來報信。
“阿姊,言哥哥讓我和你說,該趕蒼蠅了。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嗯?”蘇槿時斂着的眉頭倏地松開,似笑非笑,“是該趕了。”
以蘇槿言的能力,完全可以暗中出手,揀領頭的教訓,亦或是出手了及時跑掉。他卻沒有這麽做,看來是對他們好鄰居不耐煩很久了。
而那些村民出現得那麽及時,也讓人無法不多想。
霜霜等了許久,只等到幾個似是而非的字,有點懵。盯着蘇槿時的面龐看了好一會兒,不糾結那話是什麽意思了。
是什麽意思都不要緊。聽阿姊的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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